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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不知道于桐和沈家父女等人,这会儿在何处安身?他们从自己家里告别着实也有些日子了,是滞留京师呢,还是离京南下,投身于真正的血雨腥风的厮杀中去了?
义王孙可望在朝廷中引发的那番热闹劲儿算是过去了,要说起来,张悬锡事件,还真就是因为他降清这一折引起来的。如今事情也算是有个分晓。顺治认为张悬锡之说有据,但他身为一方大吏,受了委屈擅行糊涂事,有失朝廷体面,降三级调任江南道。而麻勒吉、侍郎祈彻白、学士胡兆龙系皇帝简任近臣,奉命出差时公然逼迫大臣,任意妄行,深负自己委任之恩,命令九卿、科道会审从重议处。
在陈旭日看来,这种结果算是差强人意。虽说自己并未具体从中出什么力,不过张家看重的是将来,张九成送礼送银钱与他交好,不外乎是希望日后麻勒吉整出什么妖蛾子,他能借机从中周折一二,也没盼着就有什么立竿见影的奇效。
张九成、沈芸……
想想这些个渐渐淡出自己视线的少年人,想到他们在各自的天地里大展拳脚,陈旭日一时间觉得自己有说不出的羡慕。
不管他们的路有多么不同,至少,他们在做想做的事,追求各自想要的生活,总是比自己前瞻后顾的环境强的多了。
“小爷,今儿万岁爷还召见你不?我跟你说——”
小德子突然压低了声音,神神秘秘道:“昨儿下晌,我在外面等你时,一个从前跟我一起在御前侍候的伴当给我说起一件事,据说民间对皇贵妃议论纷纷,说什么的都有……说皇贵妃入宫前,经历复杂,说她是秦淮河上的花娘,入幕之宾不知凡已……说的有鼻子有眼的,相信的人还不老少。还说四皇子有这样一位母亲,根本不配册立东宫,贻笑大方……不知哪位大人往御前递了话,万岁爷恼的不得了……最近几天,您在御前侍候,千万加上几分小心才好。”
“嗯?”陈旭日皱紧了眉头。
谣言之所以称其为谣言,就是因为它的夸张性和虚假性。可问题是,越离谱的传说,越是让人津津乐道。“众口铄金,抵毁销骨”,流言的杀伤力,某些时候是非常巨大的。
薰鄂妃未入宫前的种种,皇家向来讳莫如深,单这一点就给了造谣者生事的基础。如果加上有心人暗中的推波助澜……
陈旭日若有所悟。
怪道皇帝这几天情绪有些不对,而且盼着自己再有一
的表现。
原来,皇帝想再一次用自己掀起新的话题,一者平息谣言,引开人们的注意力,再者让天下人看看,深受上天眷顾的守护者,于国于民果有良计问世。守护者既不负上天厚爱,那么四阿哥理所当然就是不容人质疑的天命之主!
他认真道谢:“小德子,谢谢你,我一定会注意。”
小德子不好意思的摸摸鼻子,胡乱摆了摆手,“真是的,您跟我客气什么呀?这都是我应当做的。”
这位小主子待人实诚,知道他喜欢船,不但亲自设计,并请人打造了精美的船模送给他,而且教他耐心的教他读书识字。到现在,他已经可以粗略的读懂一些粗浅的启蒙读物,有不懂的地方可以随时随地问他请教,没有不认真回答的时候。
将人心比自心,小德子自是希望这位小爷万事都好。
梳洗毕,陈旭日依着规矩去给董鄂妃请安,与小太子爷打个照面。
路经静妃的院子,房门虚掩,小德子探头望望,心里却是浮起一层忧虑。
这几天,那位蒙古来的贵人布日固德邀约陈旭日外出,连着几回在外面撞上静妃一行人。
南苑说大不大,可也绝对不算小,哪就有那么多巧合?小德子自问这双招子还算有些识人之明,那个男人,若他所料不差,只怕对静妃娘娘带着某种不可告人的念想。
有些事,他不敢往深了想,光是想想,就让他打冷颤。这要是属实的话,那可不光是砍头的罪……
小爷、他看出来没有?
