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罗兰陷入了回忆中。石圈里关了一个女妖。如果放任不管,那女妖将让杰克·钱伯斯初尝男女交媾之欢,然后让他在醉生梦死中送了命。但结果是,罗兰让石圈开口讲了话。作为惩罚,石圈使他看到了苏珊·德尔伽朵的幻影。
“罗兰?”杰克焦虑地望着他。
“别担心,杰克。确实有一些蘑菇能做你正在想的——改变意识,让它亢奋——但松饼球不会。松饼球只是浆果,好吃的浆果。如果你的梦特别生动清晰,那么就提醒你自己你在做梦。”
埃蒂认为这番话说得很古怪。如此温柔体贴地关心他们的精神健康可不是罗兰的作风。而且为一点小事儿大费唇舌也不像罗兰。
时间又开始走动了,他也知道这一点了。埃蒂想。时间确实曾经走丢了,但是现在钟又开始跑了。像他们说的那样,开始往前走了。
“我们要派人守夜吗,罗兰?”埃蒂问。
“我认为不必了。”枪侠懒洋洋地说,然后就开始卷他的烟了。
“你真的认为他们并不危险,对吧?”苏珊娜说。她抬起眼睛看看周围的森林,此时树木的形状都已模糊,与夜色融为一体。之前他们看到的那一点火光已经消失了,但跟踪他们的人仍然在那里。苏珊娜感觉到了他们,所以当她低头看见奥伊也望着同一个方向时并不感到惊讶。
“我想那可能是他们的问题。”罗兰说道。
“‘那’是指什么?”埃蒂问,但是罗兰却不愿多说。他只是躺在路上,把卷起来的鹿皮枕在脖子下面,抽着烟,看着上方漆黑的天空。
过了一会,罗兰的伙伴们也睡了。他们没派人守夜,倒也一夜安眠。
5
当那些梦确实到来的时候,它们却根本不是梦。也许除了苏珊娜之外,他们都知道这一点;哪怕从严格的字面意义来讲,苏珊娜那天晚上也确实不在那儿。
上帝啊,我回到纽约了,埃蒂想,接着他又想:真的回到纽约了。真的发生了。
是的。他是在纽约。在第二大道。
此时他看到杰克和奥伊从五十四街的拐角过来。杰克咧开嘴笑了:“嗨,埃蒂,欢迎回家。”
游戏在继续,埃蒂想。游戏在继续。
第二章 纽约构槽
1
杰克望着无边的黑暗睡着了——那晚,乌云笼罩的天空没有星辰,也没有月亮。当意识渐渐模糊的时候,他沮丧地意识到他正经历一种坠落的感觉。当他从前还是个所谓正常孩子的时候,他就老做这种坠落的梦,特别是在考试临近的时候。但是在中世界惨烈的重生之后这种梦就不再来纠缠他了。
然后这种坠落的感觉消失了。他听到了一阵敲钟声,短暂,但有点过于美好了:你听了三个音符就会想让它停下来,听了十几个音符之后就会想如果它不停下来就足以杀了你。每次铃响都让他的骨头颤动。听起来像夏威夷,不是吗?他想,尽管这旋律一点都不像那不怀好意的无阻隔界的啾唧声,但不知为什么它就是。
它确实是。
正当他觉得快要忍受不下去的时候,那恐怖而又美妙的旋律结束了。他紧闭的双眼所感到的无边黑暗突然被强烈的、暗红色的光照亮了。
他小心翼翼地在强烈的阳光下睁开双眼。
打了个哈欠。
在纽约。
出租车从他身边疾驶而过,在阳光下呈明亮的黄色。一个年轻的黑人耳朵里塞着随身听耳塞,从杰克旁边晃过,穿凉鞋的脚随着音乐轻轻打着拍子,嘴里还哼着“喳—哒—吧,喳—哒—嘣”。电钻声刺激着杰克的耳膜。大水泥块儿被扔到货车上,发出巨大的撞击声,在高耸的楼壁之间回响。世界是那么的喧嚣嘈杂。他甚至还没有觉察到,他已经习惯了中世界那种深邃的宁静了。不,不只是习惯。他已经爱上那种宁静了。但是,这里的吵闹和喧嚣仍然对他有着某种吸引力,对于这点,杰克并不能否认。又回到纽约了。他觉得自己笑了。
“啊咔,啊咔!”杰克听到一个低沉而又不安的声音。
