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博果尔看看她,再道:“要不然,可以让我额娘去和太后说,太后知道是你回来,必定……”东莪打断他道:“若想那样相见,我也就不会来找你相助了。”博果尔紧盯着她说道:“你是想……悄悄的入宫去?只见皇上?”东莪与他对视,轻轻点头。
博果尔不再说话,低头在房里走了几步,回身问道:“你……一个人么?”东莪又点了点头。他将桌上的茶碗拿起,轻轻放到东莪手上,缓缓说道:“自从那年十四叔亡故,接着姊姊你又忽然离京之后,我当时年岁虽小,却也明白了许多事情。这么多年来,在皇宫之中绝口不提你的名字,皇上他……也是如此。就连当初服侍过你的那个小个子宫女阿果,好似也没了踪迹。仿佛……这世上从未有过你这样一个人,姊姊可知道是为什么么?”东莪黯然不语。
博果尔道:“十四叔身后遭遇,我也是后来才渐渐得知。在姊姊面前,我……我今日放肆一言,到今天我也想不明白,为什么福……福临他要这么做呢?且不论十四叔立的无数汗马功劳,就单说要不是他当初力排众异,定都北京,大清又何来今日?”他说罢这话,站起身来,自眼角看了看东莪,又道:“可是如今,十四叔却落得个这样的结果,连姊姊也要受这样的孤苦。”
东莪抬头道:“你能这样想,我代阿玛谢过你了。”她向他注视了一会,道:“我知此事存有许多不妥之处,更不愿你牵连其中,倘若你没有法子,我绝不会怪你的。”
博果尔忙道:“我说这些,绝没有推诿的意思,只是……”他看看东莪又道:“只是,这在如今对你而言,可不是件容易的事。我们要从长记忆,姊姊,你就在我府里住下,待我看准时机,再做安排。”东莪应了。
自此一连数日,东莪都在博果尔这襄王府中等候。博果尔安排她住在后院的一个独院里,便是连他生母懿靖大贵妃也不知情,服侍之人也是精心挑选,以最亲信少言之人为佳。经此几日,东莪渐渐看出博果尔年龄虽小,但也是办事果断,心思细密。
数日后的一个傍晚,晚饭刚过,博果尔便来到她房里,遣退下人后道:“不知姊姊是否知道,济尔哈朗已于前些日子病故,皇上不但为他辍朝七日,还赐了葬银万两,另有置守坟园十户,明日还要亲自为他停柩送行,立碑纪功。”东莪神色漠然,点了点头。
博果尔又道:“定了明日,停柩陵墓便在西直门外白石桥。在皇宫中见面,我总是担心姊姊的安危,如今天赐良机,能在宫外见到,是再好也没有了。在那时,我会安排人早些便带你潜入宫女之中,我暗中配合,让你可有机会与他碰面,可是……”他停了一会,道:“那以后的事,便要看你自己的了,我……”
东莪点头道:“我明白。”博果尔朝她看了一会,又道:“我有一句话想要问你,可是又不知道该不该问?”东莪点头示意,他迟疑了片刻,这才道:“你见到了他……要做什么?或是……只想说些什么么?”东莪沉默不语,过了一会道:“我与他有一个约定,此次是去要他复约来了。”
博果尔神色一动,嘴唇微张,像是还要再问,但他朝东莪脸上看了一会,终于决定不再询问。他离开椅子走到窗边,对着窗外一株梧桐出了一会神,说道:“有件事,你恐怕并不知晓。前些时日,有一等子爵许尔安与吏科副给事官彭长庚为你阿玛请旨上疏,称颂他的功绩,并要求为他平反昭雪恢复爵号。可是皇上当庭大怒,将他二人打入了天牢……后来,经朝臣再三议决,这二人虽幸免一死,但终究还是被罢免一切官职,流放到宁古塔去了。”
他转身走上一步,直视东莪又道:“你倘若是去为你阿玛求情,就大可不必冒这个险。”东莪轻轻皱眉,隔了好一会,才道:“这是真的?”博果尔应:“是”。
东莪不语,桌上的烛光照在她的脸上,她的眼中有两点微亮随着烛光跳跃不定。博果尔站在一旁,凝神看她。只见她的脸上闪过一丝愤怒神情,继而却面色一正,再抬起头来时,一双眸子闪闪发亮,便如同冬日深邃的夜空一般漆黑冰冷,让人无法看出她想的是什么。
她看着博果尔道:“这一趟来到京城,我学到一件事情。那便是任何时候,都一定要看着对方回答。不转头、不回避,记住对方说的每一个字,这样才能了却许多无用的心绪。我要的,不过是如此而已。”
博果尔道:“可是,这危机重重之中,能碰上一面已属不易,便为了问一句话,却要冒这么大的风险,到底值不值得呢?”
