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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声音突然哽住了,语气也柔和下来,隐约之间,还带着几分温柔的哀求之意:“你为何不向你三哥认输呢?你已贵为公主,我们还要这个皇嗣做什么?如果是为了救你父王,我会到天庭去求我的父亲金天大帝,去求我的祖父东华帝君!我会动用我们东华宫所有的力量,便是上穷碧落下黄泉,也一定要找回你父王的元神!
如果……如果你是为了要得到万人敬仰的荣光,我……我也可以尊你为华岳的主人!我可以把整座华岳都送给你!
十七,你听见了么?只要你今天安然无恙,那么整座华岳的一草一木,包括我金虹三郎的性命在内,我都送给你,这些都是你的!难道……难道这还不够吗?”
他无限神伤地看着我,终于眼泪流了下来,他的眼神深处,闪动着一种奇异的悲伤和依恋:“我求求你……因为我不想失去你……我找了那么久,我找得那么辛苦,只到现在……我终于找到了你……”
几乎是所有的人,都无比惊谔地看向了他,唯有素秋微微地笑了,神色之间,是一种说不出的凄凉和安然。
几乎令人窒息的剧痛之中,唯有他的声音是那样的清晰。我忍着痛楚,唇边绽开了一丝笑容,但不知为何,眼中却是酸痛苦涩,一股清凉的水流,从眼底深处涌了出来。
我流泪了么?为何我会再流下眼泪?在对决之前,我不是已下定了决心,要与过去那个软弱温柔的小十七彻底绝裂,让所有的人看到龙女的坚强与豪情的么?
我胡乱地用手抹去脸上的眼泪,鼻端却闻到了一丝淡淡的血腥气息。原来腕上的鲜血仍在流淌,方才抹了几下,使得鲜血已混入了泪水之中,而我的手掌之上,已是血泪斑斑。
我顾不得三哥迎面劈来的银刀,伸手捡起了我最心爱的物件——落在地上的那颗毫不起眼的珠子。
在所有人的惊呼声中,我清清楚楚地听到了大长老与负相焦急的喝叱:“不得伤人!”冷风陡停,一件冰凉的物件架在我的颈上,不用回头细看,我也自然知道,这是三哥的银刀。三哥偏头望着我,脸上露出猫戏耗子的那种残忍的笑意,大声问道:“你认不认输?”
我微微一笑,闭上了眼睛。颈上刀背微沉,锋利的刀刃划开了我颈上娇嫩的肌肤,带来些微的凉意,似乎有一丝鲜血流了出来,显然是三哥动了真怒。
我听见了负相愤怒的斥责声:“三殿下,十七公主已然认输,你为何还要伤人?”
三哥得意地笑道:“她并未出声,本殿下又怎知她甘愿认输?”
三郎撕心裂肺的叫声:“十七,我们回华岳!我们回华岳!”
我的手掌心处,紧紧地握着那颗珠子。因为闭着眼睛,我的眼前世界,也是一片无边无际的黑暗。
只听负相的声音、大长老的声音、母亲的声音、许许多多龙宫中人的声音,穿越层层海波,焦急地传了过来:“公主,你就向三殿下说句话吧?”“公主殿下,你伤势不轻,还是身体要紧呢!”“莹儿,莹儿, 咱们不做这个皇嗣了……你这个傻孩子啊……”
我倔强地跌坐在金沙之中,却是死死地咬紧牙关,不肯开口说出任一个字。
我不知道我为什么不肯认输,是因为我不甘心,还是因为我无法丢弃的自尊?然而,那许许多多的往事,却在我的眼前一掠而过……如惊鸿一瞥,如电光疾闪,如无影无形的无数根尖针,一根一根,都是深深地扎入了我柔嫩的心底……
一切都已尘埃落定,大表哥娶她为妇,我被许配给了三郎,夺嗣之争已然失败,最疼爱我的父王不知所踪……人生的很多东西,是再也追回不来了,人生很多的乐趣,从此也是失去了。
如果认了输,我仍可以爬起身来,掸掸裙角的沙尘,重新做回我的东海十七公主,甚至未来华岳的少君夫人……我仍可以仗着我天生万年的寿命,无休止般地活下去……活下去……可是如果你现在问我,我活下去的理由是什么,我真的不知道。
