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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了就进来罢,不要在外面吹冷风。”
正踟蹰不定.却听墨鸾唤他。
“姨姨……”他低头垂手入得阁中,小心翼翼关起门,又将门前屏风查看一番,仿佛要确信不会有风钻进来.而后却忽然在墨鸾面前重重跪了下去。 “姨姨,阿宝错了。阿宝不如道——“他埋着头,半点也不敢抬起。
“你没错。”墨鸾放下手中珠串,“你是个心善的好孩子。这些是非,与你本没有关系。你过来。”她说着.换来宫婢。
宫人们奉上菜肴果酒。
“耽搁了这么久.索性留下用膳罢。一会儿我叫人送你出去。”墨鸾将李飏拉至案前坐下。
面前案上两碟小菜.另有一份蒸蟹,早巳剔干净了甲壳,粉肉晶莹,清香飘逸。宫人们又呈上葱姜醋碟。差鸯笺道:“你自己多吃罢。我身子弱,一向简单,就更不能多吃这个了。”她说着替李飏斟了一杯酒。
“姨姨……”李飏坐如针毡,“小阿弟的事——’
“不说这个,吃饭罢。”墨鸾截口不许他再问。她命宫人又将门窗打开。月以上梢,皎洁练华如水,淡淡洒入阁中,流淌在玄关前,犹。似银川。这月亮望着越来越圆了……有些人,想要团圆,却不知身在何处;有些人,想要团圆,却已再也不能……她仿佛想要接住这一抹天霜般,伸出手去。
她那神伤模样.愈发另李飏难安.他膝行上前去,向墨鸾拜道:“姨姨,夜里风凉……”
墨鸾却仿佛什么也没有听见一般,只是轻声道:“阿宝,待到中秋节时,我会向陛下承情,让你与你父王相聚一面。但,在那之前,你再不可行差踏错,更不可做下傻事,触怒陛下。你记住了?”
一问至此,李飏再忍不住,头未抬起,泪巳流了满脸。
淑妃闭门灵华殿,消息不迳而走,迅速流传开去.一变再变于口耳之间,却成了“冒犯天威,受罚禁足思过”。李晗本还硬撑着面子,隔了三日,到底来了灵华殿,放下身段与墨鸾委屈道歉,又央墨鸾与他同往中宫,让御医钟秉烛替皇后诊病。想来定是钟秉烛找到韩全后,韩全又想尽办法苦劝,李晗毕竟是个有情之人,终于应允。
然而,谁也不曾料到,皇后谢研竟执意拒诊。
“既然陛下心里存了那样的念头,无论结果如何.都不会再与我好过了。与其再三这般受屈受辱,就算拼死争一口气又如何?”她喝令宁和殿上宫人全数退下,独自手持裁刀于病榻.不许任何大靠近半步,全然一副以死相拼的架势。
李晗自认已是纡尊降贵,见她如此强硬不识抬举.不禁又是勃然怒起,拂袖而去,敕令皇后不得踏出宁和殿半步,任何人等亦不可踏入,一时,堂堂中宫,竟成了无人再敢靠近的空殿。
如今的谢研.周身激荡的刚烈之气,已越来越像当年的宋后,甚至令人怀疑,若此时给她一把火,她也能毫不犹豫,将自己,连同这一场竭女搏来的瞬间繁华,一起付之一炬。
但墨鸾知道,她一定不会。
谢皇后是何其狠绝的女子,拿得起,放得下。长皇子是李晗唯一的子嗣,她算准李晗再如何恼如何恨.也绝不会过份迁怒于他,她也知道,李晗揭不下这张面子,绝不愿将事情大公于天下.辱及天家声誊,所以,她了无牵挂。
既然终有一死.她不会像宋后那般独自沉默着死去,她要用自己的死去嘲笑那个辱没了她的尊严的男人。她宁愿忍受病痛的煎熬,只为等看个天理昭彰。他疑心她与人珠胎暗结,她便要他睁大眼睛看清楚,待足十月,究竟能结出什么果来。那时,是非分明,她就要留着最后一口气,看他要如何羞惭愧疚颜面扫地
她足够了解这个充斥着诡斗杀伐的地方,尤其了解那个处在混沌漩涡中心的男人。
