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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好!”黎东辉附和说,“你们都来,省得本家说你们见外!”
广东阿婶也不推辞,便加了个坐位一齐入座。在这种场合很难找到共同的话题,开头只是互相让菜。黎东辉酒量奇大,他只是向我举举杯自斟自饮。如果乔文亚和阿娟的爱情属于正常,我有可能跟她说几句使她感到快活的玩笑,比如说:“是谁告诉你我家在山东大平原上的呢?”或是“今天我犯了个错误,忘了把阿乔带来了。”现在却闭口不谈,自然显得不太合理。……
还是阿娟找到了一个话题,她指着一盘鲜美可口肉色微红的菜说:
“阿叔,我猜这个菜你从来没有吃过,你知道这是什么内吗?”
我承认不知道是什么肉,却承认它非常鲜美,也许是广东人喜欢吃的蛇肉吧?不像。
阿娟笑笑,她说:
“我说出来你就不敢吃了!”
“可是,我已经吃了很多了。”
“这是穿山甲!”
我一想到这个全身褐色鳞甲的小兽,胃里就出现了一种异怪之感,不想再向菜盘里伸箸,黎东辉则急忙解释,他说,穿山甲别名叫鲮鲤,是宴席上的山珍佳肴,是稀有的珍贵动物,营养价值很高。我说,我只知道它的鳞甲是贵重药材,却不知道向是这样鲜美,说完又吃了几块。接着我就谈起了国内我所熟悉的风光,希望有朝一日,他们全家再一次到中国去作客,我立即发现阿娟的脸上漾起幸福的红晕,却没有再提乔文亚。我无法理解她此时的心思。……
饭后,转上了黎姓溯源,最古老的黎氏发源地在什么地方?这简直是在续家谱了。
这种家族寻根的话题非常有趣,而且是密切亲情的绝好的依据,我说:
在中国黎姓不多,“张王李陈遍地刘”,黎姓大概排在第40位之后,但是化名姓黎的不少,每逢遇到同姓,必然问:“真黎还是假黎?”
黎东辉笑了:“在越南,黎姓算是大姓,阮、范、黎、陈、吴,寻根不会寻到越南来吧?黎氏在越亩可是有两代王朝啊!”
“不,在国内时,一次作家代表会上,我和几个姓黎的作家有过争论,假黎自然不算,凡真黎的作家都把黎氏之根说成是自己的故乡,湖南人说是湖南、河南人说是河南,而我,当然认为是山东,这就迫使各自拿出有说服力的证据。……”
“如果真有的话,希望你给我写下来。……”
“这并不难找,我们首先查阅了远古历史,最古老的记载,当时中国有三大部落,首领是‘黄帝’、‘炎帝’和‘蚩尤’。‘黄帝’族的后裔主要是姬姓部落;‘炎帝’族的后裔是姜姓;‘蚩尤’是九黎族的首领。……
“黄帝族的发祥地是在陕西北部。后来向东迁徙,东渡黄河,到达山西南部和河北涿鹿附近;炎帝发祥地是在陕西岐山之东,向东南方向迁徙,顺黄河向东,到达河南南部;九黎族原来居住中国东部,在山东一带,后来到达安徽中部。炎黄两族也都向中部推进,与九黎族发生冲突,发生了战争,九黎族取得胜利,炎帝族被迫退回涿鹿一带;后来炎帝和黄帝联合与九黎族对抗,进行了一次最大的战斗,九黎族首领蚩尤被杀。这就是史书上有名的‘涿鹿之战’。九黎族失去了首领,一部份加入了炎、黄两族,一部分南下荆楚一带,和苗蛮集团融合,……”
“那么,广西的黎族是不是就是九黎族南下部落的后裔?”黎东辉对此十分关切,我表示理解,就像失落在异乡的游子,总想知道父母是谁,就东方人来说,谁敢数典忘祖呢?
“这一点我搞不清楚,”我说,“黄帝、炎帝两族共同战胜九黎族后,他们之间又发生冲突,在板泉一带接连发生了几次大战,最后炎帝被打败了,古称‘坂泉之战’,黄帝统领下,三族互相融合,结成一体,定居中原,开发了黄河中下游,使这个地区成为中国古文化的摇篮。……”
“可是,你说的九黎族,和黎姓是一回事吗?”
