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丛林战争-第6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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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我登上竹楼敲响黎东辉的家门时,这一家人还没有吃早饭,如果处在平时,显然是极不礼貌的唐突,我将成为不受欢迎的不速之客。但是,大行不拘细节,大礼不辞小让,我的确是抱着解脱他们全家苦恼的真诚愿望而来,何必弄成假客气呢?我本来就是个不善于察颜观色总是按着自己主观愿望行事的人,即使碰壁也不会变得乖巧!
开门的是黎东辉,他用惊异和悲凉的神色迎接了我。
“坐!坐!”他非常尴尬地让我坐在他的床前的竹椅里,零乱的房间反映出主人烦乱的心绪,茶几上的烟灰缸里堆满烟蒂,炉子没有升火,他无法给我沏茶。黎文英的房间、阿娟和她母亲的房间都寂然无声。显然,他们还没有起床,也没有准备早餐。我一个外籍客人在这种时候登门,显然使他们全家都非常难堪。
我知道来的不是时候,但也可以说来得正是时候。这种奇异的寂静,使我感到这个家庭正密布着沉重的愁云。它需要一阵狂风把它推开。黎东辉面色如土,面部表情严肃,近乎阴森,两颊深陷颧骨高耸,失去光彩的眸子布满血丝。我知道,我们的每一个响动或是每一句话,其他房间里的人都听得清清楚楚。
“黎同志,你听说了吧,阿娟出了点事,真是不幸!”
“我正是为这件事而来!我觉得这件事算不上不幸!……”我觉得我的高嗓门一定能使他们全家都听得清楚!
“算不上不幸?”黎东辉重复着我的第一句话,面带凄恻,“还有什么更不幸的呢?”
“我们没有必要把好事看成坏事!”我冲动地带有抗辩意味的声音肯定能起振聋发聩的作用,“不就是两个优秀的青年男女相恋相爱吗?……第一,乔文亚是个多才多艺热诚尽职的热血青年,他对越南人民有着深切的情谊,他的越语说得流畅自然,连友谊办公室的同志也都交口称赞。……”我把乔文亚的优长之处淋漓尽致地列数了一遍,而后转向了阿妈,“阿娟在我眼里是个完美的姑娘,聪慧、美丽、热情、善良。中国有句俗话——有缘千里来相会。她和乔文亚相爱,不正是有缘分吗?……”
“可是,这是不允许的!”
“是的,问题是中间有一条天河,在主观上,他们并没有错,在客观上,他们还无法渡过这条银河。我们今天不是责备他们的爱情,而是想法帮助他们渡过银河!”
“帮助?怎么能帮助呢?”黎东辉盯视着我,声调里依然含着悲怆,“乔文亚已经被押送回国了!”
“押走了又算得了什么?好事多磨罢了!”我装作不太看重这件事情,“战争年代,成千上万的青年不也是被家人送上炮火连天的前线?‘妻子送郎上战场,母亲教儿打东洋,’乔文亚回国未必就比上战场更令人担忧吧?”
“这有所不同。”黎东辉的口吻里虽有抗辩的味道,心情显然已经开朗多了,“毕竟是两个国家。”
“我相信机缘,国界并不是不可逾越的鸿沟。”我以向世俗挑战的口吻说,“就说中越两国的边民,互相联姻的多得不胜枚举,当然还可以追溯到黑旗军和马留人。……也许乔文亚和阿娟一时不能如愿,那是客观的障碍所致,并不是他们两人有什么不能容忍的错误。……”
即使我不点明,黎东辉全家也会感到他们的家族也是中越两国国民联姻的结果,有什么可指责的呢?
这时,我听见黎文英咳嗽了一声,拄着单拐走了进来,我站起来迎住他,他借机紧紧地握住我的手说:
“黎同志,你说的对,一件事就分怎么看,为这事我还打了妹妹,这真是让我后悔莫及了!”
