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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对我好像还是意见很大呢。”邝修河看着她,低低地说,“我都退了一步,又一步,你还没消气?”
她背过身,把盛在碗里的菜倒下去,噗嗤哗啦一阵翻炒,也不答话,只当是没听见了。
她还想好好拿油暴炒一下,把兔子肉的香味炸出来,却是火烧得太大,火苗子都快窜锅里了,邝修河和江河看着惊叹得很,前者更夸张,叹口气笑着说:“韩佳音,你看我这火烧的,终于出师了吧?”
韩佳音先是给烟熏得眼泪纵横,这会倒好,让火烤得连锅边都沾不到,又不能连锅端走——是那种和灶相连的大锅——只好眼睛睛看着那些兔子肉变成黑糊糊的烤肉。
闻言黑着脸说:“你是出师了,只是菜就没法出锅。”
一餐饭做下来,他们俩父子兴奋得像过年,只韩佳音手忙脚乱,给烟熏得面目全非,汗流浃背,恨不能生出三头六臂。
她真觉得自己滑稽,三十岁了,还像个初出矛庐的小女孩,用那么大的热情投入到这种明明很幼稚的游戏。
直到,她终于把菜上好桌,她才明白她的热情从哪里来。
其实也很平常,菜上桌,她也终于可以松口气,小江河拍着手夸她:“哎呀,我现在才发现你其实很能干呢。”
她立在桌旁,邝修河微笑地看着她,正自脸红,他突然说:
“你脸上有东西。”
然后那么自然地伸出手为她擦拭,他的指腹在她的额头划过,一下又一下,他擦得那么用心,午后的光线透过墙壁的缝隙射进来,照在他身上,宛若老式电影里窄窄的取景,嘴角微微上扬,弯成一个很美好的弧度,眼睛更是幽深如海,直直地看着她,仿佛要看到她心灵深处,驱赶她埋藏很深的寒冷和阴暗。
韩佳音常常不能理解为什么有人会把爱情喻作花开,然而那一刻,她隐隐地似听到花开的声音,那带着无如伦比的芬芳,瑟缩地惊颤地期待地,伸展开娇嫩的花瓣的声音。
最微弱却最动人。
直到,江河的笑声惊醒了她,他捂着肚子哈哈大笑,指着韩佳音几不成声:“阿姨,你变成大花脸了啦。”
她才惊醒,望过去,邝修河笑着摊开手掌,五指漆黑,哪里是替她抹去脏东西,分明是要将她越涂越黑!
“你怎么那么坏?!”韩佳音又惊又气又好笑,顺手自锅底一抹,照着邝修河脸上抹过去,他竟不躲,由着她将他涂得面目漆黑,五个手指印一盖上去,他本俊逸飞扬的脸霎时变成了群魔乱舞里的张飞。
韩佳音见他没有躲开本是一惊,细看却是忍俊不禁,闪到一边和江河笑到一处。
干脆地,对着江河的脸上也是一抹,三个人都变成大花脸,笑到打跌。
闹了很久,才想起要洗脸,邝修河对江河说:“喂,帮手的,你是不是应该去打水了?”
江河屁颠屁颠地出了门去,韩佳音本想帮忙,但她那样子,若让路人看到,只怕也会笑死吧?
再去看邝修河,忍不住笑道:“若是把你这样子拍下来,卖给报社,不知道能得多少钱?”
他也是打趣:“你以为我是国宝啊?国宝都是有黑有白,你看我,哪还有点白样子?”
的确没有,她的手印,加上江河的,黑糊糊的连眼睛都快分不出了。
“你怎么也不躲?”佳音微微赫然。
“我为什么要躲呢?”他笑,涂黑的脸更衬得牙白如雪,“以前看过一些民俗的书,里面就有抹花脸的,想着有趣,今天终于有机会试一试了。”
“这也有趣?”韩佳音失声说道,“你知不知道这种锅底灰很难洗的。”
“很难洗么?”邝修河闻言似更开心,“那就不洗了好不好?”