“这是一个不能回答的问题,因为那时还没有后来的百家姓,这正是我们几个搞文学的人争论的焦点,据《元和姓纂》所载,殷商时有黎国。是在山西省黎城县;在公元前11世纪,周朝分封建国,把唐尧的后代封于黎国,世称黎侯。其子孙遂以国为氏。……"
“这么说,我们并非九黎族的后裔,而是唐尧的后代了?”
“也可以这样说,我们查过姓氏郡望,黎氏最早居留地为京兆郡,就是首都长安的直辖区,汉武帝太初元年(公元前104年)将掌治京师的右内史改名为京兆尹,下辖12个县,相当于今天西安市以东至华县一带地区。……”
“噢,那就是黎氏的老家了?”黎东辉感慨地说,“那是3000多年前的记载了,至于公元981年越南的前黎朝那是2000年以后的事了。……”
为了使黎东辉怀念他的故土,我把带来的一册袖珍中国分省地图给他留下。他表示深切地感谢之后,毫不推辞地收下我的馈赠。
午餐后,我在黎文英的床上作短暂的休息,这是黎东辉的安排。我发现他的酒喝多了,急于交谈是不合适的!
我睡了大约半个小时,听到有人轻轻走动,我坐了起来,看到阿娟站在门口,显然,她有话要单独跟我说,这使我惶悚莫名,如果她提起和乔文亚的关系并要求我作某种帮助时,我该说些什么呢?
“阿叔,你不睡了?可要水洗脸?”
“不,不用了……”
“我阿爸大约三点钟才能起来,……”
阿娟预示我还有一个半小时好等。她的用意很明显,我们有很多时间可以交谈。
“你进来坐吧,”我不愿让她为难,便主动发出了邀请。
她落落大方走进来,坐在床边的竹椅里:
“阿叔,你怎么不让乔干事陪你来呢?他的越语很好!”
“噢,他的工作可能很忙,听说你爸爸能说汉语,我就不麻烦他了!你们认识?”我立即觉得后面这句话说得很蠢。本想装作不知道他们的事情。
“阿乔是个优秀的中国青年,……”阿娟脸色一红,“我们是好朋友。”
“噢,你们工作上总是有很多联系的,乔干事离开友谊办公室后,你们在一起工作的机会肯定少多了。……”
我打定主意跟她绕弯,避开他们的爱情。
“C支队工程快完了,完了就回国,是吗?”
“当然,即使不完工,部队也是会轮换的,至于某些同志,随时调回国内的可能性都有,”我认为这种预防针打得很及时,“听说你文英哥也要很快从南方回来轮休的吧?”
“是的,按规定,大约还有一个月就该回来,可也说不准,若是遇上什么特殊任务,那就会推迟。……阿叔,你能等到我阿哥回北方来吗?”
“能!我要在这里住三个月哩!”
“那真是太好了!你能常来看我们吗?”
“能!当然能!若不是你爸爸行动不方便,我还想请求他陪我去看看奠边府呢!”
“那有什么难?坐车去很方便的,那是1965年的10月,中国有好几个作家到奠边府去访问,阿爸还给他们作过奠边府战役的报告呢!”
“噢,是哪些作家?你记得他们的名字吗?”
“我只记得一个女作家的名字,她叫菡子,我当时就很佩服她,她们到17度线去访问,美机炸得那么厉害。文英哥也给他们作过报告。……”
“菡子,我认识她,新四军的女兵嘛。……”那时赴越是保密的,我不知道还有谁来过。
阿娟却执拗地直奔她的话题,但又不好直说,只能耐着性子往上面绕:
“阿叔,你喜欢越南吗?”
