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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糖皱了皱眉,许久没有接触光线的眼睛才微张开一条缝,便逼得她不得不拿手去遮挡。过了些许时刻,她慢慢的睁开眼,心底轻叹,到底是梦,什么也没留下。
床头,一虎头虎脑的少年探头瞧着她,大大的眼中带着一丝骄傲、一丝鄙夷。见她醒了,这才一惊一乍的从椅上蹦了起来,到底是孩童,也顾不得床上的人还处于半梦半醒的迷糊状态,嚷嚷的朝门外跑去:“公子,公子!醒了,醒了。”
真是有够精神的。唐糖不置可否的撇了撇嘴,想要起身,却发现浑身无力,四肢更是又麻又软的耷拉着,费了好大的劲,才勉强支起半个身体靠坐在床上。
她才刚靠坐起,房门便似带起了一阵风,先前那个冒失少年冲了进来,手中还提着一个红木食盒。少年的衣衫上、食盒上皆挂着水滴,微有些狼狈。
唐糖抬眼打量着少年,带着几分疲惫之色,却并无恶意或是嘲笑。岂料,少年也不甘示弱的瞪了回去,直到那一抹白衣似雪的身影出现在门口,这才全然的收敛,乖巧得好似先前的嚣张从不存在。
来人仅是一身雪锻锦袍,银白色的玉带将一头飘逸的墨发轻轻束起,精致的脸上始终挂着一丝暖人的笑,优雅得仿佛从天际降临的仙人般,带着几分干净出尘的味道。唯有那漂亮的黑眸沉得就如一潭水,谁也瞧不见底,善意、恶意、笑意、怒意,全掩在这潭水底下,让人不自觉的担上了三分防备。
“你醒了?”男子的声音犹如春风般温和,优雅有礼,看似寻常的一句问话,由他说来,却全无唐突之感。
唐糖点了点头,慢慢的眨了眨眼,似在回忆什么,又似什么也回忆不起。过了半响,她苍白着小脸,轻轻的开口道:“你是谁?”
第五十四章
“你是谁?”
男子微微一笑,不以为然的挑眉坐于椅上,温和的眸子紧紧的凝在唐糖身上,优雅却不冒犯。没有失望、没有惊讶,甚至连笑容都与第一眼瞧见时一般无二。“你许是不记得了,我倒是有惦念着你。东风恶,欢情薄。一怀愁绪,几年离索。错、错、错。确是首难得的好词。”
唐糖依旧歪着头,和男子的笑容不同,她的目光清澈似小溪,透着一丝茫然,白净的小脸没什么血色,却碍不着她的美,不是惊心动魄,却如细水长流。茫然,是因不解,不解眼前的男子缘何一副与她熟稔的模样,不解这词虽好,与她却是何干。
男子微微敛了笑,却仍是一副优雅似仙的模样,他见唐糖不答,略微思考,便又问道:“余公子这些个日子可是好?”
“余公子?”唐糖轻声重复了一遍,微带不解。
男子点了点头,继续道:“我见他带你在身边,本以为你是他的夫人,却不见你绾已婚女子的发髻,一时倒也摸不准。姑娘可记得,自己是如何昏倒在我穆府门前?”
唐糖摇了摇头,依旧是一脸的迷茫:“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你是谁?余公子是谁?”
男子微怔,眸中随即浮起一丝疑惑:“那姑娘可记得自己是谁?”
唐糖又摇了摇头,抬起酸软无力的右手摸了摸自己的头,轻声自语道:“一想便头疼。”
男子轻蹙着眉,转而对一旁的少年问道:“丹落,之前大夫来瞧的时候怎么说?”