三哥他若登上了皇嗣之位,自然要做一两件事来收买人心,追寻父王元神下落,自然是东海头等大事。他即是再不愿意,也不得不主动去做。至于西海的虎视眈眈……即使三哥只是一个草包,但事关四海国运,想必南北二海也不会坐视不理。
或许我先前的担忧,真是只是杞人忧天。
那颗珠子在我的掌心里,渐渐变得越来越是滚烫。
到了这个地步,唯有它仍没有离开我。是的,它,就是它,南山老松庆祝大姐结缡之喜的贺礼,无名女子血泪相思的凝结……因为大姐与姐夫婚姻的虚假可笑,我悄悄地留下了它,我将它用一条细细的金链串了起来,日日夜夜带在我的身边。它见证了那个无名女子数世的情怨爱痴,也见证了我十七短短的半生。
心泪神珠。
突然想起,我的手掌心处,尚遗有我方才流淌的斑斑血泪。此时血泪想必已被揉入了珠身之中。南山老松不是说过么?只要眼泪滴到珠身上,心泪神珠便会幻出自己心上人的模样。那么此时呢?这神秘的珠身之中,幻出的究系谁人的影象?
我蓦地睁开眼睛,手掌摊开,迫不及待地向心泪神珠看去。
一道耀眼至极的白光,突然从珠身射出,瞬间将我整个人都笼在了其中。因那白光委实剌眼,我只觉颈上银刀一松,随即是“唉呀”一声惨叫,却是出自三哥之口,想必是他的眼睛也被这道白光所伤。
白光不断伸展闪耀,渐渐形成了一道平滑的光屏,光屏正中却突然闪现出了五彩霞光,不断吞吐伸长,幻化出一幅我从未见过的场景来……
我突然发现,自已正处在一个完全陌生的世界里。周围别无人迹,只见漫天飞雪之中,一片寒梅花开亦如白雪。远远望去,连成一片无边无际的香雪之海。其中也间或点缀着几树红梅,花色如胭,鲜艳夺目,衬着梅树苍劲虬姿的铁干,在雪原之中更显出一种奇异诱人的美丽。
身处在这样纯净高洁的环境之中,我浑然忘却了方才的血腥争斗,忍不住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梅花凛冽的寒香,揉和着雪的冷气,直钻入人的五脏七窍里来,使得精神都为之一振,大有心旷神怡之感。
我环顾四周,仍然看不见一个人影。当下尝试着走了几步,在我的脚下却没有发出积雪被压时,那种咯吱咯吱的声音。
我浑身一震,仔细看脚下时,才发现雪地上竟没有留下我任何足迹!而我只着最单薄的鲛绡,却没有感到丝毫的寒冷。
难道……难道这是另外一个幻境?
突然,我的鼻端闻到了一种熟悉的香气。我立刻敏锐地觉出这种香气与梅香的高洁清幽不同,反而带有一点淡淡的辛辣和酸香,在寒冷的雪地里,让人一嗅之下,心中顿然生出一丝暖意。
我不由得循着香味走去,不过十数步,转过几棵梅树,我已瞥见了梅林深处,竟然掩映着几处玲珑有致的楼阁,琐窗朱户,飞檐勾角,煞是雅致精巧。
我如着了魔一般,一步一步走了过去。那香味却是愈发浓了。
香茅酒浓
楼台四周,绕着雕花镂空的栏干。壁上涂着椒兰调成的颜料,所以整体壁面显得十分细腻光洁。几枝疏斜的梅枝。错杂着从檐下伸展过来,数朵白玉般的梅花,点缀在虬屈的梅枝之上,倒是别具一番情致。
门额上一方烫金黑匾,上书四个隶字:“夷离清境。”
我小心翼翼地转过一道垂花拱门,也没有碰见一个人影。正在犹疑着是否出门问询时,蓦然间只见前方十步开外,在一道雕镂精美的栏干之旁,倚坐着一名身披玄貂斗篷的男子。因是背着我而坐,我看不清他的相貌,然而仅仅只是一个背影,甫见之下,我却觉得心中如受重击,狠狠地震动了一下。
他盘膝坐在一张柔软的狐皮褥上,对面还放了一张皮褥,显然寻常都是两人相对而坐。皮褥之间,置有一只小巧的红泥小火炉。炉火燃得正旺,蓝青色的小小火苗,调皮地乱舔着坐在炉上的一只双耳小陶壶。那种似辣酸香的香气,便是自这壶中而来。
一旁的黑溱春几之上,放着一张紫檀木身的瑶琴,琴尾处镶着七点碧绿的碎玉,排作北斗之状,显得极是精致考究。
他专心地料理着炉火,口中轻声吟道:“香茅初煮酒,红泥小火炉。寒来天欲雪,共饮一杯无?”
