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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人却是段玄——
段玄没有吃,怔了怔,松开手。我颇为尴尬,转过身,将手垂了下去,攥着橘子,淡淡地说道:“抱歉。”
“夫人……”他似有话说,却见在前面引路的朱理回头,还是没有说出口:“不必挂怀。”
知道他是想问我要不要跟他走,我心怀歉意,再次转身,匆匆而别。
朱拱橼上蹿下跳,将王府搞得鸡飞狗跳。他爬到了书房的屋顶上,还揭了几片瓦,试图阻止别人攀爬上去。朱同脸先派人前方引诱,又叫两个侍卫出其不意,搞得朱拱橼招架不住,只好束手就擒。
朱同脸命人将他带到书房,让他跪下,打发了所有看热闹的人出去,开口道:“你在祭祀何人?”
朱拱橼低着头,沉默不语,一脸的不服气。
“朱珠?”朱同脸突然问道,似乎早已洞悉他的心思。
朱拱橼一愣,抬头看了自己的父亲一眼,又用眼角的余光瞥了瞥坐在一旁的我,挺直的脊背突然变得颓势起来。他的眼神似有哀痛,应该是动了感情。
朱拱橼应该是喜欢朱珠的,但朱珠喜欢他的父亲,而朱同脸却让朱珠嫁给了孙厨子。我很好奇朱拱橼和朱珠的发展程度,还有朱珠腹中的胎儿——据段玄说朱珠替我尝药的时候,腹中胎儿已有三个月,竟比我还早一个月的时间。
那孩子究竟是谁的?朱同脸?朱拱橼?还是另有其人?这内里的事太纠缠不清,我也不好乱下判断。
朱同脸又问:“朱珠腹中的胎儿可是你的?”
这话像一枚深水炸弹,将原本就不算平静的场面炸了个天翻地覆。外面的哭咽之声越发哀戚,响了一段时间后,突然戛然而止。朱拱橼咬咬牙,将心中的想法说了出来:“父王您早就知道,我对朱珠有意是不是?”
朱同脸语气冷定,猜不出心思:“她只是个奴婢,身份卑贱。”
“那她呢?”朱拱橼指着我,眼中带着些许委屈,气愤道:“她是青楼出来的,不清不白。你为了她,对所有人不管不顾,连嫡母都不想要——那可是为你生了三个儿女,含辛茹苦抚养我长大的女人!你这样待她,谁晓得此人腹中胎儿是谁的野种?”
“混账!”朱同脸怒极,一脚将他踹倒在地上。我的心“咯噔”一下,所受的委屈再次涌现出来,啪啪地掉眼泪。朱同脸过来安慰我,将火气暂且压下去,朝朱拱橼数落道:“这话谁教你的?不管庶母是什么出身,都轮不到你来放肆!”
也许觉得刚才的话有些过分,朱拱橼又略带愧疚地看了我一眼。见我作小鸟依人状,讨得朱同脸满心柔情,嘴里嘟囔了几句,忿忿不平地从地上爬起来,又重新跪好。
朱同脸倒也不像封建家长那样,以“父为子纲”为准则,一味地体罚。只是让朱拱橼一直跪着,半晌突然开口道:“是该给你说门亲事了。”
说完朱同脸便与我一起进了里间,关上门睡觉。朱拱橼多少有些叛逆,朝门口大吼:“不!”然而朱同脸却根本不搭理,任凭朱拱橼被忽视了之后,像个受气的小娘子似的哭泣。
朱同脸脱了衣服,便掀开被子,搂着我睡觉去了。屋内寂静如死,我的心却怎么也无法平复,面对现实,我不得不妥协,但现实却又像把刀子一样逼迫着我,让我进退维谷。
恍恍惚惚到了后半夜,我忽然听见外面的门“吱呀”一声响了。我拿开朱同脸的胳膊,起床,推开内间的门,却见朱拱橼已经溜出去,不在房内。我忍不住去追,到了外面,看见朱拱橼后立马喊道:“站住!”
