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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援军已到城门!军长。”通讯员忍住伤痛,拼出最后一股力气,爬到瞿东风身边,“军长,你要挺住。援军……进城了……”
瓮底新醅应已熟
双溪别馆。
瞿正朴走进崔泠的房间。
“老爷?”崔泠惊恐不安地看着瞿正朴。
“咱们的儿子赢了。”
崔泠腾地站起来,抓住瞿正朴的手,颤声道:“东风他守住了晋安!”
“不但守住了晋安。还跟回援军内外夹击,把陈梁四十万大军给打垮了。不过……东风也受了重伤。”
“什么!”
“我已经把平京城最好的大夫派往前线。”
“怎么不让东风回来治伤?”
“东风说,如今西北军主力已溃不成军,西北内陆空虚。正可乘胜追击,一举端了他们的老巢!”
“进攻西北?那不是还要打好些仗?”
“这的确是个千载难逢的大好战机。我已经指派东风担任联军主官。等他得胜回来后,我就晋升他做参谋长。”
崔泠知道瞿正朴要晋升东风做参谋长,就等于跟她表明打算让东风以后继承瞿家军的权柄。总算等到日思夜想的这一天,可是,这一刻,她心里却没有一点欣喜,伏倒在瞿正朴怀里,忍不住失声痛哭:“我只要咱们儿子能活着……能活着……”
瞿正朴走后,崔泠擦干眼泪。洗净脸,提了提精神。一面对着梳妆镜涂抹着淡淡妆彩,一面吩咐丫头小玉,道:“跑去告诉罗小姐,说二少爷打赢了。还有,嗓门高点儿,让一家子人都听到。”
小玉应声出去。
“二少爷打大胜仗啦——”
小玉又高又尖的嗓门,顷刻打破双溪别馆黎明的寂静。
罗卿卿听到这声呼喊,来不及彻底换上衣服,在睡衣外面罩了件外衣,就跑向崔泠的房间。
“东风哥胜了?泠姨?”
崔泠重重点了下头。
罗卿卿大声欢呼了一声,又忍不住夺眶而出的眼泪,跪倒梳妆台前,跟泠姨一阵抱头痛哭。
崔泠道:“老爷说,东风受伤不轻。”
罗卿卿一震。
崔泠又道:“老爷还说,现在战机难得,东风还得继续打下去……唉,我什么时候能睡个安生觉啊?”
罗卿卿咬紧嘴唇,一点一点揩净眼泪,然后,一字一顿,道:“连四十万大军都败在东风哥手里。剩下的西北残部就更不是他的对手。泠姨,咱不怕,你说过,东风哥从来没打过败仗的。”
看着卿卿眼睛里灼灼的亮光,崔泠道:“没想到你这个孩子,看起来娇娇弱弱,其实这么坚强……泠姨喜欢听你说这话。”
三天之后,是罗卿卿十八岁生日。
以前的四年,在金陵罗府,每次她的生日聚会都是金陵城最大型的社交聚会。贵妇名媛争奇斗艳,各界要人会聚一堂。生日礼物琳琅满目,祝福恭维充盈满耳。可是,往往就在那个时候,最让她感到一个人的孤单。
今天,这个生日,虽然只有母亲和泠姨陪着她庆祝,倒正让她想起四年前,每到过生日,总是跟母亲,泠姨和东风哥四个人聚在一起吃长寿面条。
端起长寿面,崔泠忍不住叹了口气。
“怎么了,泠姨。”
“我想起来,东风小时候最不爱吃面条。可是,每到你过生日,他总是特别高兴能跟你一起吃长寿面。”
罗卿卿端着碗,默默地吃着,一根面条,挑了好几次,都没有进到嘴里去。
这时候,张妈进来通报说:有位从金陵来的南先生,来给罗小姐道贺生日。
南先生?罗卿卿的第一反应想到南天明。随即,摇头一笑,怎么可能是他。连以前在金陵,南天明都缺席过她的生日聚会。怎么可能在这个时候特意赶来平京给她道贺?
