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慈禧太后凝神思索,终于想到了。
“你是说大婚用款?”
李莲英陪着笑说:“真正是,什么事都不用想瞒老佛爷!”
“这倒是一条生财大道。”慈禧太后很高兴地说:“大婚还早,款子不妨先筹。不过……。”她沉吟着没有再说下去。
话虽未说完,她所顾虑的事,却是可想而知的,挪动不过暂借,拿什么来归还?这一层李莲英是早就跟立山算计好了的,所以此时从容不迫地答说:“其实修园子也是为大婚。寻常人家娶儿媳妇,少不得也要粉刷粉刷,添盖几间屋子什么的。何况是皇上的大婚?将来这些帐,自然是并在一起来算!”
这就是说,借大婚为名,筹款来修园子。这个移花接木的办法,名正言顺,比移用海军经费是冠冕堂皇得太多了。
“说得一点不错。”慈禧太后越发高兴,“现在先别忙,我自有道理。反正将来是你‘总司传办事件’,一切都好办。”
慈禧太后到这时候才算彻底了解整个利害关系,统筹全局,很精明地驳了世铎和伯彦讷谟诂分别领衔的折子,却准了醇王的奏请,先将内廷事务的全权,抓在手里。至于训政数年,三劝三让,还得要有一番做作。
然而谁也不敢认定她是做作,只觉得她归政的意思极其坚决,真有“倦勤”的模样。因而群情惶惶,颇有国本动摇的恐惧,王公大臣纷纷集议,决定再上公折。
这些情形看在翁同龢眼里,痛心极了!因为明明有皇帝在,何须有这等“国不可一日无君”的惶恐?说来说去,只为皇帝难当重任,大家才觉得少不了慈禧太后。这是当师傅的人的耻辱,然而谁又能体味得到当师傅的人,有着如俗语所说的“恨铁不成钢”的心情?
巧的是,这天在毓庆宫为皇帝讲历朝实录,正好遇到圣祖幼年诛鳌拜,未成年便亲政那一段。翁同龢一时感触,极力陈述时事艰难,为君之责甚重,苦劝皇帝振作,讲到一半,悲从中来,竟致涕泗交流。
皇帝听太监说过:李鸿藻为穆宗授读时,有一次苦谏勿嬉游过度,亦是声泪俱下。穆宗将书上“君子不器”那句话,用手指掩住最下面的两个“口”字,读来便成“君子不哭”,因而使得师傅破涕为笑。自己没有这样的机智,更没有这种在师傅伤心之时还能开玩笑的心情,而且也没有什么话可以安慰师傅,所有的亦只是两行清泪。
这一下让翁同龢深为不安,亦深为失悔,天子垂泪,岂是等闲之事?所以赶紧站起身来,肃然相问:“必是臣的话说得重了?”
“不与你相干。”皇帝摇摇头说:“我恨我自己。”
“皇上这句话错了!万乘之身,系天下臣民之殷望,至贵至重,怎么可以轻易自责?”
皇帝默默半晌才答了句:“你不明白我心里的事,我亦没法跟你说。”
这是皇帝心中有委屈,而且可以猜想得到,必是宫闱骨肉之间的隐衷。毓庆宫耳目众多,翁同龢不敢多问,只觉得不管为皇帝还是为自己,都必须设法将皇帝的那句话,掩饰一番。
于是他很快地看了看侍立在门口的太监,长春宫派来,名为照料,其实监视的总管太监王承南,然后略略提高了声音说:“皇上的心事臣知道,必是因为皇太后不允训政之故。臣下环请,未蒙恩准,不如皇上亲自求一求,皇太后心有不忍,或者倒肯俯允。”
“这几天,也求过好几次了。”
“皇上再求!务必请皇太后回心转意,才能罢手。”
“好!我再求。”
六七
皇帝面求,臣下奏请,慈禧太后觉得再做作不但无味,而且可能弄巧成拙,因为居然有人以为“亲政关系綦重,请饬廷臣会议”,仿佛太后与皇帝之间的大权授受,要由臣下来决定似地。这在慈禧太后认为是一件不能容忍的事。
于是又有一篇煌煌上谕,由军机处承旨,发交内阁,颁行天下,说皇帝初亲大政,决疑定策,不能不遇事提撕,以期妥善。既然王公大臣一再恳求,又“何敢固执一己守经之义,致违天下众论之公”?决定在皇帝亲政后,再训政三年。至于醇亲王曾有附片,在亲政期前交卸掌管神机营印钥差使,现在既已允许训政,醇王亦当以国事为重,略小节而顾大局,照常经理。
※ ※※
这道上谕,让恭王想起辛酉政变以后,两宫垂帘,他被封为议政王的诏旨,又是一笔你捧我、我抬你,彼此互利的交易,所不同者,交易的一方,由哥哥换作弟弟。二十五年前尘如梦,恭王揽镜自顾,须眉斑白,瘦骨嶙峋,自觉当年的英气,再也找不出来了。
相形之下,反不如八十岁的宝洌В褊穷澹跆究谄担骸拔艺嫦勰侥悖
“此山望着那山高。”宝洌Т鸬溃骸盎褂腥讼勰侥隳牛《掖巳耸悄阆氩坏降摹!