“当然。不过,越南的气候,我还很不适应,闷热潮湿,出国前,听说美国飞机狂轰滥炸,到处是一片废墟,害怕蚂蝗、蚊蚋、毒蛇、大蟒,还有构端螺旋体病,他们嘱咐我起床时,要看看鞋里有没有毒蛇。……听说有个文工队的女同志看到一条花斑蛇吊在竹门上,吓得昏了过去!……”
我说得有点夸张,逗得阿娟哈哈地大笑:
“阿叔,哪里有那么可怕?越南人不是千年万载地活下来了吗?”
“是啊,人人都说家乡好!不管在什么地方,住惯了就觉得好!”
我们两个就这样不成不淡地绕弯,就是绕不到他们之间的爱情上!阿娟耐不住了,她坦直地问道:
“阿叔,若是有人喜欢了一个人,她能跟他去中国吗?或是他能留在越南吗?”
“我看不能!”
“为什么?”
“中国有个牛郎织女的故事,你听说过吗?”
“我听我的祖母说过!”
“他们为什么不能相见?就因为中间隔了一条银河!”
“可是有善心的喜鹊为他们搭桥!”阿娟以乐观的声调掩藏着某种潜忧。
有一种愧疚在我心头微微悸动。阿妮那莹亮的眸子里闪烁着诚敬的光彩,希望我像善心的喜鹊那样助他们一臂之力!
“阿娟,喜鹊是搭不成桥的,你愿不愿意听我给你讲个故事?”
“当然愿意了,你快说!”
我按着我的早已既定的导向,一边说一边编织并不存在的故事。
我说:从前有一对青年男女,在山林里发生了爱情,两个人真心相爱,表示海枯石烂也不变心。他们两人日夜窃窃私语,按照自己的心愿设计了美好的前程。……
我看到阿娟带着一种兴奋的震骇,直直地盯着我,目光里闪射着某种敬畏,她似乎无法理解我说的故事,怎么能跟她和乔文亚的恋情那么相近,就是连那双男女的形象和最初的相识也像是他们!
我说这两个青年人迷醉于一种狂烈的热情,却忽视了脚下的不稳固的根基。在他们爱得如醉如痴的时分,袭来了一阵疾风暴雨。这时,他们忽然惊骇地发现,脚下的山体突然崩裂开来。而且中间的裂隙越来越宽。……如果他们两人死不分手,互相扑去,那就必然落进万丈深渊跌个粉身碎骨。如果……
“不!”阿娟绝望地打断我,激动地争辩说,“这个故事是你临时编的,多么可怕的悲惨的故事啊!……”
“你怎么知道是悲惨的呢?”我淡然一笑,“我的故事还没有完呢,中国有句谚语叫不受磨难不成佛,没有挫折的爱情没有价值!”
她不相信地点点头,期待着我的故事的结局。
我既不让她绝望,也不让她抱过大的希望,这是我的准则。
我说,这两个青年人只能隔崖相望。咀嚼着相恋的甜蜜和痛苦。他们互相倾诉着相恋之情。
“是不是上帝在考验他们的爱情有多么忠诚?”阿娟竟然来补充我的想象,在我还未编完的故事里加入她的愿望。
我说是的。不只是考验他们的忠诚,还考验他们的坚忍。因为世上的真情不少,坚持始终的不多。上帝要看他们谁能信守誓言。也许男的耐不住孤独,首先转身离去,也许女的首先转身走开,也许他们两个都悔悟过来:“既然不能相聚,那就相约分离,谁也不能怪谁,只怪那裂开的山崖。”
“这就是结局吗?”阿娟脸上漾起凄怆的神色,“这个结局可是最坏的!”
“不,还有两种不同的结局,”此时,我觉得我的理智和感情已经溶为一体,跨过了我和乔文亚谈话时设想出的不可逾越的樊篱,思想清晰起来,我说,“这两个青年人各自分离后,战胜了撕心裂肺的悲伤,重又走上了各自的行程,男子又遇上了一个更加美丽温柔的姑娘;女子也遇上了更为勇毅英俊的武士。……啊!结果两人都同时赞叹:‘生活真是变化万端又分外美妙,原来所失去的并不过分可贵,现在才是我们的最佳归宿!’……”
“不!我并不认为是最佳归宿,”阿娟虽然略显伤感,却不那么绝望了,“你还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