他说完后坐在竹床上,点上了一支烟。
我也非常清楚,这些带有强词夺理的论点,只是端正了一些认识问题,这当然很重要,因为从中国革命的历史经验,端正认识、端正态度、端正立场,几乎是贯彻每次任务的首要问题。可是,关于乔文亚和阿娟的实质性的问题并没有解决:阿娟的孩子怎样抚养?算不算私生子?在公开孩子的父亲是谁之后,社会世俗会不会容忍?阿娟是在无望地等待还是改嫁他人?改嫁他人后孩子将怎样处理?
至于乔文亚信中的许多安排,纯粹是一种带有浪漫色彩的幻想,我怀疑他能不能信守诺言,因为环境改变之后,思想也会变。那种从一而终、枉自眷恋、殉节痴情,已经不符合时代潮流。一方在死守一方却变了心,怎么办?他们很可能从此分手,天各一方,自然各奔东西,各找新的恋人,这就苦了有孩子拖累的阿娟。……对于人间悲剧,就是上帝也无法使他们避免。
这些难题老是在我脑海里反来复去。关键还是在于阿娟如何挺住。在我来看,人生经历,不过就是一种自我感觉的流程,这里面含着一种享受观、幸福观,一种虔诚的信仰和一种人格的力量!我忽然想到了霍桑的《红字》中的女主人翁海斯特·白兰;想到了数不清的殉情者和殉道者。想到那些慷慨赴死的就义者和那些贪生怕死的人;想到那些吃喝玩乐的寄生虫,想到那些奋斗终生献身于造福人类事业的人!
谁最充实?谁最空虚?谁最幸福?谁最痛苦?伟大与渺小,高尚与卑劣,无私与利己,勇敢与怯懦,不就是一种观念吗?在人生十字路口上,一失足成千古恨,不就是在闪念之间的抉择吗?那些在小桥流水边游荡的人和冒着危险攀登珠穆朗玛峰的人,谁更欢乐?满身珠光宝气在歌舞厅里争艳斗丽或是争风吃醋的人和满身血迹攻克敌军阵地高举枪支脚踏敌人军旗的战士相比,谁更幸福?那么,我要灌输给阿娟的是一种什么样的观念呢?
不记得哪几位哲人说的了:“幸福——就是对幸福的期待!”还有“人之幸福全在于心之幸福!”还有“人生所有的欢乐是创造欢乐!”
那好,我现在就按照三位哲人的格言对阿娟施加我的影响。
我预感到我的貌似唐突的过激之论已经使这个家庭的阴云初开,明亮的阳光已经透过云隙洒在黎氏父子二人的脸上。如果猛投药石也许反而有害,应该适可暂止,我觉得需要给阿娟一个沉静的过程,她现在蓬头泪面,心碎形毁,肯定不愿见我。如果我不跟她照面就走,似乎也于理不顺,而且也无法对她的思路加以引导。
我把乔文亚给我的留言思考了一遍,觉得让阿娟了解乔文亚的心情非常重要,即使有一些颓唐之处,我也正好对着阿娟借题发挥。我对黎东辉说:“今天,支队有一个会议,我必须立即赶回去参加,因为听到乔文亚和阿娟的事,我才急忙赶来,既然阿娟能冷静对待,我也就放心了。这里有乔文亚给我留下的一封信,上面自然是一片真言,所以我想留给阿娟看看。”
黎东辉表示出对我的信赖,顺手给我一张白纸,要我给阿娟留下几句话,这自然是很周密的思考。
阿娟:你要相信本家阿叔在关心着你的幸福,也要相信他有一种变痛
苦为快乐的本领:聪明人脚下千条路,我相信你也不是只按一条路走到底
的傻瓜!有个西方的名人说过一句话:“我要按照我的想法走我的路,别
人怎么说我不在乎!”我给你留下乔文亚写给我的信,不管他想的对还是
不对,全是一片真心。你赞成哪些反对哪些,你可以跟我说,我回国后可
以告诉他。今天你们的事一点也不为怪,还记得在菩提树下我给你讲的故
事吗?今天,我要回支队去开会,也许明天或后天,我再来给你讲一个故
事,而且这个故事我已经想好了。
你的本家阿叔留言,并希望你高兴起来。
(三)并非哄小孩
回到支队,便埋头整理奠边府之行的采写记录。下午4点钟,卫生队小宋给我送来了一张纸条:
副政委:阿娟在我处等你,你如果不能来,她想去支队,也许不太好
吧?我想最好你来,并且来吃晚饭,我让小宋等你一齐来。苏即。
我一边收拾桌子上的材料和稿纸,一边问小宋:
“你见到阿娟了吗?”