有人要她死.死不足惧.她就是要用这一条命把他犯下的错刻在他心里,叫他这一辈子再不敢抬头看她的灵位一眼,更是再不敢亏待她的儿子一星半点。
对此,墨鸾唯有感叹。后宫权争,杀人不留痕迹,徐婕妤暗中陷害皇后,一时之间,纵然各自心知肚明.若要求个真凭实据,却也是拿不住捏不着,一如当初,谢皇后杀了吉儿。
她知道一定是谢研害死了她的吉儿,她只是拿不出证据,不能堂堂正正报仇雪恨。
然而,即便有这似海血仇。她依旧得说,眼看着这的谢研.她也真不得不佩服三分。
拼得玉碎,不折傲骨。愈是在浑浊中处处委曲求全之人.此时此刻如此,才愈是震人心魄。
但事态却并没有就此渐趋缓和。
李晗气急败坏,又于次日早朝当殿“准了”任修告病挂官,“特赐”他即刻离开京城,想在家待多久就待多久,永世不用再还京来。朝臣虽多有非议,毕竟是任修请辞在先,也不便多言。
然而,很快,神都市井却有小儿歌谣传遍.童言无忌.当街拍手传唱,嘲笑皇帝嫉妒小气,替皇后与任博士喊冤。
本是秘而不宣不予严明之事,如今却成了街头笑柄。李晗闻讯暴跳如雷,恕令京兆尹清剿刁民逆党,被右仆射蔺谦等众臣苦苦哀劝,方才罢了。
仲秋佳节临近.内廷外朝却全是低压浓重,李晗整日明沉着脸,无心政事,喜怒不定,谁也不敢轻易靠近。
大常侍韩全与几位内外要员相商议,欲要借仲秋节宴替李晗排解开遣一二,而后再行劝解。然而.仲秋当夜,李晗却拒绝出席朝臣宴饮,兀自躲在内廷,与后宫女眷们一处,喝得酩酊大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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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六一 似无情(2)
帝后双双不出,玄武门下纵是千里华筵,亦是沉闷.在座朝臣,皆是战战兢兢。
含章殿上内宴,太后亦未出席,歌舞升平之下掩着胆怯寒意,那些平日里光鲜娇研的后官女子.如今不见半点欢喜,一双双美目各怀心思, 满是惶恐不安。唯独那偎在君侧的小婕妤却是如鱼得水,将个早已烂醉如泥的皇帝灌得几于软倒。区区婕妤,本连正殿入席的资格也没有, 如今却占据帝主身侧,僭越至此,怎不叫诸妃嫔怨怒?然而,纵是怨怒.却也是敢怒不敢言。那徐婕妤仰仗陛下宠溺,才敢如此放肆,偏偏陛下现今又是这副模样,万一触怒,谁又吃罪得起。
“就算不将我们放在眼里,好歹,总也要敬着三位妃主罢……”
墨鸾本不欲多事,隐隐却听见切切之语,寻声看去,瞧不出是谁多话,再看阶上,却见对面身旁,德贤二妃俱是面色青白,一时怒视着徐書,一时又看着她,显然是想让她去出这个头。
“陛下。”墨鸾暗暗叹息,站起身来,上前几步.向李晗拜下,“妾身体不适,请陛下垂怜.准妾先退。”
不待李晗有所回应,徐書已先开口道:“既然淑妃姐姐贵体违和,就先回去休息罢。”
“徐婕妤未免太放肆了!妃主与陛下说话,轮得到你一个小小婕妤当殿造次么?”一旁德妃再也按捺不住,愤而拍案怒喝。
瞬间,大殿之上皆为之一震.诸女愈发诺诺不敢出声。
“德妃这话就不对了。”徐書冷冷一笑,“既然陛下在此,轮得到你大呼小叫么,到底是谁更放肆?”她说着拽住李晗便娇声央告。
李晗醉得不省人事.哪还辨得清是非,只一味顺着她的意。
德妃见状气得浑身发抖,却又自持身份,不愿再与这小婕妤当殿相争,愤恨难消,便要拂袖而去。
那徐婕妤却仍不罢手.高声冷道:“陛下赐宴,德妃想要扫兴么?淑妃姐姐身子弱这是人尽皆知的.却不知德妃主又是哪儿热哪儿痛了?”