小德子心下犯嘀咕。这位小主子年纪虽小,有时候说话看似莽撞带着这年纪特有的天真不通世事,但过后想想,他说话做事虽不能说滴水不漏,却都是些无关紧要的小错,大错不涉。
自己要不要提点一二?可是,要如何说呢?
已经提过一遭,是不是用词太婉转了?一点效果没看出来。可要往直白了说——借他一百个胆子,他也不敢呀。
“大清早的,你就苦着张脸,想触谁的楣头呀?”
知书跟陈旭日打过招呼,瞅着后头小德子模样,兜头扑娄了他一下,“皇上刚刚回来,要与贵妃娘娘一道用早膳,你这副魂不附体的模样,仔细吴良辅公公赏你一顿排头吃。”
提到吴良辅,小德子机伶伶抖了一下,立刻陪笑道:“姐姐最疼我了,可不敢跟吴公公说嘴,吴公公训起人来……”
陈旭日轻轻咳嗽两声。小德子赶紧停了口,就见吴良辅晃晃悠悠打正殿里出来,对门外守着的内侍下达了一连串的指示。
小德子立刻一溜小跑过去笑嘻嘻给他问好,吴良辅爱搭不理的打鼻子里哼了一声。陈旭日没动,吴良辅抬头往这边撇了一眼,扬起下巴,转身回屋里去了。
吴良辅是顺治跟前的红人,皇帝日常起居琐事都由他一手张罗,能亲手做的事,绝对不允许第二个小太监插手。
三月里发生的内外官员结交通贿内监吴良辅案,本来依着大清律判了他处斩,最后却是雷声大雨点小,只禁足一月完事。禁足期满的吴良辅,很是小心了一阵子,却是不久又告故态复萌。
陈旭日从来不曾刻意去讨好他,只留心注意着不去得罪他。
眼下也不介意他的高姿态,转头问知书道:“今儿天气不错,娘娘要不要去外面散心?”想起小德子的话,又问:“皇上这会儿心情好不好?”
屋里,小太子隆兴听到他的声音,立即露出笑脸,手脚挣动着就要往门口爬。
知书抱起隆兴,小太子在她怀里呆不住,扭动着身子朝陈旭日伸手。
“陛下的心情还好,才刚来看过太子爷,没瞧出不高兴的模样。”知书小心护着让陈旭日抱好他,一边回答:“娘娘今儿八成是出不去了,四贞公主遣人来说,要过来陪娘娘说话……”
南苑地处古永定河流域,地势低洼,泉源密布,多年的河水、雨水和泉水汇集,形几个很大的水面。紫禁城北的积水潭有北海子之称,这里就叫成了南海子,包括饮鹿池、眼镜湖、大泡子、二海子、三海子、四海子、五海子等一系列水域。加上流经这里的凉水河、小龙河、凤河等为生物的繁衍创造了理想的水文条件,使得这一带水生和喜水的动植物繁盛起来。
正值盛夏,不是狩猎最好的季节,垂钓之乐却是正当季。
陈旭日跟顺治提出,请董鄂妃到野外多走动走动,亲近山山水水、花鸟虫鱼。
久居如同一个大鸟笼般的深宫,后宫女子的活动范围很有限,寂寞而孤独,心情抑郁,又缺少锻炼,因而后宫女子大多体弱且多病。长年下来,养生离不开药剂,渐渐形成长年以丸药、汤剂为伍的习惯。
是药三分毒。而野外的新鲜空气和怡人景色,徜徉其中,加上适时的运动,都对调理身体大有助益。
听到对爱妃身体有好处,且他说的头头是道,顺治当然是满口答应。
薰鄂妃出门,指定要挑好天气,顺便把儿子带出去。
身边侍候的人就都有机会出门透透气。
听说今天十有**不能出行,陈旭日微有些遗憾道:“说话也不一定非要留在屋里,到外面说不也一样?”