他低头一看,奥伊正坐在人行道上,尾巴整洁地卷在身上。那只貉獭没有穿他的小红靴,他自己也没有穿那双红色的牛津布鞋(感谢上帝),但这仍然很像他们那次去罗兰的家乡蓟犁的旅行,那次他们是坐在粉红色的巫师的玻璃球里去的。那个带来那么多麻烦和痛苦的玻璃球。
这次可没有玻璃球了……他不过是睡着了。但这又不是梦。比他曾经做过的任何梦感觉都要强烈,而且更有条理。而且……
而且,人们不停地从他和奥伊身边绕过,因为他们正站在市中心一个叫堪萨斯城爵士乐的沙龙旁边。杰克留意到这一点的时候,有一个女人正从奥伊身上跨过去,还为此撩了撩她黑裙子的裙摆。她那专注的表情(杰克觉得那副表情好像在说,我不过是一个正在忙自己事儿的纽约人,所以别烦我)始终没有改变。
他们并没有看到我们,但出于某种原因他们可以感觉到我们。如果他们能感觉到我们,那么我们一定是真的在这儿。
符合逻辑的第一个问题是为什么?杰克考虑了一会儿,然后决定不去管它。他觉得答案迟早会出来。那么在此期间,为什么不趁在纽约的时候好好享受一番呢?
“走吧,奥伊,”他说,然后向街的拐角处走去。那只公貉獭很明显不适应城市,紧紧地跟在杰克后面,杰克甚至都能感觉得到奥伊的呼吸吹在他的脚后跟上。
第二大道,他想。然后:天啊——
他还没来得及想点什么,就看到埃蒂·迪恩站在巴塞罗纳箱包店的外面,一副很迷惑的样子。他那身行头,旧牛仔,鹿皮衫,鹿皮软底鞋,看上去有点跟这个城市格格不入。他的头发倒还整齐,但是一直垂到肩膀,一看就是很久没有去过理发店了。杰克意识到他自己的形象也好不到哪儿去;他也穿着鹿皮衫,下面穿的则是他离开家时穿的那条多克斯牌的裤子,但是已经破破烂烂了。那天他离家后就一去不返,一路去了布鲁克林,荷兰山,一直到另一个世界。
没有人看到我们可太好了,杰克想,但他马上又觉得那不对。如果人们可以看见他们,那么很可能中午之前他们就能靠人们的施舍而大赚一笔了。这个想法让他发笑。“嗨,埃蒂,”他说,“欢迎回家。”
埃蒂点点头,看上去有点神不守舍。“看来你把你的朋友也带来了。”
杰克伸手下去,爱怜地拍拍奥伊。“对我来说,他是美国运通信用卡,我可不能撇下他一个人回家。”
杰克正准备接着说下去——他觉得很有灵感,谈兴正浓,有很多好玩的东西要说——这时从街的拐角走来一个人,那人从他们身边走过,看都不看他们一眼(就像别人一样),但他把一切都改变了。那孩子也穿着多克斯牌的裤子,那裤子看上去跟杰克的一模一样,因为那就是杰克的。不是他现在穿的这条,但确实是他的。还有那双运动鞋。是杰克在荷兰山丢失的那双鞋。守卫两个世界之间那扇门的灰泥工把它们从杰克的脚上扒下来的。
刚刚从他们身边走过的男孩就是杰克·钱伯斯,是他,但这个孩子看上去温顺,单纯,而且年轻得令人痛苦。你是怎么活下来的?他问过去的自己。体会了失去理智、离家出走的精神压力,有了在布鲁克林那栋房子的可怕经历,你是怎么活下来的?最重要的是,你是怎么从守门人手中死里逃生的?你一定比看起来坚强得多。
埃蒂那副反应迟缓的傻样实在太滑稽了,杰克忍不住笑了,虽然他刚刚还是那么的吃惊。这让他想起那些连环画册来,里面阿尔奇或者大头总是想同时看两个方向。杰克低头看到奥伊也是那副样子。不知怎么这让整件事儿变得更滑稽了。
“有什么屁事儿?”埃蒂问。
“即将重演,”杰克回答,笑得更厉害了。那笑声听上去可真像个白痴,但是他不在乎。他本来就觉得自己像个白痴。“这就像我们在蓟犁大礼堂看罗兰一样,只不过这次是在纽约,而且现在是一九七七年五月三十一日。这是我从派珀不辞而别的日子!即将重演,宝贝!”