香茅酒?
一刹那间,天眩地转,我的身子晃了两晃,慌忙伸手扶住了一旁的楼柱。一种莫名而刻骨的悲伤,几乎是铺天盖地而来,令我的全身都似乎被抽去了筋骨,甚至要瘫软在地。
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这首诗听起来竟会是这样的熟悉?同样似曾相识的,还有这温热的酒香、这可爱的小炉、这陌生却亲切的男子……
他抬起头来,望着楼外纷纷飘舞的雪花,呆呆地出了一会神。突然“卟”地一声轻响,却是炉上的陶壶烧得滚了,水汽冲开了壶盖,几道淡黄的液体从壶中溢了出来,空气中那种辛辣酸香的酒香,却更是浓了几分。
他“啊”地轻呼一声,一边手忙脚乱地收拾陶壶,口中自语道:“这可糟了,香茅酒是水儿辛辛苦苦酿成的,却给我如此不小心地糟踏了许多,候她回来,又该狠狠地骂我一顿了……”
虽是如此说话,语气之中,却听不出他有丝毫的畏怕之意,反倒隐含着几分嗔怪和柔情。
只听半空之中,有一个男子声音冷笑两声,慢条斯理地说道:“水姑娘是不会骂你的,一个将要死了的人,任是谁也懒得去骂啦!”
玄衣男子抬起头来,神色之间却甚是平静,淡淡道:“是屏翳兄么?既是来了,为何不进来坐坐?水儿亲自酿就的佳酿,屏翳兄也该品尝品尝才是啊。”
那男子“呸”了一声,怒道:“谁与你来称兄道弟?我云屏翳的名字,也是你这凡夫有资格叫得的么?”
黄光一闪,楼中已多了一名男子,黄衣玉冠,锦带紫靴。其相貌生得倒也颇为俊美,而且眉宇间容华照人,一望便知是天界中人。
这里怎会有天界的仙人来此呢?他是叫做云屏翳么?我苦苦思索,只觉这人名字听来甚是耳熟,却又不似是平时听父王提起过。他究竟是谁?
玄衣男子并不动气,低头沉吟片刻,道:“是在下唐突了,还望云中君不要介意便是。”
我一眼便看得出来,这身着玄衣的神秘男子,却只是普通的凡人。但依眼前所见,他与这名为云屏翳的天界仙人似乎极是熟识,且二人之间还颇有芥蒂。
但这玄衣男子虽是肉身凡胎,言谈之间却自有一种令人心折的态度,也令人也不敢轻视。
云屏翳狞笑一声,本来清俊的面庞竟然有些扭曲:“哼哼,你这微如蝼蚁的凡人,又将被处死,我云中君岂肯自低身份,与你一般见识?”
玄衣男子吃了一惊,道:“你说什么?我犯了何类律条,竟然要被处死?又是谁人下令杀我?”
云屏翳脸色微微一变,道:“你尽管罗嗦什么?你只道有……有她大力庇护,我们便奈何你不得么?孰不知仙凡两界,本就是判若云泥,她的身份何等尊崇?你不过是她脚下的泥罢了,却一直痴心妄想,居然想跟她双宿双飞!此次是天帝下令,命我将你诛杀在此,也好教她……教她断了这不伦念头!”
他神色间大不耐烦,只将衣袖一挥,楼中数道黄光闪过,又多了许多甲胄鲜明的天将,将小小一座楼阁挤得满满当当。
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