前面还有个人影,匆匆远去,像极了段玄。朱拱橼身子一震,止住脚步。他有些心虚:“今日……今日未时,庶母请到阳春书院东门,段……段道长会在那里等你。”说完,朱拱橼便又要走。
我又是一声“站住”,心里实在搞不清楚朱拱橼的想法。按照正常逻辑,朱拱橼既然认为我腹中骨肉不是他父亲的,就应该想方设法地惩治我,幽闭、浸猪笼、去衣受杖,从而维护王族血统的纯净。如今他非但不这样做,反而为我和段玄牵线搭桥,到底是什么打算?看他的样子,应该不是会阴谋算计的人,昨晚的话应该是口快之言,并无恶意——但我总觉得哪里不对,得小心他被人将计就计,利用才是。
我说:“替我转告墨通道长,让他好好修仙悟道,莫再被俗世缠扰。”
他回过头:“庶母真不去赴约?”
“不去!”我态度坚决:“世子你这样做,非但让我背上不贞的罪名,也会污了宗室的名誉。若你知道对错是非,就不该借此试探我。”
“我知道,庶母你是……被我父王、用了不太光明的手段强抢回来的。”他半遮半掩,羞于说出口:“若庶母对我父王有异心,不如随段道长离去,也省得被人撞破奸~情。”
这孩子,说他思想开明,他却用封建社会那种污浊的眼光来看我和段玄,认为违背了“男女授受不亲”之类的教条,就一定是做过什么龌龊的事;说他思想保守,他又认为爱情应是两情相悦,对女子没有那么强烈的贞节观。
“你想错了。”天色渐亮,寒气和困意席卷而来。我打了个哈欠,不想再与他纠缠:“所谓‘嫁鸡随鸡嫁狗随狗’,好女不侍二夫。王爷为我赎了身,让我免受劫难,而我也有了他的孩子,就应该忠贞于他才是。”
“庶母……”他有些诧异,却并不怎么相信:“和墨通道长之间是清白的?”
“你认为你的心思谋略胜过王爷几分?”我快被这小子给气死了,长长地吁了口气,无奈地说道:“若你认为我和墨通道长在一起定会做出苟且之事,那么王爷也会想到这一点。而他却在众人的非议中,数次维护我——并不是王爷认为揭穿我和墨通道长的奸~情,会伤了他的面子。而是王爷相信我和墨通道长的为人,那种事根本不会发生。”
他似有所悟,对我的态度突然变得恭敬起来:“拱橼的智谋不及父王的十分之一,也许真的看走眼。昨日出口不慎,对庶母多有不敬,还请庶母见谅。”
“我还是那句话,我是长辈,自然不会与你计较。”他虽然已经道歉,但那道伤疤指不定什么时候又被人重新揭开。我多少有些酸涩:“回书房吧。先让你父王原谅你这次犯的错,其他的事以后再说。”
我回到里间重新躺下。朱同脸突然搂住我,在我的耳边低声说道:“楠儿,谢谢。”
“谢我什么?”
“你刚才的话,我听到了。”他吻了我:“你不如去了吧,多带几个人,可以照顾你。也顺便转转,添置些衣服,要冬天了。去年第一次见到你的时候,那么冷的天,你竟然只穿单衣,看得我心疼,却根本带不走你。”
原来……他对我是一见钟情,所以才去会去找那个茅山道士么?我笑了笑,算是撒娇:“我想让你陪我去。”
“明日我还要到王哲府中祭拜,没时间。”他拍了拍我的后背,说:“睡吧,醒了还要收拾朱拱橼这小儿呢。”
作者有话要说:╮(╯▽╰)╭,电脑修好了,感冒的症状也差不多消失了,世界真是美好哇。╭(╯3╰)╮,爱你们
35、赴约 。。。
清早起了床,推开内间的门。朱拱橼真是够滑头,听见动静后,立马翻身一跃,“扑通”一声跪在昨晚跪着的位置上。他的嘴里塞着糕点,鼓鼓囊囊,脸上还黏着些许渣滓,一看就是刚刚偷吃过东西。
看着那摆成一排的椅子,还有桌子上被吃了大半的糕点,我觉得好笑,趁朱同脸没出来之前,指了指自己的脸,示意他将脸擦干净,然后过去将椅子重新归位。
朱同脸今早换了一身朴素的白衣出来,见到朱同脸便问道:“你跪了一夜?”