东莪答:“值得。”博果尔看着她,停了一会又道:“这些年,皇上对你阿玛当年的一切功绩,都予以否认,若是有人误以十四叔的举措为名,必定会受到他的怒斥。何况,如今在朝廷中得势的,像鳌拜、索尼之类,几乎全是当初曾被十四叔压制过的人,他们对十四叔的毁誉之词,着实……着实令人心寒。”
他回看东莪,说道:“因而……有许多事,真的不需要亲身冒险,我想象不出,他见到你会怎么做!姊姊……除非你有保护自己的法子,否则……否则我情愿不为你做这件事,也好过日后……后悔。”
东莪沉默了一会,上前握住他手道:“我也有过安逸的日子,可是,如今想来,从前的一切却都使自己悔恨不已。因而……我不愿只是做一个懵懂的活在欺骗下的人,即使付出生命,也想要作知道应该知道的、有权明白的人。”
她双目渐渐湿润,注视博果尔道:“我绝不会忘记你的这番苦心,无论此行结果如何,都一定会记得你这个好弟弟。”她转头看看窗外,静了一会,回过头来笑道:“是明日一早的事吗?那我要早些休息,养足精神。”
博果尔点头道:“寅时就会有人来带你先行进入济尔哈朗府里,混在侍女中,待辰时随驾至陵墓,到时皇上会先在宝华寺休息,我再另做安排,此后……你便要一切小心。”东莪点头答应。
博果尔走出房门,又停了下来,转身回望看她良久,又道:“倘若能全身而退,日落之后,我会在十四叔的陵园等你,姊姊,你………一定要来。”东莪微笑点头,他这才走出院子,朝外去了。
东莪将屋内的烛灯熄灭,却并未睡下。她轻开房门,在铺满梧桐树影的屋前台阶上坐下。一轮弯弯的月牙高悬在夜空之上,姣洁的月光在漆黑的天际分外明亮,细看之下,还有几点星星忽明忽暗,似有若无地闪动在黑幕中。
东莪只觉那星光如同眼睛一般朝她温柔注视,她双目渐渐模糊,朦胧之间却好似看到她阿玛的笑脸“阿玛,你一直无法安息么?是为了……为了我吧。你一直担心莪儿,怕我受到伤害。莪儿终于明白了,你是我的依靠。阿玛,我知道你深爱着女儿。可是……我却也明白如今你能做的只有这样而已了,剩下的就让莪儿自己来完成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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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卷 风雨炼微尘 第十六节 陷落(上)
次日,刚打过二更,东莪便已起身在房里等候了。寅时未至,只听得门外传来极轻的两下叩门声。东莪忙上前开门,屋外清亮的月光下,一人背光而立,头戴旗钸,是一位宫女打扮的女子。她并不进屋,只是将手中一个包袱递于东莪道:“请你换上这个吧”。
东莪自回屋内换好与她相同的装束,这女子不再说话,转身向外走去。东莪随她在圆内左转右弯,不多时,已自一个极小的侧门走出襄王府了。
在王府内的东厢之中,却有一人站在窗前,目送她俩的背影消失在小径尽头,这人转过身子,走到烛火之前,轻轻吹气,熄灭了烛光。这微光摇曳熄灭之前,却照出此人嘴角牵动,露出的一丝冷冷的笑容。这人走到门边道:“准备好了吗?”门外有人应“是”,他向外迈步,乘上一顶小轿也出了府门朝东而去。
