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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莪咳出几口海水,睁眼见到一旁的船板之中仰卧郑淮,虽然面色惨白,可胸膛起伏,她心中顿时又是一定,再抬头见史承戟自她之后也翻身上船,她吐出口气,正想凑近郑淮看看他的情形,却在忽然之间坐起身来,四下张望,叫道:“蒙必格……蒙必格……”
史承戟目露悲伤神情,伏身看她,她喃喃道:“他……他不会水……快救他……”一旁安爷爷含泪上前道:“锦儿,锦儿还没上来呢!或许她找到了……”东莪全身发抖,扑到船边向大海看去,夜色下的海面一浪翻过一浪,此时离他们的船中弹的位置,不知已经飘开了多远。
东莪望向海面,只觉心急如焚,猛然站起身来纵声嘶叫:“蒙必格……你答我一声……你在哪里……”史承戟自后轻轻抓住她双肩,她恍若不觉,依旧大叫:“蒙必格……你不能死……你快出来……蒙必格……”却听安爷爷欣喜之声叫道:“锦儿过来了……锦儿……”
东莪朝他挥手召唤之处看去,果见一个小黑影越游越近,小船与她靠近之时,安爷爷伸手下水,锦儿拉住他手爬进船中,抬头看她。东莪轻声道:“锦儿,你看到他了吗?看到了没有?”锦儿泪如雨下,却摇了摇头。东莪用力吸气道:“不会的,他一定没有事,”一旁安爷爷道:“连锦儿都找不到……那就……”东莪语无伦次,只顾自己说道:“不会的……他绝不是这样就……死的人……他一定在找我……”说罢向前一步就要跃下海去,史承戟猛得自后抱住她,哽咽道:“现在……真的无处可寻……我们已经漂出很远了……大海茫茫……他又有伤……只怕已经……”不想东莪全身一震,忽然挣开他的怀抱,尖声大叫道:“不,我一定要找到他……就算……是死……他也一定愿死在战场之中……要死在草原上……绝不愿意死在这里……就算……就算拖……我也一定会拖他回家的!!!他一定在等我……”
史承戟双目含泪,道:“好,我陪你找他,一定要找到他!!!”东莪用力点头,回头看船中的郑淮一眼,向安爷爷道:“爷爷,你照顾……”安爷爷老泪纵横,点头道:“去吧,去找吧,这里有我。”东莪与史承戟对望一眼,同时向海中跃入,锦儿也一抹眼泪,跟着跳下……
夜色还是如此宁静,除了这翻腾不息的海水大浪,看起来一切平静安详,天空闪动柔和的星光,月牙儿如一支银钩,几缕薄云极慢极慢地自月亮间穿行过去,若是换一个地点,换一个方向,无论怎么看,这都是一个美丽的夜晚。这片貌似平和的大海之中,因狂风与炮弹所激起的巨浪正在渐渐退去,即将恢复平静。
郑成功自听到第一声炮弹起,便惊诧地自房中冲出,喝道:“怎么回事?是有敌人来袭吗?”他身旁立时有人奔跑过来,气喘吁吁道:“不是的,国姓爷,是……是有人出炮船拦截逃出去的人……”郑成功大怒道:“谁这么大胆?”那人低头不敢说话,眼前郑泰匆匆自府外进来,看了他的脸色,道:“想来是二公子派的船……”郑成功喝道:“混怅东西,没我的命令也敢随便调动炮船……”郑泰道:“我刚刚听说那两个奸细逃了,正奇怪你怎么不派船去拦呢?”