“不辞——?”埃蒂开口说,但杰克根本不给他机会说完。他被突然意识到的另外一件事惊呆了。不,惊呆这个词太轻了。他被吞没了,就像一个人站在海边,而这时刚巧有一个大浪打过来似的。他的脸涨得通红,把埃蒂都吓得往后退了一步。
“那朵玫瑰!”他小声说。他觉得他的声带是那么软弱无力,根本没有办法大声说话,而嗓子则干得像沙尘暴一样。“埃蒂,那朵玫瑰!”
“怎么了?”
“这是我看到它的日子!”杰克伸出手去,颤抖着碰了碰埃蒂的手臂。“我去了书店……然后去了那片空地。我认为那里过去是有个熟食店的——”
埃蒂点着头,也开始激动起来。“‘汤姆与格里的风味熟食店’,在第二大道和四十六街的交叉口——”
“熟食店不见了,但是玫瑰还在那儿!我们沿着这条街走下去就会看到它的,而且我们能够看见它!”
听到这句话,埃蒂的眼睛一亮。“那么走吧,”他说。“我们不想失去你。失去他。妈的管他是谁呢。”
“不用担心,”杰克说。“我知道他要往哪儿走。”
2
在他们前面的那个杰克——纽约的杰克,来自一九七七年的杰克——走得很慢,边走边左顾右盼,很明显,他十分享受这白日时光。中世界的杰克清楚地记得那个男孩的感觉:如释重负,他脑中不断争吵的声音
(我死了!)
(我没有死!)终于停了下来。就发生在那个宽篱笆那儿,那里有两个生意人用一支马克笔玩着圈叉游戏。当然了,能够离开派珀学校和他在艾弗莉小姐的英语课上写的那篇疯狂的期末作文,他也感到一阵轻松。那篇作文占他们最终成绩的百分之二十五,关于这一点,艾弗莉小姐已经说得很清楚了,而杰克却在那篇文章里语无伦次。虽然老师给了他A+,但那并不能改变事实,只不过说明了胡言乱语的不只是他;全世界都发疯了,都变成十九了。
能从那疯狂中摆脱出来——哪怕只是一小会儿——实在棒极了。他当然很享受。
只是那天有些不对劲儿,杰克想——走在过去的自己后面的杰克。那一天的某些东西……
他四处张望,却还是不知道是什么地方不对劲儿。五月末,明媚的夏日阳光,第二大道上有很多人在散步,也有很多人在看商店的橱窗,许多的出租车,时不时会有一辆加长黑色轿车;没有什么不对劲儿。
但确实是不对了。
所有的事情都不对了。
3
埃蒂感觉那孩子在拽他的袖子。“这一幕有什么问题?”杰克问。
埃蒂向四周望了望。尽管他自己也有些不适应(他回到了在自己的时间几年之后的纽约),他还是明白了杰克的意思。有些东西不对劲。
他低头看着人行道,突然很确定他们不会有影子。他们失去了自己的影子,像那个故事里的孩子们一样……那十九个童话之一……或者是更新的故事,比如狮子,巫师和衣橱,或者彼得·潘?也许其中有一个可以被称作现代的十九?
不管怎么样都无关紧要,因为他们的影子在那儿。
可是不应该啊,埃蒂想。天色这么暗的时候不应该还能看到影子。
愚蠢的想法。天根本不黑。现在是早晨,看在上帝分上,明媚的五月的早晨,阳光从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