罗卿卿走下楼,走到双溪别馆的前庭。
一个玉树临风的身影站在落地窗前。南天明没有穿正装,上身一件西洋进口的驼色羊毛衫,下身是一条浅灰西裤。这种随意的着装,配上他轮廓分明的脸型,使他看起来既挺括,又有一种潇洒不羁的俊气。
“天明,真的是你!”
一尊知与谁尝
“天明,没想到你特意来给我过生日?”
南天明笑起来:“并不是特意。总司令委派我作为私人代表,跟华北军谈一些事宜?”
“什么事?”
“瞿家从华西战场调走一部分精锐部队回援晋安,现在华西军回扑很猛,瞿家的几个军都陷于困境。故此,总司令准备出兵华西……”
罗卿卿打断南天明:“你是说爸爸要跟瞿家联手,共同对付华西军?”
“总司令倒也不希望跟瞿家联手。所以派我来平京谈判,希望瞿家把军队从华西战场撤出去。”
“我明白了。爸爸是想借瞿家和戚家两败俱伤的时候,把华西夺过来。这样,整个南方就是他的了。”
南天明点头:“现在瞿东风正迅速攻占西北,大有一统半壁河山的势头。如此情势,总司令必须统一南方,才能与瞿家抗衡。”
罗卿卿仔细听着南天明的话。南天明说话的表情也很认真。他直视着她,又好像没有看她的眼睛,而是看着一个更深的地方。那是一种试图探究对方内心的眼神。仿佛,在他的眼里,她不止是一个年轻的姑娘,还是一个可以谈古论今的朋友。
于是,罗卿卿不由想到,如果这时候坐在对面的是瞿东风,他一定会宠溺地看着她,笑她:女孩子,知道那么多军国大事干什么。
罗卿卿听完南天明的话,道:“虽然爸爸这步棋不得不走。不过,恐怕家里要出一点儿乱子了。”她知道后母施馨兰的父亲曾任锦官城的督军,华西军队里有好几个将官都是她的亲戚。父亲要跟华西开战,后母恐怕不会无动于衷。
想到这里,她忍不住叹了气。门第显赫的女子总是被世人羡慕,可是,又有几个人知道她们要为门第二字付出多少代价呢?
“过生日,唉声叹气可不好。”南天明道。
罗卿卿一笑:“是啊。我倒忘了,你是来给我贺生日的。怎么聊了那些无关的话题。”说着,朝南天明伸出手掌,“可有贺礼?”
南天明也笑了一下,从西裤口袋里,掏出一枚小巧的银花丝镶边的天然木盒。
罗卿卿接过礼盒,轻轻打开,看到一只银色西洋项链躺在黑天鹅绒衬布里。她把银链子提起来,那颗的纯银镀金镶宝石的珐琅坠子、便在半空中,悠悠地荡起来。
南天明伸出两只手指,拈住项链坠子,让罗卿卿看镶嵌在上面的四颗绿色宝石:“记不记得我跟你和静雅讲过,西洋人有个幸运草的掌故?”