一副得了大便宜的欢欣模样。
第 56 章
好几天以后,韩佳音才知道邝修河所说的抹花脸民俗是什么。
有两种,一种是新人结婚时,涂抹公婆,以示庆贺,而另一种则起源于云南黑彝族,在那里抹花脸既是用来驱魔避邪,相互祝福,也是男女表达爱慕之情的一种独特习俗。
但是那时候她并不知道,所以,邝修河那样说她反倒觉得很奇怪,虽然他脸上隐约的笑意和格外深沉的目光让她略略有些不安。
之所以想起来,是因为晚上加班,看到一个关于面具文化的企划案,突然就想起那天邝修河所说的民俗,这才上网查了查。
却没想到,竟是他一种无声的暗示。
呆坐在办公室里,很久都不知道自己要干什么。
其实回城以后,一切照旧,并没有特别改变什么,偶尔会接到他的电话,却都是关于江河的。
刚开始一些隐隐的不安慢慢就变淡了,也没什么吧?那些做梦一样的话或者只是他一时的心血来潮,他不再提,她也乐意忘记。
那天六一,陪江河一起去游乐场玩,那些惊险刺激的游戏,她一个都不敢。
江河骂她胆小鬼。
邝修河看着她,低低地说:“韩佳音,你为什么就不能勇敢些?”
她还记得他深沉的目光,记得吃蛋糕时,江河许愿:“让我早点见到妈妈吧。”
邝修河微微一笑,看着她一字一句地说:“江河,男人要学会等待。”
男人要学会等待。
很多时候,再回想起这句话,韩佳音心头仍如初听一般震动莫名。
她想自己就属于那种驼鸟类型的人,因为太害怕,所以只直觉地想要回避。
她不是看不懂邝修河眼里隐藏的东西,那些感情灼热得像是一锅沸水,因为太满眼看着就要冒出来。
而她,就像那个怕烫的孩子,一边被腾腾的水气和呜呜的响声搅得心神不宁,一边又害怕,溢出来的沸水会伤到了自己。
韩佳音,你为什么不能再勇敢一些?
这个问题,她也问过自己。
白天的时候,突然接到沈放的电话,他轻描淡写地说:“六一的时候你是不是去了儿童城?和你在一起的是方略的邝修河吧?”
沈放的话听在她耳里特别怪异:“佳音,也许你不喜欢听,但我还是要告诉你,不要做第二个时方夏。”
他这是干什么呢?离婚的前夫为她过滤再婚的对象?
“我不想你再受到伤害。”多诚恳的语气。韩佳音不知道该哭还是该笑,这年头狼扮得比羊都还仁慈。
只她向来温和惯了,闻言也只是冷冷地说:“谢谢了,我明白自己该走什么路、爱什么人。”
只是,她真的明白吗?或者就是太明白,所以,不够勇气。
电话突兀地响起来,嗡嗡的震动声吓了她一跳。
拿起来,竟是邝修河,手指一遍一遍抚过幽蓝的屏幕上他的名字,只是不接。
世界回复平静,他的名字慢慢暗淡。
也就这样了吧?