朱拱橼闪烁其词:“是,父王。”
朱同脸冷着脸哼了一声,并未戳穿他,扬了扬手,示意朱拱橼起来。“你先到家塾,告诉先生,这几日不去读书了。等我办完了事,去问问哪家女子待字闺中,再带你登门求亲,将婚事定了。”
朱拱橼心里有一百个不愿意,但面对朱同脸这种强势冷静的父亲,又在程朱理学的熏陶下,自然无可奈何:“父王能否……宽限几日,让小子①先做好心理准备。”
朱同脸点点头:“好。”
朱拱橼出去后,我与朱同脸梳洗,吃饭,看半个时辰的书,下半个时辰的棋,到花园里溜达一圈,接着又回书房。弹了半个时辰的琴后,因为有了公事,朱同脸便到一旁办公,而我则开始钓我的鱼。
巳时的时候,朱同脸也出去了。我估摸着时间,叫朱理去准备一辆马车,然后我到阁楼上转悠,拿了一把镶满宝石的匕首下来,又从自己那个装银两的匣子里取了三两装进荷包内。
那匣子上原先放着一个包袱,是之前牢头送来的。藏青色的锦缎,经纬线交织出无数个卍字,里面有块东西,用布包着,摸上去凹凸不平,硬硬的,像是玉佩之类。我打开包着的布,果见一枚玉质的腰牌,雕琢着蟠龙,翻过来竟看到“东厂”二字——
我的心突然一惊,朱同脸遇袭那日的匪贼难道是当今皇帝派来的?他们是怎么知道朱同脸的行动呢?莫非……我又拿出其他几样东西,路引,银两,上面的血迹已经干涸,却依旧能嗅到那残酷的血腥味。
我将东西重新包好,放回原来的位置。待平复了情绪后,便乘着马车,从那不知改到哪里的后门出去,到了街上。
今天天气阴沉,刮起瑟瑟的风。难得出门一趟,我自然是心情舒畅,早忘了那些可怕的事,将车厢弄得舒舒服服,或躺或坐,掀开纱窗四处瞧着,走马观花。
花了将近一个小时,走出宗室官员的居住群,到了商贾之地。照样是熙熙攘攘,修伞的,推车的,卖货的,半路还见着两三个外国人,不过百分之九十九都是男人,哪跟电视上演的那样女人满街跑。偶尔见着一两个女的,要么是白发苍苍的老婆婆,要么是尚未到裹足年纪的小女孩——被父亲抱在怀里,哭闹着,非要吃糖葫芦。她父亲千哄万哄,见那卖糖葫芦的渐渐远去,便急忙追赶。
我到布料行买了棉麻绸布和丝线,胭脂铺买了水粉,首饰店买了把桃木梳、一副翠玉耳坠和一个首饰盒。又到一家书店买了两支李渡毛笔、三块墨锭、一打生宣纸和一打熟宣纸,还有几本当下的香艳小说以及唐伯虎画的春宫图。整个花销不足一两银子,但我已经很满足了。
路过一家当铺,据说是王府的产业。门前竖着一排栅栏,栅栏下摆着一溜菊花。那花开得正盛,金黄灿烂,吐蕊含香。黑色的板门上插着重阳节时的茱萸,虽绿却渐渐干瘪。门上的匾额,我没有抬头看,一则费劲,二则有失体面,不过也出不了清末文人朱彭寿写的那七十个字的《字号诗》。
朱理代我推开门,进去后见到一高高的柜台,后面坐着朝奉,噼里啪啦地打着算盘。伙计见到人来,看座,奉茶,端出应季的瓜果,一样也不含糊。我问朝奉有什么吉祥如意的宝贝。他恭顺地应答,拿出件白玉送子观音。那观音慈眉善目,身着袈裟,手持玉净瓶,怀抱婴儿,立于莲花座之上,浑透着股端静祥和的美感。
我估摸着价值不菲,问其价格。账房说这是专门为我准备的,王爷早就吩咐了的。期间有当户到来,这朝奉精明得很。明明是做工精美的宝物,却将其贬得一文不值。那当户唉声叹气,只好忍痛当掉。
我收好了观音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