“见到了。”
“怎么样,情绪还好吧?”
“还可以!”
“还可以是什么意思?”
“就是说不好也不坏。……”
“你们卫生队对乔干事和她的事有什么反映?”
“卫生队指导员说了,谁也不准乱传,这是国际纪律。”
“你的看法呢?”
“他们都不对!”
这大概就是群众对乔文亚“事件”的基本反映,对他们的行为并没有过激的谴责,由此推想,阿娟在越南公众中,压力不会太大。
当然,乔文亚和阿娟的恋情与所谓的“西贡小姐”完全是两回事。它却能说明,在男女关系方面,越南妇女似乎更开放一些,公众更能容忍一些。这种联想的产生不管对错,无非是不愿阿妮受过大的社会责难而已。
阿娟在苏军医的宿舍里等着我。我一走进去,她就从床沿上站起来。由于失眠和哭泣而红肿的眼眶里一下涌满了泪水。憔怀的灰白的脸反映出内心尖锐的隐痛,她向我迎过来:
“阿叔!我总是觉得今生今世见不到阿乔了!……永远永远见不到他了!……”她接着向后退了两步重又坐在床沿上,捂着脸呜呜痛哭。我觉得像一阵电击打在身上。
我慢慢在床前坐下来,没有想到她会这样悲伤和绝望。我能用什么话来安慰她呢?忽然我想到哄小孩:如果一个小孩从睡梦中醒来忽然发现妈妈不在,他就嚎啕大哭:“我要妈妈,我要妈妈!”在这种时候,你就哄他说:“你妈妈很快就要来了,……你妈妈给你买好吃好玩的东西去了。……”他要妈妈,你就左不离妈妈右不离妈妈地哄他,因为妈妈又不来,他必然越哭越厉害。……你不能就他之范,你必须使他换一个兴奋灶,换一个注意点,你根本就像没有听到他哭着要妈妈似的,而满脸惊恐和神秘地向他报告说:“宝宝,在你睡觉时,咱们的小白兔叫大灰狼吃了,爸爸去找你的玩具枪,枪也叫大灰狼偷走了,你说咱应当怎么办?你敢不敢自己去打大灰狼?”
宝宝这时的眼睛一愣愣地,摇摇头:“我不敢!”
“那么爸爸和你去打怎么样?”
宝宝点点头。
“那好,你快穿上衣服,咱们走,你听,小白兔在哭着叫咱们哩:宝宝快来救我,快来救我。……”
这时,这个啼哭的小孩就不再要妈妈而一心一意去救小白兔了!
阿娟不是小孩,但有时也要哄,甚至伟大人物也要哄,老8子娱亲是哄老人,阿谀奉承可以哄帝王。“校人烹鱼”可以哄于产。因而孟子叹曰:君子可以欺其方。
我得用一点策略:
“我说阿娟,你以为你痛苦吗?我看你一点也不应该有痛苦你看苏军医痛苦不痛苦?他的痛苦比你大十倍!
“阿叔?我不知道你是什么意思?……”阿娟惊诧地两眼一愣一愣地盯着我,“你还有心跟我开玩笑。……”
“开玩笑?我倒觉得你这个聪明姑娘变得糊涂起来了,我问你,乔文亚是不是真爱你,你是不是真爱乔文亚?”
“这还用问吗?”
“真诚相爱就是幸福,一时的分离是真正爱情的试金石,不是苦;我为什么说苏军医比你痛苦呢?他和他的夫人不相爱。你知道苏军医不称心的婚姻吗?”
“知道一点,是阿乔告诉我的!”
“他们结了婚却不相爱,所以比你们的分离更痛苦,今天你来得正好,咱们先解除苏军医的痛苦怎么样?”
“咱们是什么意思?我怎么能解除苏军医的痛苦呢?”
“咱们共同出主意想办法,我已经想了个办法,不知行不行,我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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