“谁啊!”
“七爷。”
恭王不作声。提起醇王,他总有种惘惘不甘之情,不管从那方面看,而且任凭他如何虚心自问,也找不出醇王有那件事胜过自己的?照旁观的冷眼,荣枯大不相同,都在羡慕醇王,而醇王羡慕自己的又是什么?
“七爷最近的身子不好,气喘、虚弱,每天还非上朝不可。从海军大兵轮伺候到三海的画舫,红是红极了,忙是忙极了,苦也苦极了!”说罢,宝洌Ч笮Α
“他是闲不住的人。”恭王意味深长地说:“经过这一两年的折腾,他大概知道了,闲即是福。”
“所以说,他要羡慕你。”宝洌Ш鋈晃实溃骸傲憧稍担屎笠丫ㄏ铝耍俊
“谁啊?”
“你想呢!”宝洌в值懔艘痪洌骸扒咨霞忧住!
“莫非是桂祥的女儿?”恭王问道:“是第几个?”
“自然是二格格。”
“对了!”恭王想起来,桂祥的大女儿跟小女儿,都由慈禧太后指婚,分别许配“老五太爷”绵愉的长孙辅国公载泽与孚王的嗣子贝勒载澍,自然是他的第二个女儿,才有入居中宫的资格。
“我记不起来了。”恭王问道:“长得怎么样?”
“长得不怎么样!不过听说是个脚色。这一来,皇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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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唉!”恭王摇头不语,想起穆宗的往事,恻然不欢。
“方家园快成凤凰窝了!”宝洌в炙担翱鞯帽境曳ê茫绻窃谇懊鳎缸恿焦桑褂星淄酢⒈蠢铡⒐糁觯饷拧是住钠婊沟昧恕!
“咱们大清的气数,现在都看方家园的风水了!”
“这话说得妙!”宝洌Цд瞥粕停骸罢媸泅劣铩!
“算了吧!但愿我是瞎说。”
谈到这里,心情久如槁木的恭王,突然激动了,他说慈禧太后始而不准他在五十万寿时,随班祝嘏;继而又不准他随扈东陵,连代为求情的醇、惇两王都碰了钉子,看起来对他是深恶而痛绝之,好象认为连年遭受的外侮,都是他误国的罪过。持这种看法的,大有其人,亦不能说不对,但是太肤浅了。
“她为什么这样子不念亲亲之谊?说起来并不是她的本心,她是不得已而出此。”恭王问宝洌В骸澳阄以谝黄鸲嗄辏阕苡Ω糜械阌胫诓煌目捶ò桑俊
这句话将宝洌首×耍肓撕冒胩齑鸬溃骸拔蚁胧瞧谛砉畹脑倒省!
“不是,不是!你莫非看到了不肯说?”恭王冷笑着说:“如果她心中还有惮忌之人,此人非别,就是区区。你懂了吧?