很晚才离开公司,慢慢地在街上踯躅,城市斑斓的灯火早已黯淡,白日里的喧闹也被这夜色消融殆尽,只偶尔在夜店的门口能看见几个寻欢的身影。
隐隐地似听到一个人高声在唱:“人生得意须尽欢,莫使金樽空对月。”
望过去,竟是几个醉酒的年青人,一路高声谈笑着从转角处慢慢走来。
看着他们忍不住就是微微一笑,似是看到自己年青的岁月,轻狂的一往无前的爱和被爱的时光,转念却只剩下苦涩。
人生得意须尽欢呵,那种恣意的人生,已经不复再有。
一步一步与他们走近,然后终于,擦肩而过。
抬起头却忍不住微微一滞,转角处,赫然站着邝修河。
他静静地立在那里,目光温和从容,带着隐约的笑意。不禁意就想起以前小说里看的句子,他站在那里,溶于深深夜色,最是温柔。
“我猜你就是在加班……”
“我饿了。”她轻柔地打断他,“陪我去吃城西简记的担担面好吗?。”
邝修河微微惊愕,但也只是一瞬,随即笑笑说:“好。”
他没有开车,两个人打了辆的。简记是老字号,旧时豪华茶楼的装修,古色古香,因是二十四小时营业,永远的灯火辉煌,此时只少了白天的人声鼎沸。
但也仍有不少人,三三两两,照样的热闹非常。
“你好像很喜欢吃这家的面,常来吗?”坐定后,邝修河问。
韩佳音微微一笑:“今天是第一次。”看他讶然的样子,忍不住莞尔,“因为很有名,所以常常想来,可是因为太远,所以一直没有来。”
两个人都轻轻笑了起来。
“那么以后,我请你常来。”
韩佳音只是笑笑,也不答话。
“还记得那次在宾馆吗?你醒来,第一句话就是‘我饿了’。”
怎么不记得?那次成就的或许是她一辈子也想不到的头条位置。那时候也就是因为简记够远够有名,混乱中她才想得到,把他骗开。
“你记得的事情还真是不多。”邝修河一副深有感触的样子,叹息着说。
有一段时间,他常常出现在她面前,他对她微笑,她视若不见;他和她一起排队买单,为她出零钱;他故意在她面前丢了钱包,她拾起来还给他,所有老套的能够引人搭讪的主意,在她身上全不见效,下一次见面仍对他一片茫然。
绝望的时候就想,她是故意的吧?以这样一种方式吸引别人对她的注意。
他看着她早起晚归,看着她迎合着那些客户进出各种各样光怪陆离的场所,时常喝得步履蹒跚地回家,不是不心痛,可是,他只能游离在她生活之外,以看客的身份。
此时,她正安静闲适地享受着闻名已久的简记担担面,生活疼痛的磨砺在此时的她身上看不到多少痕迹。
吃到正酣,她突然抬头问:“你为什么会去信诚做助理?”
猝不及防,邝修河一愣,笑着说:“是采访吗?”
“嗯,独家发布。”
“信诚也算是方略的子公司。”一句话简单解释。
以为她还会再问,等了半天却没有下文,忍不住问:“咦,就这么点信息也能发独家?”
“我是万能型的记者,只要一个问题就能找到所有资料。”韩佳音笑着回了一句。
却有丝勉强,他能感觉。
总觉得哪里不对劲。
直到他送她回到小区他才明白,他送她到楼下,她按住电梯忽然回头叫他:
“邝修河!”
他还是第一次听她这样叫他,那种感觉很奇异也很惊喜,只是这种感觉并没有维持太久,因为她接着说:“以后,请不要再找我了,即使是为了江河。”
“就到此为止吧。”
她松开手,不再看他,转身进了电梯,门慢慢瞌上,他立在原地,仍是一脸惊愕的样子,仿佛全没有听懂她话里的意思。
第 57 章
上班下班,吃饭睡觉,一日复一日,很麻木。
和韩母通电话,愉悦的口气:“我去相亲了,遇到一个好男人,正在交往。”
其实没有,只是不想让她担心,免得老怕自己断了结婚的念头。
这年头,单身女人,特别是大龄的还离过婚的单身女人的日子不好过,旁人怪异的目光和评论也就算了,自己亲人的那一关,才更难过。
所谓的好男人,是罗辉。
那天去喝朋友的结婚酒,因是晚场,席散后想着吃得太饱还是走楼梯吧,却在转角处看到两个年青男子拉扯在一起。
“我不想继续,所以请不要再来烦我!”其中一个决绝冷酷地说,挣脱开来,头也不回地推门而去。
她很尴尬,正在想着是装作视而不见继续下楼还是转身走掉,留下的那个却突然抬起头,沮丧得快要哭出来的脸微微一愕然后叫住她:
“韩佳音?”
呃,认识的吗?正自奇怪,他却自我介绍:“我是罗辉。”
脱了医生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