眼见那小女子已颇有几分得“理’不饶人的刁蛮之意,墨鸾忙将德妃拉住。“仲秋佳节,陛下赐宴.不要伤了和气。我无德无能,又有病在身,这里还需要两位妃主操持大局。”她软言劝住德贤二妃,又安抚在场诸人,再向李晗行了礼,退下殿去。
出了含章殿.眼前一片夜色苍茫,远处玄武门上灯火将月色星光也映了下去,藏青天幕上,紫红层云错杂纠结.时而如巨蟒翻滚,时而又如天狼仰啸,望之令人不禁心下寒噤。
今夜诸般气象皆走异端,帝星消沉,后星无光,莫非,还会出什么乱子么?
墨鸾立在高台,深深吐吸.冷气灌入胸腔,冰冷刺痛。忽然,却有官人前来禀报:“潞国夫人前来拜见妃主,恭贺佳节之喜。”
“潞国夫人来了?现在何处?”墨鸾闻讯惊还神来.顾望时已见静姝立在阶下。
她掩不住眸中喜色.快步迎下玉阶,一把拥住静姝。数月不见,一朝重逢,难免亲情翻涌,胸中一阵滚烫.险些泪落。
静姝向她行礼毕了,两人携手而行,命几名随行女婢随后侍奉。
“潞国夫人,新婚燕尔,国公待夫人可好?”墨鸾挽这静姝的手,轻声笑问。
“我不与你见外,你倒先来嘲笑我。”静琳笑道,“你若是如此,我这就走了。”
“好阿姊,你可不能。好客易见一面,还没说上两三句话呢。”墨鸾慌忙将她拉还来,连连赔着不是。
“你呀……”见她难得重现些许昔日浪漫,眼中却全是孤单落寞,唯恐又徒留孑然一身,静姝不禁长叹.轻抚着她肩背,“你呢?最近都做些什么?”
“做什么?呵.不过看了一场好戏罢了,只怕,大幕还没落下呢。”墨鸾眸光一烁,愈发沉静下来,“你今儿来见我,莫不是——”
“来看你呀.不然还能有什么。”静姝说着回眸看了一眼,忽然冷笑一声,“不过我倒是头一回知道.妃主几时多了条‘尾巴’?”
她话音末落.几名婢女已应声而动。不远处树影一摇,一名内侍见行藏已露,慌忙想溜,碑女们却已将之围住摁下,不许他逃脱。
“短短数月就教习出这样的伶俐帮手,国夫人好能耐。不过我也见怪不怪了,天呈异象,还有什么可怪的。”墨鸾心知是徐書命人盯她的梢,不禁戏谑一笑,又拉起静姝走了两步,轻声问道:“什么事,你说罢,我再奇也长不出两条尾巴来。”
“选可曲折了,”静姝低声道,“吴王殿下找了裴郎,说,阿宝世子并未依照约定去与殿下相见。大王怕这孩子又要闯祸,特意告如妃主。”
“他没去,”墨鸾闻之大惊。难得父子团聚的机会,这孩子又在闹什么?他不是心心念念想要见他阿爷么?她心下疑虑.正兀自深思,忽见一名宫女疾步而来,正是她灵华殿中的宫人。“陛下上宁和殿去了。”那宫女与她附耳轻道。
李晗分明醉酒.怎么又上了中宫?墨鸾心头疑窦愈发丛生,“又出了什么事?”她低声问那官女。
“妃主走后.德妃主又与徐婕妤起了争执。是德妃主先提起要往中宫请见皇后。”
原来那小婕妤果真是故意的。她在含章殿上做这放肆之态,激怒殿中妃嫔,渐渐又将舵导向了中宫……这一次.她又想做什么?
莫非……
墨鸾心下思度,蓦地,打了个寒战。
“静姝,你回灵华殿,将……吉儿的灵位,请出来。我不想让别人碰他。”她忽然沉声对静姝吩咐。
“怎么了?你要去做什么?”静姝震道。
墨鸾双眉紧蹙,神色肃穆,目光愈发精敛:“去拜见太后。”
秋夜萧瑟,云卷风长。
宁和殿内寝,谢研倚榻撑起半个身子,是抬头向窗外夜空望去,暮色微红,朗月无缺之下,对影成双。
小腹处如同敷了一块冰,一阵阵得发冷刺痛.但不及心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