她为什么拒人于千里之外?“
这一下宝洌ё匀欢恕4褥蟛皇橇哂胗韫跻匀魏味鞯洌涓醪缓停降滓荚矗氲降蹦瓯H露迅臼撬墓停恐两翊蠊鞯亩鞒璨惶妫涂梢韵爰趺挥惺裁唇獠豢乃皆埂6砸辉俦岢夤酰亢敛患僖源噬先蝗缢担皇俏艘熬苋擞谇Ю镏狻薄
因此,说穿了是慈禧太后有意装作深恶而痛绝之的态度,不让恭王有见她的机会。见她原不打紧,就怕一见了面,恭王有所诤谏,就很难处置了。宝洌Ъ堑煤芮宄泻眉复危褥笫疽舛ば诵蘩牍鹪罚踔皇谴笊鹩Γ唤酉挛摹2坏聊局拢硬靡郑诶穹ㄉ瞎跤绕洳豢先貌健1︿'印象最深的是,当穆宗亲政以后,慈禧太后曾经想在乾清宫召见群臣,宣示垂帘听政以来,平洪杨、剿捻子,使宗社危而复安的种种艰辛,恭王对此不表异议,只反对在乾清宫召见,因为乾清宫是天子正衙,皇太后不宜临御。
如今呢?慈禧太后不但大兴土木,修三海之不足,还要重兴清漪园,不但移驻太上皇颐养之处的宁寿宫,而且经常在乾清宫西暖阁召见王公大臣。这一切,在恭王当政之日,是不会有的事。
这样想到头来,宝洌滩蛔〈笊档溃骸捌咭绞辟┵┒福芩当鹑瞬恍校约罕扰匀烁恍小!
“这就是我说的,‘看人挑担不吃力。’如今老七知道吃力了,想找个人帮他,然而有人不许。我看,这副担子,越来越重,非把他压垮了不可!”
“唉!”宝洌忠惶鞍苤!
“话虽如此,你我也不可抱着看热闹的心,那怕了解他的苦衷,说一两句知甘苦的话,对他也是安慰。”
“六爷!”宝洌д娴母卸耍澳愕亩攘渴翟诹瞬黄稹N也蝗缒悖∮惺焙蛳肫鹄床环挂狄涣骄浞缌够啊4咏褚院螅拐嬉阊б谎Р藕谩!
“也不光是对人!”恭王慨然说道:“国家兴亡,匹夫有责,何况你我?虽说不在其位,不谋其政,关切国事的心,却是不可少的。”
因为如此,宝洌Ф猿愠3T谟幸馕抟饧湟蛱幌隆K墓示擅派芏啵挥我嗳匀缓芄悖绞崩蹿思娜耍芤晕斯榱窒拢遣坏靡训氖拢吮苊獯碳ぃ加幸獗芴赋帧O衷谒约喝刃挠诖耍鹑说比徊恍朐儆泄思桑蚨械木俅胗肽谀唬诒︿'不断能够听到。
除了兴修三海和万寿山的消息以外,朝中当前的要政,便是理财,说得更明白些,是如何增加户部与内务府的收入。而在这方面,慈禧太后有她的一套主张,与善于理财闻名的阎敬铭的看法,格格不入,君臣之间,常有龃龉。
慈禧太后最热心的一件事是恢复制钱。京中原用大钱,恢复“一文钱”的制钱,便须办铜鼓铸。为此曾特地召见户部尚书翁同龢,面谕该筹三百万银子,采办洋铜。翁同龢自然面有难色,慈禧太后便又表示,预备将宫中数年节省下来的“交进银”发交户部,作为“铜本”,以示率先提倡。
这一来翁同龢只有硬着头皮,答应下来,出宫就去看阎敬铭谈钱法。阎敬铭大不以为然,简单扼要地指出,行使制钱,必先收回大钱。私铸的大钱,分量极轻,尽以输入官府,岂不是白白便宜了奸民,苦了小民?同时京师钱铺,以“四大恒”为支柱,维持市面,功不可没。收大钱、行制钱,造成动乱,“四大恒”恐怕支持不住,那时市面大乱,将成不可收拾的局面。
话是一针见血之论,然而醇王亦是打着如意算盘,满心以为三百万银子的洋铜,可以铸成值六百万银子的制钱,一转手之间,凭空赚了三百万银子,修园就不须再动用海军经费,岂不大妙?
阎敬铭执持不可,说值六百万银子的制钱一发出去,钱多银少,必致钱贱银贵,用制钱的是升斗小民,用银子的是达官贵人,结果苦了小民,乐了贵人,那就要天下大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