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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慈忙转身问道:“他去哪里?”
“这可是绝密军情,不能外泄的。” 裴琰微笑道。
江慈转身便走,裴琰身形一闪,拦在她的面前,轻声道:“你陪我赏月,说说话,我就告诉三郎去哪里。”
江慈想想道:“相爷说话算数?”
“我骗你做什么?” 裴琰微微笑笑。
他在棵古松下的大石上坐下,江慈默立于他身侧。山间的月夜这般宁静,二人似都不愿打破这份宁静,都只是望着山峦上缓缓升起的一轮明月,长久地沉默。
秋风忽盛,裴琰醒觉,转头道:“坐下吧,老这么站着做什么?”
江慈在他身边坐下,裴琰忽然笑,江慈瞬间明白他笑什么,想起当日相府寿宴,他、无瑕与自己各怀心思,今日却又是另一番景象,世事无常,难以预料,不由也笑笑。
“小慈。”
“嗯。”
“你以前,中秋节是怎么过的?”
江慈被他这句话带起无限回忆,仰头望着际明月,轻声道:“很小的时候呢,和师父、师叔、柔姨、师姐一起赏月,看师父师叔下棋,听柔姨唱曲子,那时人最齐;后来柔姨死了,师叔也经常在外云游,只有我和师父师姐三个人过节;再后来,师父也不在,就我和师姐两个人。现在,连师姐也——”
裴琰心中略有歉疚,转头望着道:“除了师姐,你便再无亲人吗?”
“还有师叔。”
“哦,对了,好像听你说过,‘叫化鸡’也是她教你做的。”
“嗯,不过我也不知道她现在在哪里,都怪我不该离家出走,让她和师姐出来找,到现在也杳无音信。”江慈心中涌上愧意,话语便有些伤感。
“你回邓家寨,她迟早有一天会回去的。”
江慈低下头,不再言语,过得片刻,转头道:“相爷,您呢?以前中秋节你是怎么过的?您家大业大,亲人也多,一定是过得很热闹。”
裴琰愣住,良久,苦涩道:“是,每年都过得很热闹。”他刚祭奠过安澄、又聆听军中士兵所唱的南安府民谣,这时再想起安澄及死去的长风卫弟兄,清俊的眉眼便挂满惆怅。
江慈正侧头望着他,看得清楚。叹声,轻声道:“相爷,有些事情,过去就不要再想,安大哥看到您样子,他也会不开心的。”
裴琰未料她竟猜中自己的心事,下意识偏过头去。江慈也不再看他,望着月色下的山峰,悠悠道:“相爷,有一年中秋,师父告诉过我一句话。她说,月儿呢,圆后会缺,但缺后又会圆。就像人,有相聚就会有分离,就是至亲的亲人,也不可能陪您一辈子的。”
“亲人?”裴琰思绪有些飘摇,望着圆月轻声道:“小慈,到底什么是亲人?”
亲人?江慈想起卫昭,情不自禁地微笑:“我也说不好,依我看,亲人就是在你孤单的时候,和你说话;你冷的时候,给暖暖手的人。你痛苦的时候呢,他恨不得和你一样痛苦;你欢喜的时候,他比更欢喜;你有危难的时候,他绝不会丢下你。”
裴琰从未听过这样的话,半晌方低声道:“原来这才是亲人——”
江慈忽然想起相府寿宴那夜裴琰醉酒后说的话,当日并不明白,这一刻却恍然领悟,心中暗叹。数月的军营相处,对裴琰也有几分敬意,不欲见他这般模样,便侧头笑道:“是啊,相爷,您和宁将军他们便是这样,如手足一般,真让人羡慕。”
裴琰被这话说得心头舒畅,笑道:“不错,他们个个都是我的手足,从小便跟随着我,一起火里来,水里去地走过来的,便如我的亲人一样。如此说来,我倒是世上亲人最多的人。”
“所以相爷,您应该高兴才对。您现在不但有这么多弟兄,还有那么多老百姓真心的爱戴相爷。河西府的家家户户,可都供着相爷和长风骑将士的长生牌位。”
她娓娓劝来,声音清澈如泉水,眼神明亮若秋波,裴琰一时听得痴了。这样的月色,这样的解语之花,让他心旌摇荡,他怀着最后一丝希望,柔声唤道:“小慈。”
“相爷。”
裴琰犹豫了一下,还是将盘桓在心头数月的疑问问了出来:“那时在虎跳滩,你为何要不顾性命,向三郎示警?”
