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慈禧全传-第17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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材料够了,只看如何安排?这时便想到了《帝鉴图说》中每一篇所附的论赞,这本书有画有故事,皇帝从小就喜欢,也背得很熟,把其中谈到好酒误国的几篇,检出来看了一下,掩卷细思,很快地有了第一段的意思。就这样边想边做,一段五百字的论文,不过一个多时辰,就脱稿了。

窗课交到翁同龢那里,一看便觉惊奇。因为一开头便觉不凡:“夫旨酒者天之美禄”,欲贬先扬,不但蓄势,且有曲折,而“天之美禄”这四个字,亦有来历,出于《宋史》,是宋太祖对王审琦所说的话,皇帝能引史传成语,虽用典故,却如白描,见得学力确有长进,翁同龢非常高兴。看完这篇“禹疏仪狄”,果然文气畅顺,曲折有致,便密密地加了圈,又写评语。

诗题是皇帝早有预备的,最近做过“蓟门烟树”、“琼岛春阴”,一定还是在“燕山八景”中出题目,不脱“太液秋风”、“玉泉垂虹”之类。等出了题目,是做“玉泉垂虹”,限了很宽的“一先”的韵,皇帝毫无困难地交了卷。

两本卷子拿回来,有圈有评,颂扬备至。这下皇帝脸上象飞了金一样,视膳的时候,挺胸抬头,顾盼自如,不再象平常那样,畏畏缩缩,总是避着慈禧太后的眼光,深怕她来查问什么似地。

慈安太后是最了解皇帝心事的,知道他今天一定有说出来很漏脸的事,不让他说,憋在心里,自然难受,所以闲闲问道:“今天上了什么生书啊?”

“今天不上生书,做论、做诗。”皇帝说,声音很爽脆,微扬着脸,仿佛做了件很了不起的事。

“喔,对了,今儿初三。”慈安太后说,“文章做得怎么样?

一定是满篇儿的‘杠子’!“

“‘杠子’倒没有。”皇帝矜持地说,“略微有几个圈!”

“那可难得!”慈安太后故意这样笑道,“不过我可有点儿不大相信,拿你的文章来我看!”

于是皇帝便问:“小李呢?”

只问得这一声,宫女太监们便递相传呼:“叫小李!取万岁爷做的文章!”

小李是早就预备好的,捧着皇帝的一论一诗两篇窗课,得意洋洋地走进殿来,直挺挺往中间一跪,双手高举过顶,宫女从他手里接过诗文稿,呈上膳桌。

慈安太后一看,喜动颜色,“还真难为他!”她看看在注视的慈禧太后说,“翁师傅很夸了几句。”接着便把稿子递回给皇帝:“拿给你娘去看吧!”

慈禧太后不懂诗,这种议论文的好处,因为奏折看得太多,连夹缝里的意思都明白,读皇帝这篇“禹疏仪狄”,声调铿锵,笔致宛转,也觉得很高兴,但不愿过分奖许,怕长了他的骄气,便淡淡地说道:“长进是有点儿长进了,不过也不怎么样!”

皇帝满怀希望,以为必有几句让他很“过瘾”的话可听,结果是落得“不怎么样”四个字的考语,顿时觉得一身的劲都泄了个干净,用功竟是枉抛心力!

※   ※※

过不了几天就是慈禧太后的万寿,因为筹办大婚正忙,而且明年是她四十整寿,必有一番大大的热闹,所以这年为示体恤,并无举动。话虽如此,福晋、命妇,照常入宫拜寿,由升平署的太监,伺候了一台戏,只少数近支懿亲,得以陪侍入座。

皇帝这两天比较高兴,因为第一,万寿前后三天不上书房;第二,有了一班游伴——都是跟他年纪相仿的堂弟兄和至亲,惇王的儿子载濂、载漪;恭王的儿子载澂,载滢;僧王的孙子也是醇王的女婿那尔苏;荣安公主的额驸苻珍;独独不见荣寿公主的额驸,就是“六额驸”景寿的长子志端。

“怎么?”皇帝悄悄问小李,“大格格的女婿,怎么没有见?”