郑成功大步出府朝城墙去去,一面道:“我发现时已经迟了,这才没法阻拦,”郑泰道:“既然这样,二公子亡羊补牢,只盼能拦得他们下来……”郑成功跺脚道:“淮儿他只怕也在那船上!!”郑泰这才着了慌,二人匆匆到了城楼之上,郑成功一面安排令旗示意,一面安排船只出海寻找,待看到众船纷纷离岛,他朝暗沉的大海深处注目,已是心烦意乱。
第六节 永决(上)
海,是最接近黎明的地方。
暗沉的天际中星云尚未隐去,甚至天的另一端还挂有月亮稀薄的浅影之时,在天海交际的尽头,却已然有微光缓缓升腾起来,最远最远的海面上,涌涌黑潮之中开始闪动星星点点地五彩光芒,如龙粼闪烁。光明,总是能让人自黑暗之中看到希望。
可是对于东莪而言,已经没有什么可以希冀的了。
海水一浪浪地不停拍打到海滩上来,一浪还未褪去,一浪又急涌而来,层层相叠着将一些碎木残渣冲到岸旁。史承戟扶着郑淮与锦儿爷孙站在一边,将东莪围在中央,她垂首跪在沙滩上,全身湿透,自心底还阵阵的冒出寒气来。她的手冰凉入骨,可是再怎么冷也及不上眼前此人的脸颊,冰霜白雪都不及这彻骨的凉,不及这永远无法复还的苍白。
东莪的手指轻轻为他抚开湿粘在脸上的发丝,除了没有一丝血色,蒙必格看上去与平日毫无差别。她的指尖轻轻划过这冰冷的脸、浓密的双眉、笔直的鼻梁……他多想回去,身在这异族异乡之间,他虽然从未言明,可是,他一定极想回去……她发觉自己竟然几乎从来没有想过他的感受,没有想过她眼中所看到的一切自他看来会是怎样的影像…………这些语调是不是会变幻成他想听到的声音?向大海远眺时,他看到的是不是连绵的草原?
当初自林深处走出的高大身影、虽一再错过却从未停止寻找她的亲人、那双看定她的坚定地眼睛…………“无论你要做什么?我都信任你!”她竟然完全辜负了!!
一起走来的长路,如今却只有她一人回头……
泪水又悄然无声的滑落下来,一滴滴落在他地脸上,东莪伸手一遍遍地轻拭,有一只手轻轻拍在她的肩膀上。史承戟地声音极轻:“蒙大哥知道你拼死也要带他回去,定然……定然能瞑目了!”安宏也在一旁道:“是呀,这茫茫大海之中尚能寻到他……一定是他一心想要跟着你……这才让我们找到的……姑娘。你……别再伤心了!天快亮了,你们……快上路吧!”东莪垂首不动。只听史承戟道:“若是没有您们二位的相救,我们一干人只怕都要葬身大海了!”
安宏摇头道:“这些根本回报不了……姑娘……对我们爷孙的万一,你们快走吧,这里是一个极僻静的位置,我地小般停在那边礁石下。。。只要趁天亮前离开,就不会被人发觉……”他看看郑淮又道:“郑公子……我们送你回去吧!”郑淮无力抬头看他一眼,轻声道:“不,你们走吧,我……”一旁一直没出声的东莪忽然转身唤:“爷爷,这些年来,多谢您的疼爱,如今您又救了我们一命,孙女在这里给您磕头了!”说罢朝着安宏磕起头来。安宏急忙拦住,扶着她的肩膀,哽咽道:“可怜的孩子。往后……好好过你的日子吧,这里千万别再来了。我……知道你一定有什么苦衷。可人生一世……你一定好好的善待自己呀!”