江慈未料他忽有此一问,不由愣愣道:“相爷怎么突然问起这个?”
裴琰微微一笑,并不回答。见江慈许久没有回答,才道:“我可是记得你以前在相府的时候,好象挺怕死的。”
“当然怕死。”江慈也笑起来:“谁不怕死啊。”
“那为何―――”
“当时我也怕。”索桥上的记忆渐渐清晰,江慈仿佛再见到卫昭在落凤滩白衣染血的身影,默然良久,才续道:“但偷听到那些官兵说话,他们要血洗山海谷。而当时,山海谷留下的全是些老弱妇孺,所以―――”
“可你是华朝人。”
江慈笑了笑,道:“相爷,我家养了只大黄狗,他仗着个子大,总是去欺负隔壁二婶家的小花狗,抢小花的饭吃。您说,我是帮着我家大黄去抢呢,还是应该把它牵回家?”
裴琰听得有些粗鄙,不由眉头微皱,却觉句句在理,无言相驳,半晌方道:“那小花狗力气不如你家大黄,自然要受欺负。”
“相爷错了。我家大黄迟早有老迈无力的一天,小花也迟早有长大的一天,我若不让大黄和小花相处融洽,将来吃亏的还是我家大黄。”江慈笑道。
裴琰摇了摇头,叹道:“月满则缺,月盈则亏。”
江慈接道:“物盛则衰,地之常数也!”
二人同时笑起来,裴琰点头叹道:“由两只狗得出这个道理的,华朝怕只有你一人了。”
他心头还有疑问,却觉难以开口,正犹豫间,江慈按捺不住,问道:“相爷,他究竟去哪里?”
听她语气中无限牵挂,裴琰心中一阵发酸,猛然转过头来,盯着江慈看了几眼。江慈被他看得心头发毛,他已开口道:“小慈,你可知三郎的真正身份?”
江慈不知他问这话是何意思,便轻轻点了点头。
裴琰斟酌了一下,还是问道:“我是说,你知不知道,他在华朝的真正身份?”
江慈明白过来,心头一痛,猛然站起,面上也有几分恼意:“相爷,他一直敬重你,难道你还将他看成―――”说不下去,只是紧盯着裴琰。
裴琰被她看得有些狼狈,移开目光,道:“我不是这个意思,我也十分敬重三郎。我是说,你有没有想过以后怎么办?三郎,终究是―――”
皎月当空,暗香浮动,江慈仰头望着明月,轻声道:“相爷,你能知道以后会怎么样吗?你会因为不知道以后怎么样,而不去做眼前当做的事情吗?”
不待裴琰回答,她低低道:“不管以后怎样,我现在能多陪他一天,便多欢喜一天。”
裴琰一生中,何曾听过这样的话,更何况还是由她说出。他慢慢咀嚼着这番话,怅然若失。
“你走你的阳关道,我过我的江湖游侠生活。从此,宦海江湖,涯海角,上天入地,黄泉碧落,青山隐隐,流水迢迢,生生世世,两两相忘―――”
“相爷是在西园吃饭,还是回您的慎园?”
