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渐逼近,这种侥幸心理逐渐消失,而第三种态度却越来越坚定,越来越成为第
一种态度。他甚至希望,钟盛英就是冲着88师QW-709训练基地——
西郊机场遗址去的,并且就是冲着他下令拔掉的那些标牌去的。骂吧,您是前
辈,您是首长,您骂我听着。可是您毕竟是将军,这支部队健康成长,也是您
所希望的。
车队快到北兵营的时候,按事先安排,径直往马路终端的265团驶去,并且
前面两辆已经驶过去了,但是坐在后排的钟盛英却突然倾过身体,拍拍司机的
肩膀说:小伙子,前面向左拐,直接去西郊机场,我要去看看你们的QW-7
09训练基地。
岑立昊知道,一切都已经无法挽回了,但他还是说了一句:首长,今天基地上
没有部队。
钟盛英说:没关系,我就是看看那地方。岑师长你知不知道,我当兵就在这里
接受新兵训练,都四十年了,这个破飞机场其实才是我的第二故乡呢。
岑立昊心不在焉地回答:首长也是性情中人,重感情啊。心里却在想,用不了
五分钟,在老人家的第二故乡,有人要骂人,有人要挨骂。事已至此,别无良
策,听天由命吧。
小型车队钻进一片营区,在海军滑翔学校和266团营房南院墙之间拐了个弯
,再也不可逆转地向机场遗址驶去。岑立昊的心情在这一瞬间平静下来了,他
已经做好了迎接暴风骤雨的充分的思想准备,他甚至在心里背诵起高尔基的《
海燕之歌》——让暴风雨来得更猛烈些吧……
倏然,岑立昊的目光被灼痛了。
车子继续向前行驶,视野里出现了一片奇异的景象——
在远方,在凛冽的冬日的蓝天下,像红色的城堞,像大海里的风帆,像迎风招
展的旗帜,耸立着一排红色的标牌。岑立昊疑惑自己看错了,是心力交瘁之后
出现的幻觉,是由愿望派生出来的梦境。他闭了一下眼睛,再睁开,再看——
没错,远处坚定不移地竖立着那些曾经让他发怒、让他为难、让他担忧、让他
激动并且让他做好承受钟参谋长痛斥的红色的标牌。走近了,红底上的金色大
字清晰入目:
金刚部队,百战百胜——八个大字闪闪发光。
就连被连根拔出的周边的小牌子也重新站立,还是“首战有我,有我必胜!”、“
随时准备领命出征!”、“以劣胜优打赢高技术战争!”、“娘子关英雄连”、“赵
老庄猛虎连”……
啊,这些在寒风中顽强伫立的板块,这些曾经让岑立昊怒不可遏的标牌,此刻
,却像266团熊熊燃烧的火焰,灼烤着他,也温暖着他……岑立昊明白了,
这一定是在辛中原的授意下、由范辰光亲自操办的杰作。
岑立昊的眼睛湿润了。范辰光啊范辰光,这个现场会的专家啊,这个弄虚作假
的大师啊,这个久经考验的四大金刚……之首啊!此时,岑立昊竟然对这个过
去一直轻视的家伙产生了巨大的好感,甚至有了几分谅解,范辰光此时要是在
他面前,他甚至会向他致敬。弄虚作假固然可恶,然而,在不影响大局的前提
下制造一点善意的谎言也是必要的。像这样把善意的谎言制造得如此有备无患
如此快速到位如此天衣无缝,更是难能可贵。这简直就是无与伦比的艺术啊!
他能想象得出,那些标牌并没有按照他的命令被拆散,而且在近两天重新刷了
漆,随时准备着。此刻,至少有三百名官兵在凛冽干硬的寒风中用自己的肩膀
和双手支撑着它们,温暖着老首长的心,也从而使一场狂风暴雨同他们——
同在场的所有的人擦肩而过。他有什么理由不感激他们呢?
汽车逶迤驶上跑道。岑立昊说:首长,今天是零下16度,外面太冷,就不下
车了吧?