“今儿圣母皇太后大喜的日子。”小李单腿下跪答道:“万岁爷别问这档子事吧!”

皇帝既惊且诧:“出了什么乱子?怎么没有听说?”

看看不能拦着他不问,小李便即答道:“荣寿公主额驸,病得起不了床了。”

“啊……”皇帝失声问道,“什么病?这么厉害!”

“吐血!一吐就是一痰盂。大夫已经不肯开方子了。”

皇帝听了,半晌作声不得,怒然跺一跺脚说:“我跟两位太后去回,我得去看一看!”

“使不得,使不得!”小李把另一条腿也跪了下来,乱摇着手说,“没有这个规矩。万岁爷一去看了,就非死不可。”

这个规矩,皇帝也听说过,懿亲重臣病危,皇帝有时亲自临视,这是饰终难遇的荣典,也就表示此人已经死定了。高年大臣还无所谓,志端只有十八岁,他家还抱着万一的希望,皇帝如果临视,就象乾隆年间,于敏中蒙御赐陀罗经被那样,不死也得死!岂不是太伤“六额驸”和荣寿公主的心?“再说,”小李怕皇帝不死心,又加了一句:“都说是痨病,要远人,两位皇太后决不能让万岁爷去。”

这就无法了!皇帝想到十八岁的荣寿公主,年轻轻就要守寡,心如刀绞,无论如何也排遣不开。

“你看看大格格在那儿,我要问问她。”

“不介!”小李大有难色,“今儿是什么日子?说得荣寿公主伤了心,哭哭啼啼的,多不合适。”

“大格格最懂事,我也不会惹她伤心。不要紧,我在重华宫等。你悄悄儿把她去找来。”

小李无奈,只好这样转念,荣寿公主是慈禧太后面前最得宠的人,又是姊弟相聚,就算让上头知道了,也不是什么罪过!便答应遵旨去找。

荣寿公主正坐在两宫太后身后,陪着听戏,只见有个宫女悄悄塞过来一张纸条,上面歪歪斜斜写着一行字:“万岁爷在重华宫召见,问额驸的病。”

称“万岁爷”便知是皇帝的近侍传旨。她一看这张纸条,心就酸了。一方面为她丈夫的病伤心,一方面也为皇帝的垂念姊弟之情而感动。但这时候决不能掉一滴眼泪,强忍着把心定下来,然后等一出戏完,才托词溜了出来,只见小李迎上来请了个安,却未说话。

虽未说话,却有暗示,微微一颔首,意思是跟着他走。

荣寿公主向来讲究这些气派、过节,所以虽已会意,却浑似未见,只扬着脸一直往前,小李也很乖觉,疾趋而前,侧着身子从她身旁赶了上去,远远地领路。

一进重华宫,荣寿公主便看见皇帝的影子,自然,皇帝也看见了她。这就不须小李再引路了,姊弟两人都往前迎,走到相距五、六步的地方,荣寿公主蹲下身去,先给皇帝请安,照例说一句:“皇上好!”

皇帝没有答话,怔怔地看着荣寿公主,仿佛千言万语,不知说那一句好似地。荣寿公主当然了解他的心境,除了感动以外,也不能说什么,因为她不能反过去来安慰皇帝。

“志端怎么啦?”皇帝终于说了这么一句,“听说病很重!”

荣寿公主的泪水在眼眶里,就象一碗满到碗口的水,经不起任何晃荡,只要一晃,必定会溢出来。这时赶紧背过身子去,手扶着门框,心里不断告诉自己:不能哭,不能哭!就这样尽力自制,毕竟还是流了一阵眼泪。

“听说志端的病,跟阿玛的病一样。”皇帝在她身后叹口气:“怎么会得了这个病?”

荣寿公主觉得皇帝的话,非常不中听,志端虽跟先帝一样,得了痨病,但渐致不起的原因却不同。先帝是用醇酒妇人遣愁,有了病自己不知道爱惜保养,志端却是婚前就有了病,百药罔效,逐渐地病入膏盲。

于是她说:“志端的身子,本来就弱。”

“是啊!”皇帝正要说这句话:“当初误了你!皇额娘不该把志端指给你!”