罗卿卿点点头,因为南天明的外祖母是西洋传教士的女儿,所以她和静雅总喜欢让他讲些西洋人的新鲜事:“你对我们讲过,一般的酢浆草只有三片叶子,可是在十万棵当中,会有一株长出四片叶子。洋人就说那是‘幸运草’。”罗卿卿说到这里,捂了一下额头,“你知不知道,你那天给我们讲完故事,当天晚上静雅就非要拉着我,到处找幸运草。幸运草没有找到,倒是喂饱了花园里的蚊子。”
南天明笑了一下,但表情马上敛成一种淡淡的若有所思,道:“记得外祖母还告诉我,四片叶的幸运草,是他们的祖先夏娃从伊甸园里带出来的。第一片叶子代表‘信仰’,第二片叶子代表‘希望’,第三片叶子代表‘爱情’,第四片叶子代表‘幸运’。”说到这里,他顿了一下,道:“至于说,何谓‘幸运’,那便要因人而异了。”
听到南天明这句话,罗卿卿眼前好像浮现出静雅在花园里到处找幸运草的样子,那么焦急,满是渴望。可是,天明说得对,所谓的幸运,都是自以为是的幸运。即便得到了自己想要的幸运,也未必能给自己带来真正的幸福。
“有位西洋来的外祖母真好,能知道那么多有意思的事。”罗卿卿道。
南天明手指轻轻一拨,珐琅项链坠打开,项链坠里面是一张袖珍肖像画,画上的西洋女士,有一双深邃的棕色眼睛。
“这是你外祖母?”罗卿卿一眼认出画像上的马丽克洛女士。在圣玛丽女子大学的钟楼礼堂里,她也看过马丽克洛女士的肖像画。当年,马丽克洛女士为纪念客死在中国的父亲,在金陵修建了一所专门为女孩子开办的大学。学校虽然很小,但是因为是中国的第一所女子大学,立刻在社会各界引起轰动。开办初始,守旧派的猛烈抨击几乎让这座学校无法生存下去,那时候,因为南天明的父亲南宗仪是个在政界上十分活跃的人物,这座学校才好不容易被保留下来。后来,南宗仪当上教育部长,特意把这所女子大学翻修扩建了一番。
罗卿卿记得,在校舍的竣工典礼上,她跟着南天明参观过圣玛丽大学。她印象最深刻的莫过于悬挂在礼堂正中的马丽克洛女士的肖像。还有贴在肖像两边的校训:服务。创造。
记得那时候,一种平生从来没有过的震撼忽然涌遍她全身。她立刻对身边的南天明说:“我以后要上这所大学。”那时候,她才刚到十五岁。也是那时候,南天明一改对她的一贯清高,很郑重地回应道:我相信你一定能做到。
春日正午的阳光,透过中式雕花窗,照进双溪别馆的前厅。于是,好像有一层透明的,又暧昧的,和煦气息悬浮在整间屋子里。阳光照在项链坠上,珐琅彩不会折射出太刺眼的光。只是把阳光氤氲成一种绵绵脉脉的含蓄之美。
两个人看着项链坠子里的肖像,不约而同地都沉默了一会儿。
南天明率先打破沉默,道:“我还有事,不多留了。”
“不吃碗我的长寿面吗?”
“下次吧。”
南天明拿起外衣,准备离开,又驻足,回身看了眼罗卿卿,道:“我已经跟施如玉见过面……”说到这里他略微停顿了一下,把目光从罗卿卿的脸上移开,“我可以理解你为什么执意要留在平京。但是,总司令的意思还是希望你能回金陵去。”
“天明……”罗卿卿叫住南天明,抿了抿嘴唇,又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只好挥了挥手,道,“记着,我欠你一碗长寿面呢。”
料不啼清泪长啼血
南天明走后,罗卿卿没有马上回饭厅。独自一个人在楼下的小客厅闲坐了一会儿。二太太的房间里留声机咿咿呀呀地转着,传出一首首略带尖细的歌曲。悠悠长长的曲调就象午间的暖风,熏得人两个眼皮直想打架。
强睁开困眼,又看到瞿正朴的副官和两位官太太走进大太太的客厅,然后麻将桌上响起哗啦哗啦的洗牌声。
罗卿卿自己也觉着无聊,便从茶几上的一碟瓜子里捏起几颗,闲闲地磕着。不由得想,这多半就是自己以后的日子吧。想到这里,她忽然苦笑了一下,自嘲道:怎么俨然把自己当成了瞿府的准二少奶奶。
崔泠从饭厅里走出来,对卿卿笑道:“真是小孩子脾气,长寿面还没吃完呢,就躲在这里嗑起瓜子来。”
说罢,崔泠吩咐小玉从她房间里抱过来一只红色礼盒。掀开盒盖,崔泠从里面抖出一件金丝串珠丝绣大红旗袍。
“喜欢不?”
罗卿卿一向偏好素净的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