钟盛英“唔”了一声,说:那好,就是故地走一遭。人一老就怀旧。好了,差不
多了,打道回府吧。
岑立昊有些意外,也顿时感到轻松,还有点遗憾。他在心里做好的挨骂的准备
,酝酿的那些肺腑之言,培养的抗争激情,全都在顷刻之间化为乌有。
车队缓缓走过跑道之后,下了返城的道路。
岑立昊掏出手机,给范辰光发了个信息:车队离开即撤,让部队原地跑两圈。
他是怕把部队冻坏了。
车子驶出机场后,钟盛英一直一言不发,微闭双目养神。快到彰原桥的时候,
岑立昊的手机响了,是守候在车站的管理科长打来的:T16次火车晚点两个
半小时。
岑立昊收线后小心翼翼地请示道:首长,最新报告,火车晚点两个半小时。回
师部还可以小睡一会儿。
钟盛英振作起来了,两眼炯炯放光,说:你认为我还有可能睡觉吗?然后又拍
司机的肩膀:小伙子,掉头,我再回西郊机场看一圈。
岑立昊大惊失色:首长,您……您这是……,他在心里把管理科长骂个狗血喷
头——这个狗日的,为什么这时候报告这么个信息?简直是天灾人祸。
钟盛英说:客走主人安,我不回你的招待所,免得你们又手忙脚乱的。我就在
外面晃悠。我在我的第二故乡多转两趟也算不上什么腐败吧?
如果说第一次到机场来,岑立昊的心情是担心和悲壮并存的话,那么,现在可
以用两个字来形容他的心情:绝望。他完全能够想象得出来,他们刚刚撤离机
场之后,那些扛着标牌的官兵怎样雀跃欢呼,那些标牌此刻正前仰后合地倒在
地上,而266团的官兵们按照他的指令,正在跑道上热气腾腾地做着热身运
动。钟参谋长看到这一幕,该作何感想,那就只有天知道了。
这一次,弄虚作假的是他,不是他也是他,黄泥巴掉到裤裆里,不是屎也是屎
了。
然而,再次让岑立昊惊心动魄的事情又发生了。
当车队返回机场之后,他所担心的一切都没有发生,外面的风仍然在呼啸,而
蓝天还是那么平静,机场跑道上阒无人迹,那些火一样燃烧的红色标牌啊——
此时,在岑立昊的眼睛里,他们巍峨如山,高耸似碑,迎风伫立,纹丝不动。
转眼之间,恍若隔世。岑立昊的心底发出了一声巨大的感叹:老范老范,老谋
深算!这时候岑立昊突然想,老范也是老同志了,如果集团军再让师里拿意见
推荐副政委人选,干脆把老范推荐上去算了,难得啊,难能可贵啊!善解人意
啊!不容易啊!
汽车开上跑道之后,钟盛英两眼专注地凝视窗外,无限深情。车子从第一块标
牌前走过,钟盛英竟然情不自禁地举起右臂,向那些无声的标牌敬了个礼。
这个礼敬得岑立昊心惊肉跳。
再往前走,钟盛英依然无语凝望,神情庄严,像是在检阅一支部队。岑立昊从
后视镜里看见,有两行泪花从钟参谋长的眼角涌出,令他大惑不解。他知道钟
参谋长恋旧情重,也知道钟参谋长很看重这支老部队历史的辉煌和现实的荣誉
,但是,面对那些没有思想和灵魂的标牌,老首长也用不着如此动情啊?这也
太不可思议了。
车队徐徐前行,钟盛英一直在凝望。直到跑道终端,钟盛英说:岑师长,下车
吧。
岑立昊说:首长,外面太冷……
钟盛英挥手打断了岑立昊的话头:有人比我们更冷。下车,我有话要说。
说话间,车子已平稳地停了下来。钟盛英没等岑立昊开门,便钻出车外。后面
的车子也自动停了下来。
钟盛英下车后长长地出了口气,对岑立昊说:岑师长,请你下命令,部队解散
,原地跑步。
岑立昊瞠目结舌:首长,这……您……
钟盛英说:你我都是指挥员,对于角度都不会太迟钝。岑师长,你来看看,这