东莪二人一径朝北,一路走去谁也没有说话。东莪暗自记看路程,依稀认得确是往济尔哈朗府里去。
不多时到了王府,只见王府内灯火通明,一片缟素,正堂中哀哭不断,许多下人在院内来回走动,十分忙碌。那女子带着东莪自侧廊进入后院,一边慢慢放下步子,与东莪同行,轻声道:“咱们要和府中的下女一起,在天亮时随灵柩一同出城,会排在宫中出来的侍女之后,你只管跟着,可不能轻易抬头,更不许出声。”东莪点头应了。
如此直至天色渐明,东莪一直与这女子一同,在府中受使唤帮忙拿一些物事,府中众人皆神色匆忙,直忙到四更鼓过。忽然管事急匆匆的进来道:“快些快些,就要来了。”众侍女忙在堂前随侍从之后,分左右两排垂首站立,东莪与那女子一道,站在最后。
过了一会,王府内忽然寂静下来,再听不到一丝悲哭声。少时,王府中门之外,响起齐整的脚步声,府内所有人均无声拜跪。可是过了一会,却有太监在门外宣“皇上已至宝华寺为和硕郑亲王祈福,命王府中仍安原计划前往。”他说毕离开。
王府内不免有轻微议论声,但不多时,也就整理出发,府内一时间大放悲声,丧乐同鸣,东莪随队伍之后,径向城外而去。
此时天色渐亮,沿途两旁早有清兵在前肃静开路,送葬队缓缓前行,直出西直门向南,行了将近两里,慢慢转向朝山间而上,过了一会,林间隐隐现出青瓦殿顶,再行一段路,一座寺院逐渐出现在大队之前。
寺前早已候有众多僧人,将灵柩引进大堂之内,这寺内开阔,古刹林立,早有镶黄旗的清兵肃立两旁,众人皆屏气凝神,若大的地方除了众僧侣轻击木鱼、低颂佛经,再也没有半点杂声。
东莪垂首立在侍女长队之末,双眼却渐渐泪湿,这一切如斯熟悉的情形如同一张无形的大网,朝着她铺天盖地的散将下来,她的泪水一滴滴无声地滴落在衣襟上,使她的头不由的垂的更低。
也正因为如此,她没有看见,便是在殿堂的转角外,一人悄然而立,他的目光在人群中寻找良久,终于落在她的身上。这目光一停留下来便再也不能移开,只见这人嘴唇微动,无声道:“你……为什么要来……”
接下来的长篇祭文,种种情形,对东莪而言,几乎毫无映象。她只是茫然站立直到队伍开始缓慢移动,她方才跟上众人的步子,向寺院内走去。到了内院中,与她一同前来的女子走到她身旁轻声道:“大伙儿便在这里歇一会,立时便要下山了。”东莪闻言一惊,抬头看她,却见这女子目光迟疑看她一会,道:“我不知你来这里要做什么,也不想知道。你要想走就这会儿快溜吧。”
东莪注视她一会道:“我不会走的,你就做完你应做的,别的事与你无关。”那女子看看她,咬了咬嘴唇轻声道:“听说皇上会在清阿殿休息,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东莪向她微一额首,环目四望,见众侍女大多坐在台阶上闭目休息,便慢慢起身,向后退开。她刚刚退出一步,身旁那女子忽然伸手拉她,眼神中流露焦虑神情。东莪向她看看,抱以一笑,轻轻挣脱她手,再向后退了几步,确定无人注意,便转身向内去了。
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