“也不单单因为这个,你看到天上的云彩没有?南边有些阴阴的,别看这会儿是好天气,说不得午后就得落场雨……”
静妃坐在房间里,不断翻着手边的几本书。
今儿又是一个好天气,明媚的阳光泄在院子里,洒在窗棱上。缓缓而动的阴影见证着时光的流逝。
看书,写字,用膳,睡觉……每天都重复着一个步调。昨天过的像前天,今天过的像昨天,明天和今天一个样……
这样的日子,什么时候从忍耐变成了习惯?
这样的日子,什么时候开始,又变的不能够再忍受?
她心烦意乱的抛开书本,牙齿咬的嘴唇发白,几乎要流出血珠,手攥紧了又松,松了又攥紧,终于下定决心似的,扬声叫道:“杜鹃,给我梳头……恩和,备马,我们出去!”
杜鹃有些犹豫,这几天出门是不是太过频繁了?“娘娘,要不然、奴婢去跟贵妃娘娘报备一声?”过了明路,总能防着某些人乱嚼舌头。太后和皇后没来,皇上不管后宫琐事,皇贵妃最大,这等后宫出行散心,次数多了,总是知会她一声最好。
听了这话,静妃心头没来由升起一股烦燥。
就连出门散心这种小事,也要看别的女人脸色了?她为什么要活的这般卑微,她为什么要这么委屈自己?人活着总该有个希望,好几年了,她委曲求全、不敢行差走错的活着,究竟为的是什么?
杜鹃看她脸色不豫,小心道:“贵妃娘娘很好说话,奴婢通报一声,过后太后和皇上万一问起,娘娘也好回话……”
静妃下意识的摇头,想到每次出门的“巧遇”,又摇了摇头。
没有谁愿意孤独的终老一生,她其实比自己想像的更容易寂寞,寂寞到一点点的温暖都足以让她动容。
有个人,愿意陪她说话,愿意听她说话,宠着她,护着她,这种久违了的感觉实在太过美好,让她不由自主想要沉溺其中,顾不得该与该……
前天分手时,他说明天他还会来,在那个地方,等着她。
昨天,她没有出门。
却是一整天的坐立难安,食无味,寝不安。
心里隐隐有着莫名的渴望,莫名的快乐,莫名的不安……
脑海里有个声音告诉她:别去,不能去,不该再见面了!
忍了一天,看着太阳从东边慢慢爬上来,从西边慢慢沉下去,看着白天变作黑夜,黑夜又变作白天。
不能再忍了,忍不下去了!
静妃豁地站起身,心不在焉道:“不过是出门散心,董鄂妃自己还不是几次三番带着儿子出去?不是多大的事,别去打扰她了。”
梳头换衣,打马御风而行。
多少年没骑过马了,那份熟悉的感觉还在,布日固德送过来的是草原上驯练有素的好马,只骑了一次,静妃就爱上了那份驽马快行的感觉。
沿着草地一路奔驰,沿着河岸溯流往上,贴着丛林快马扬鞭……速度快到一个极限,闭上眼睛,就什么都忘记了,忘记了孤单寂寞,忘记了所有的失意和不快乐,甚至连自身的存在感都变的淡薄……身体变的轻飘飘,轻的像蒲公英的种子,风一吹便飞了起来,飞啊飞,飞越了千山万水,穿越了时间空间,回到遥远的从前,那个充满了希望和梦想的儿时,回到了一望无垠的草原,肆意的笑大声的笑无忧无虑的少女时代……
“娜仁托娅——”
一声呼唤,让她的灵魂归位,让身心重新变的沉重,变的充实。
布日固德站在树林的一侧,望着云朵一样“飘”过来的美丽的姑娘,心潮起伏。
她来了!她真的来了——
用力的闭上眼睛,缓缓的深深的吐出一口气,胸腔里和脑门里有种嗡嗡作响的东西一直一直的压了过来,几乎让人透不过气来。
她来了,那么聪明的姑娘,一定明白他说等她的真正含义!
她来了,只隔了一天……
人的心理大抵如此,尽管心不甘情不愿的放了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