东莪泪流满面轻轻点头,转向郑淮道:“淮大哥。你跟安爷爷回去吧,东儿欠你的太多了,实在……不想你再为我受到牵连……”郑淮眼中闪过伤痛神色,转头看看蒙必格的尸首,道:“都怪我没设想周全,若是……”东莪黯然叹息道:“要怪也只能怪我,你别再放在心上……我这就要回京去了,往后也不知还有没有机会再见,你,一定要保重自己!杨师傅那里……我……我还记得自己曾经说过,不会拿任何人地性命冒险,可是……我错了……若是我不来这里,就不会害这么多人,都是我一人惹的孽债……我若不是一心想要报仇……就不会……是我做错了……”郑淮与史承戟看着她的神情,禁不住对望一眼,二人眼中都有惊诧神色,此刻地东莪如此柔弱无助,竟与平日的她判若两人,蒙必格之死竟会带给她如此大地伤恸,这是他们谁也不曾预料到地。
史承戟看着东莪,只觉心中郁结,转开头去朝向海面,却隐隐窥见礁石之旁似有人形闪过,他心中一惊才叫:“大家小心……”,就听得风声已响,朦胧间似见有物朝自己这边袭来,他大惊之下往后便倒,靠他扶持站立的郑淮经他一带,也顿时倒地。二人刚刚触到海滩,耳中却已听得一声惨叫,竟是安宏地声音。
史承戟起身要去看,却听“嗖嗖”直响,身旁的沙滩上已经在这瞬息之间落下许多箭,一支支插落在沙地里,如遍地荆棘。他伸手捡起两只在手,一面双手乱舞,挡开一些飞来的箭,一面朝东莪这边靠近。只见东莪也是同样持箭在手,挥开箭雨,却向一旁奔去,大叫“爷爷……锦儿……”再看安宏背上中了两箭却伏在锦儿身上,二人都一动不动,不知生死。
史承戟回头正要向郑淮示意,让他往海滩边的林中躲避,却见他已经站起身来向东莪身旁冲去,那箭雨不断朝这边落下,东莪惊呼声中,手臂已经中了一箭,郑淮飞扑上去,抱住她滚到一边。忽然那些箭势调转方向,全部朝郑淮这边射来,史承戟将手中双箭奋力掷出,听得那方传来一声惨叫,箭势也顿时转弱了。
趁这空档,史承戟见郑淮已将东莪拉到一处礁石后藏身起来,他心中一安,又捡双箭一面挥舞一面慢慢向前方靠近,他越是靠近,那边射出的箭就越弱,看来是躲藏在礁石之后的偷袭者见到他越来越近,不得不纷纷逃离。
史承戟隐见礁石后有人影逃散,再顾不得危险,呼啸一声,向前猛得疾冲过去,两个起落便立在了礁石之上,礁石下一个黑衣男子全身发抖,萎缩在那里,一旁掉落了许多弓箭,离礁石不远的地方却有一只小船飞似的窜向海中去了。
史承戟一把抓住这人衣襟怒喝:“谁叫你们来偷袭的?”这人正是刚刚被他掷箭击中肩膀的人,痛的说不出话来,史承戟伸手抓住他的衣领,将他一路拖着拉到东莪他们身前。东莪见那些人都已经逃窜,不顾自己的伤势,忙连滚带爬的奔到安宏身前,叫了两声也没听到他回应,她双手颤抖,将他的身体轻轻搬动一下,安宏立时躺倒在地,脸色死灰,已经没了气息。
东莪惊愕出声,手抖动着又去触锦儿,却见她微微一颤,醒了过来,见到一旁的安宏,顿时哭倒在他的怀里。史承戟咬牙切齿,将那黑衣人拉到近前,怒道:“你们是什么人?是谁派你们来的??”那人哼哼叽叽却没有说话。
正在这时,却见本来俯身抱着锦儿的东莪霍转过身来,她的双眼通红,几乎像要喷出熊熊怒火一般,却一言不发,伸手拉住这人肩膀中的箭往外一扯,众人都以为她要将这箭拔将出来,转眼却见她刚刚一提,又用力将箭往回刺入,这下箭尖直抵肩骨,那人大声惨叫,已经痛的快要晕死过去了。
史承戟喝道:“还不快招!!不怕死的东西,想多吃苦头吗?”这人这才长长吐出一口气,却朝向一旁的郑淮磕头道:“大公子,你铙了我吧,我只是一个猪狗不如的下人,什么都得听命于人……”郑淮道:“是谁让你们来的?看那情形,你们要杀的……好像是我!”这人全身发抖,伏地哭号道:“是……二公子吩咐的!”郑淮身形一晃,坐到地上。
这人看看他的脸色,再偷偷瞧了一眼东莪,道:“是……二公子让我们先在海上发炮,等见了厦门岛上发了止炮的令牌,他只好船回金门,半路却又让我们几个趁黑来寻……若是见到还有人生还的……就全部杀掉……实在不行……不行的化只要……只要杀……”说罢斜看郑淮,却不敢说下去。郑淮深深吸气,缓慢道:“只要能杀我就行了,是不是?”这人用力磕头,道:“求公子饶我一命吧,我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