“皇上!”荣寿公主倏地转过身子来,神色郑重地说,“我没有丝毫怨圣母皇太后的心,皇上也千万不用如此说,皇上待我的情分,我那里有不知道的?如果为了我,惹出些是非来,那可就罪不容诛了。我实在是谁都不怨,包里归堆一句话,就怨我自己福薄!”

“谁都不怨”这四个字,正见得她怨的人多,第一个太后就不该把个痨病鬼“指婚”;第二是爹娘,应该为女儿打算、打算,当然,等懿旨下来,已是无可挽回,但事前谈论多日,只要肯去想办法,必能打消;第三是“六额驸”,也该想想他儿子的病,不该害人,何况害的是自己的嫡亲的内侄女!

最后荣寿公主也要怨自己,当初不该曲从,只说一句:“我不嫁,愿意伺候皇额娘一辈子!”那就是绝好的遁词。女儿守着娘不嫁,谁也不能逼迫,荣安公主不是因为舍不得丽贵太妃,虽已指婚,至今还在宫里?

就因为如此,荣寿公主早就咬一咬牙认命了。虽有一肚子委屈,却不宜在皇帝面前倾吐,因而换了个话题:“皇上大喜啊!”

皇帝一愣,“你指的什么?”他问。

“这一阵子圣学猛进,说那天在两位太后面前,很漏了一回脸。”

提到此事,皇帝现在有些伤心了,不过当然不能答说:用功也是白用,没有人知道。因而笑笑不答。

姊弟俩心里的话多得如一团乱丝,抽着一个头绪,可以滔滔不绝地谈下去,一中断了,又得另觅头绪。在片刻沉默以后,皇帝忽然问道:“载澂呢?在家干些什么?”“那儿有回家的时候?一下了‘上书房’就在外面胡闹。”

荣寿公主说:“我可不爱理他!”

皇帝听得这话,心里很舒服,因为如不是拿自己当最亲近的人看,她就不会骂她一母所生的胞弟。然而皇帝却真羡慕载澂,能一下了上书房,便在“外面”,何必还要“胡闹”?

就逛逛看看也够了!

“载澂甘趋下流,皇上见了他,好好儿训他。”荣寿公主又说,“我每一趟进宫,都听两位太后谈皇上的功课,皇上将来是太平天子,总要想到千秋万世的基业,大清朝的天下,都在皇上一个人身上,在书房里吃苦,就算是为天下臣民吃苦。我常常在想,皇上的功课,我替不了,能替得了就好了,也省得圣母皇太后一提起来,唉,我也不说了,反正聪明不过皇上,天下做父母的苦心,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这一段话是劝皇帝用功,说得委婉恳切,皇帝不胜内惭,除却连连点头外,无词以答。

“今儿母后皇太后告诉我,说定在明年二月里选皇后,要让皇上自己挑,皇上可得好好儿放眼光出来。”

说到这一层,皇帝不免略显忸怩。转念一想,正是一个绝好的时机,这件事不能跟师傅去谈,更不能问计于小李,现在跟荣寿公主商量是再也适宜不过了。

于是他说:“大姐,我倒正要问你,你看是谁好啊?”

未来的皇后,一选再选,这年二月里选得剩下十个候选的,在八旗贵族中私下谈论,大都认为崇绮的长女,气度高华,德才俱胜,足以母仪天下。荣寿公主自然也听到过这些话,但她最识大体,象这样立后的大事,决不可表示意见,因为这也象拥立皇帝一样,是件身家祸福所关的事,福是谈不到,已经是固伦公主了,尊贵无比,还想什么?这样,便只有祸没有福,再笨的人也不会干这种傻事!

“这是第一等的大事,总得皇上自己拿主意。谁也不敢胡说。”

“我就是没有主意才问你。这儿也没有人,我也不会把你的话告诉谁。说句实话,这件事除了你,我没有第二个可以商量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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