“我服侍你可以,你不得欺负我,也不得把我当奴才般指使。”
“相爷爱欺负人,为何不去欺负那个何家妹子,或是那个杨家小姐?偏在她们面前一本正经,人模狗样的。”
也曾与她朝夕相处,也曾与她言笑不禁,当日却未想过,以后竟会是今日这般情形。
花朝月夜,如指间沙漏去,这样的声音,恐怕再也听不见——
江慈却惦记着卫昭,见裴琰神色恍惚,便轻声问道:“相爷,他——”
裴琰于心底长吁了一口气,终站起来,微笑着望向江慈,道:“他去办事,该回来的时候,自然就会回来。”
江慈见他又骗自己,不由有些恼怒,但马上又想开来,微微一笑:“也是,他向来说话算话,自然会回来的。”
裴琰大笑,笑声中,他身形远去,消失在夜色之中。
月上中天,时光如沙漏,逝去无声。
马蹄声疾如暴雨,卫昭白衫轻鼓,抽打着身下骏马,疾驰向“回雁关”。
兵器运得极为顺利,竟比预料的要早半天,也许,真的可以赶在月圆之夜,过个真正的中秋节吧?
骏马奔到小山坡下,“唏律律”一声长嘶,止住奔蹄。山坡上,大松树下,一个人影静静而立,看着他跃下骏马,看着他急奔上山坡。
她扑入他的怀中,他张开双臂,紧紧地抱住她。
闻着他身上淡雅的气息,听着他剧烈的心跳,她说不出一句话。他闻着她发间的清香,感受着她身上的温暖,也说不出只言片语。
月过中天,一分分向西飘移,江慈终想起怀中的桂花糕,“啊”一声,将卫昭推开,取出一看,早已压得扁了。不由嗔道:“又冷又硬又碎,看你怎么吃?”
卫昭笑着接过,揽上她的腰间,跃上大树,让她依在自己怀中,仰望上明月,将桂花糕送入口中,笑道:“我就爱吃又冷又硬又碎的。”
江慈闭上双眸,轻声道:“明年,我给你蒸最好的桂花糕。”
一零九、同舟共济
秋雨下了数日才停住,月落山的枫林,在秋雨的洗映下,红得更是热闹。
族长木风长高了不少,透出些英武的气质,一套剑法也使得像模像样。站于一旁的萧离和苏俊互望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欣慰之意。萧离想起远在河西的卫昭,神情黯然,待木风收剑奔来,方才舒展开来。
戴着面纱的程潇潇欲掏出丝帕,替木风拭去额头上的汗珠,萧离冷冷道:“小圣姑。”
程潇潇心中一凛,忙退后两步:“是。”
“族长是顶天立地的男子汉,何需女子替他擦汗。将来即使是流血,那也只能由他自己吞下去。”萧离的话语透着威严。
木风颇以为然,也不拭满头汗珠,道:“都相言之有理,干脆,把我院中那几个婢女也撤了吧。”
淳于离返回月落,便复原名为萧离,应“教主”之邀、族长之令,担任了月落的都相一职。数月来,他训练军务,执掌内政,月落诸事渐有起色。他手腕高超,城府深沉,连圣教主都对他言听计从,各都司对他也不得不心悦诚服。
萧离记得卫昭所嘱,回来后便用药毒杀了乌雅,又让苏俊正式收木风为徒。木风聪慧,萧离与苏俊一文一武悉心栽培,见他进步神速,倒也颇为欣慰,觉得不负卫昭一片相托之意。
想起那人,他的面上便带了几分思念之意,木风看得清楚,仰头笑道:“都相在想什么人吗?”
萧离回过神,一笑:“正是。”
几人往山海院走去,木风边走边道:“都相想的是何人?”
“一个让我尊敬的人。”
“哦?能让都相尊敬的人,定非常人,都相何不引我相见?”
“他自会有与族长相见的一日,他若见到族长文武双全,定会十分欣喜。”
平无伤急匆匆过来,在山海堂前拦住了众人,也不及行礼,快速道:“事情不妙,桓军包围了长乐城。”
萧离一惊,华桓开战之后,长乐一直留有一万多名驻军,以防月落生乱或是桓军入侵,也一直是桓国与月落之间的一个缓冲,现在桓国大军开来,包围长乐城,只怕下一个目标就是月落。
他与卫昭一直暗有联系,卫昭也一直叮嘱他严防桓军入侵,眼下看来,倒被卫昭不幸言中了。他与戴着面具的苏俊互望一眼,转向木风道:“请族长下令,紧急备战,守住流霞峰和飞鹤峡!”
木风也知事态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