些标牌让老百姓从正面看,都是垂直的。可是,你看不出区别吗?它们之间有
夹角。第一次来的时候,刚上跑道我就发现了这个问题。你的兵骨头再硬,他
也不是钢筋水泥。
岑立昊顿时无语——
他,还有辛中原、刘英博、范辰光,他们所有的伎俩其实早已经被钟参谋长识
破了。
怀着极其复杂的心情,岑立昊给范辰光打了个电话,让他解散部队。不一会儿
,就看见标牌横七竖八地倒下了。
兵们开始跑步,最初是缓慢的、艰难的、动作凌乱的,然后自动成列成行,整
齐划一。
岳江南和辛中原等人也跟上来了。辛中原满脸尴尬地说:首长,这出戏是我导
演的,要骂您就骂我吧。岑师长跟您一样蒙在鼓里。
钟盛英说:我骂什么?我这次来88师,有人想让我高兴,有人不想让我不高
兴,没有一个人对我不够朋友,我骂谁?又对岑立昊说:部队跑两圈,我们就
在这里看,跑热乎了,集合起来,听我说话。
岑立昊求援地看了看岳江南,岳江南回报了一个亲切地微笑。
部队果然跑了两圈,跑得热气腾腾,集合在跑道终端。除了几个军首长,岑立
昊和辛中原等人也站在队伍里。
钟盛英整了整军容,接受了范辰光的报告,然后开始训话——
同志们,看清这张脸。站在你们面前的这个人当过你们的团长、师长、集团军
长,现在是军区司令部的参谋长。我这次回到88师,很不高兴。为什么?你
们88师的科技练兵在全军都是前列,我很希望能把你们的经验介绍出去,开
个现场会,可是你们的师长岑立昊同志不给面子,表态暧昧,不想开这个现场
会。同志们,266团是有传统的,88师也是有传统的,开现场会是个好事
啊,名气大,还可以得到经费,别人求之不得,你们师长拒之门外,我当然不
高兴了。
队列里有轻微的骚动。岑立昊满脸悲壮,一动不动。
钟盛英说:但是,这个不高兴是小小的不高兴,很快就有更让我不高兴的事,
那就是你们——
也包括你们师里和团里的首长今天的所作所为。过去这里有很多标牌,那上面
的话气壮山河,那是按照我的指示做的,但就在前不久,那些标牌被你们师长
下命令拔掉了,但他又怕我不高兴,今天弄虚作假来蒙蔽我。岂止让我不高兴
,简直让我伤心。同志们,你们知道我现在最想说什么吗?
辛中原一步跨出队列,昂首挺胸,大喊:首长,今天所作所为全是辛中原一手
策划,与岑师长无关。辛中原接受任何批评和处分。
钟盛英厉声喝道:辛中原同志入列!
辛中原伫立不动,还想说什么,但在钟盛英的逼视下,最终退回队列。
钟盛英接着说道:我跟你们说我现在最想说什么吧?谢谢同志们,谢谢我的老
部队,也谢谢岑立昊同志。昨天夜里,我和岳江南政委几乎畅谈一夜,谈的都
是你们的师党委和师长现在的治军带兵之道,88师不图虚名,不搞短期行为
,不搞形象工程,重视基础工程,坚持不开现场会,坚持实事求是,坚持厚积
薄发,坚持一步一个脚印地提高战斗力,这又有什么不对的呢?在这个问题上
,除了有个别领导——
具体地说就是我钟盛英有可能感到不捧场以外,你们的师首长没有什么太大的
问题。我刁难也好,挖苦也好,高压也好,他态度很好,就是不妥协。这是什
么作风?这就是88师的作风,这就是扎实提高战斗力的希望所在。我再说一
遍,88师就是88师,88师的水养人,把88师交给岑立昊同志和现在的
领导班子,我们放心。至于那些标牌,不过是表面的东西,我是曾经把它看成
是光荣传统的象征,甚至认为它可以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