“什么也没说,就说身子虚了些,静养即可,并无大碍。”少年原来叫丹落,只是这颇有诗意的名字与那虎头虎脑的机灵模样却无几分相衬。
“罢了。”男子不做多想,眼带笑意的看向唐糖,温和的对她说:“既然姑娘是倒在穆某的家门前,便是上天注定。姑娘大可放心,你若是想走,在下绝不挽留,若是想留,我也开门欢迎。”
唐糖看着男子,只觉得那笑温柔得很,平白的带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信任,让她心里跟着一暖,竟应和着点了点头。末了,却仍是记不起这些来龙去脉,晃了晃脑袋,索性放弃。她抬头又瞧了瞧男子,见他微笑不语,颇有些羞赧的指了指桌上的茶壶道:“我有些渴。”
男子恍然,连忙唤了个婢女进来,微带歉意道:“是在下的疏忽,光顾着说话,忘记姑娘如今尚体弱得很。”
那婢女也甚是乖巧,长得干干净净,一身银白色的窄袖宽摆侍女裙,不卑不亢的模样,明明是下人的打扮,气质倒与比那些大家闺秀还雅个几分。熟练的倒了杯温茶,递至唐糖嘴边,在她喝完后,也不忘拿起绢帕替她拭去水边的水痕,细心且周到。一瞧便是平日里做足了规矩的人,绝不会做任何忤逆主子的行为。
唐糖轻轻的到了声谢,那婢女也回以浅笑,微微屈身礼道:“姑娘莫客气,你是公子的客,银莲不过是做了自己本分内的事,这一声谢倒是有些折煞银莲了。”
男子亦跟着点了点头:“银莲在府上也有些年头了,将她拨给姑娘,在下也稍稍放心。姑娘若是有什么需要尽可吩咐,将这儿当自己家便可。”说完,他起身,嘱咐丹落留着那红木食盒于桌上,便笑着离开了,说是过几个时辰再来探望。
唐糖不知自己究竟有多久没吃东西了,估摸着手脚无力也该是饿出来了。银莲手脚麻利得很,男子才一走,她便自食盒中端了一碗热腾腾的粥,浅笑道:“姑娘刚醒,先喝些粥暖暖胃吧。虽说是清淡了些,不过填了肚子才有力气,待休息个几日,便可吩咐厨子们做些好的祭五脏庙了。”
银莲的声音酥酥软软的,连带着人也亲切得很,自然让唐糖安心不少,如今她浑身无力,便也乐得做一回老太爷,由着银莲伺候她喝粥。
一碗热粥下肚,顿觉得神清气爽,麻木的手脚也渐渐恢复了知觉,头也不晕了,胸口也不堵了,只是这心里却仍因先前的梦境闷得慌。
银莲见唐糖不说话,便携着食盒出了门,想是和自家主子交待去了。
唐糖轻靠在松软的枕上,那是银莲特地找来替她垫在背后的。屋子干净而整洁,没什么多余的摆设,却不会让人觉着寒碜,反倒有一份独特的别致,具体是什么说不出来,只是种感觉。
屋内没有燃着浓郁的熏香,却淡淡的飘着花香,也不知是什么花,淡淡的,拨人心弦。
雕着富贵牡丹的窗格上爬着紫藤,透过那蒙上一层水雾的红木朝外看去,不算明亮的天空飘着细雨,梦中的滴答声正是雨滴沿着屋檐掉落在青石台阶上发出的清脆声响。唐糖皱了眉,心头被那抹红占据的满满的,说不出的难受、说不出的伤心。
一个时辰、两个时辰,她痴痴的望着窗外的绵绵雨丝,就这般痴了。
直到男子重新带着少年推门而入,她才慢悠悠的收回视线,微带迷茫的睇着他,既没有救她一命的感恩,也没有欣赏美色的惊艳。
“可感觉好些了?”男子依旧笑得温和,白衣穿在他身上宛若仙衣般飘逸出尘,又或是这俊颜、这性子、这微笑,才是真正的谪仙。
唐糖点了点头,自醒来后,她便没有说过几句话,如今更是连句多余的话都舍不得说了。
男子对唐糖的安静也不觉得奇怪,兀自坐下后,便自顾自的打开了话匣子:“在下失礼在前,光顾着向姑娘问这问那,倒忘了该自我介绍的。在下姓穆,单名一个阳字。姑娘若是不见外,也可直接唤在下一声穆阳。这里是羽国都城吉川,两日前,府里的下人发现姑娘昏倒在我府上门前,请大夫过府诊脉,只说是服了迷药,这才昏睡不已,对身子倒并无妨碍。如今只怕是这药量过了,姑娘才一时想不起事来的,等晚些时候,我再让丹落请一次大夫,看看大夫怎么说吧。”
唐糖安静的听着,好像这一切与她皆是无关似的,偶尔缓慢的眨一下眼睛,表示自己并未发呆或是睡着。
穆阳见唐糖没有开口的打算,便微笑着继续道:“其实,与姑娘一同昏倒在门前的稍有一位公子。”
说到这儿时,唐糖的手轻轻的抓了抓被褥的一角。然而这样一个小动作却没有逃过穆阳的眼睛,他只是笑着没有作声。
“那位公子的伤势倒比姑娘严重很多,尤其是头上的伤,导致了他如今仍昏睡着不醒,怕是尚要躺个几日才能醒。”
“他是谁?”唐糖迷茫的看着穆阳,心头却浮起那抹红色。
“在下也不知,许是姑娘瞧见了他,大约便可想起以前的事了吧。”穆阳温和的笑着,优雅且无害,“待姑娘再休息个几日,便可下地去瞧瞧那位公子。姑娘大可放心,人在穆府,就算是悬着一口气,穆阳也能替姑娘从阎王爷那儿将人抢回来。”他声音柔和得很,说出来的话却很是自信,举手投足间有种与生俱来的贵气和气度,但再瞧那面容和微笑,却又似出尘的仙人般不染俗气。究竟什么是伪装什么是现实,没人分得清。
其实,穆阳仅是挑了重点来说,亦或是仅是挑了唐糖想听的来说。穆阳是谁?放眼羽国,若说富甲一方,唯有一个穆字才够称得上份量。穆家世代经商,穆阳却是穆家最年轻的当家之主,年二十五,尚未婚配,连个侍妾都没有,不可不说是众多小姐们眼中的香馍馍。有些人从二八年华一直等到了双十年华,从出嫁盼到了第一个娃娃呱呱落地。小姐们成了夫人们,但是还是有更多的小姐们盼着自己能嫁入穆家,一嫁便是富贵一生、无忧无虑。
第五十五章
唐糖醒来的两日后,精神恢复的与往日无异,原本苍白的面色也红润了起来。期间,大夫来看过,只道是体寒气虚,先前的迷药也并未留于体内,是什么原因造成她失忆,又是几时能好起来,却是不得而知了。
穆阳倒也不甚在意,只是安慰了对自己的情况颇有些无动于衷的唐糖,每日必来探望她一回,时而和她说说羽国的风土人情,就像老熟人一般,只是看她的眼神却愈发深邃难懂了。
穆阳不在的时候,唐糖向银莲问了穆阳的情况,银莲也如实说了此地正是羽国都城吉川城南的穆府,穆家世代经商,穆阳便是府上的大公子。
唐糖听过便算,并未多加追问,偶尔躺在床上呆望窗外的景致,一望便是一下午,谁也不知她究竟在想些什么。
穆阳允了唐糖在府内四处走动,在床上呆久了,自然是迫不及待舒展筋骨的。不过唐糖也只是在她住的厢房院子里散个步,最多逛到穆府的大花园里赏赏花,好似她对周围的一切都不甚感兴趣,既不提出要出府看看,也没想着去探望一下同她一起昏倒在门前的那个男子。
羽国气候温暖湿润,本是适宜农耕,却偏偏以各色花卉闻名诸国,加之这里冬天短、春秋两季长,花开四季、四季不断。明明已是初冬,唐糖所住的院落如今却金桂飘香,放眼望去,仿佛镀上了一层金。偶尔下起细雨来,空气中还会泛着桂香,一日不散。
稍远些的府中花园则栽种了各类名贵的菊,多是叫不出名字来的,用银莲的话来说,那些叫不出名字的菊花稀罕到往往一株便要千两,而府内这不下数百株的菊在唐糖眼中便是一堆堆的金砖,除却好看些,便尽是烧钱了。
穆府太大,大到有些人在府里做了一辈子的下人,都未曾将穆府的每个角落都去个遍。外人有传,这只不过是穆家财富的冰山一角,谁也不知道穆家究竟有多少钱,就算谁也数不清这夜空究竟闪烁着多少星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