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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给我带走罢……”她合拳将之紧紧握住,渐渐有笑意浮现。
“别说傻话!”白弈胸中一阵抽搐酸痛,不忍嗔怪,抬手掩住她檀口。
她却将他的手一并握在掌心。“不,你明白的。”她眸色如水深静,目光所及仿佛已是遥不可及的天际,“我知你心里一定在恨那个孩子,只是怕我知道了会熬不住这一口气,所以一直拖着。可是……”她轻抚着他掌心纹路,缓声低叹,“你我这一辈子,看过的仇怨难道还不够多么?就算你杀了他,也于事无补,只会又多添几个伤心人罢。”说着,她将那一撮琉璃碎和着他的手一起贴在唇上。“是我自己身子不好,并不干他的事。你答应我,绝不能伤害他。”轻轻一印,烙下檀口浅红。她的唇很冰冷,仿佛没有温度。
白弈只觉得心口如有万刀屠戮,颈嗓拥堵,发不出半点声响。
她却猛抬起眼望定他,“你起誓,用你我的来生起誓。你若伤阿宝毫发,我宁沉入无间地狱,永不超升,你我绝无再见之期!”她死死抓住他不放。
“阿鸾!”他终于痛的大呼。
但她又笑起来,捧着那些琉璃,复又靠在他怀里。“我交给你的花儿呢?”他安静的问他,阖目眉舒。
他默然应不出话来。
没有开,那只要在高原上才能开放的金色花,他怎么也种不开。(非凡“味书”手打)
她在他的沉默里微笑,再睁开眼,仿佛依旧是当年那个天真烂漫的少女。她拉着他,喃喃央求:“我想去看上元灯火,去最高的地方看。”
这样的请求,他无力拒绝。
宫人们抬了舆来,他却只将她抱起,一步步向最高的凌霄阁走去。
夜幕来时,整个神都的灯火都亮了,远远近近,连成一片灯火海,漫山里也全是金红光芒。
上元焰火燃起,一朵朵打在穹窿,金翠交织,万紫千红,盛绽而后,便像雨一般坠落,把天幕映出奇幻颜色。
这是有生以来,最绚丽的火事,毫无顾及的绽放,恣意燃烧,竭尽全力的热烈。
“真美……”她依偎在他怀中仰面,望住那满天繁华:“你看,花儿已经开了。”
瞬间,再也无法抑止,泪水崩溃而落。
“我从没有见过你流泪。”她缓缓抬手抚上他面颊,沾着那些泪水,凑在唇边浅尝,“别哭,只要你还记得我,我便没有离开你。”她将面颊贴在他心口,听声声心跳搏动,莞尔长叹:“真好。我觉得很温暖。很久没有这样温暖过了……”
细弱泣声从身后传来,那颤抖的幼小身影多么孤单又无助。
“阿恕,过来。”她向孩子伸手,再将他揽在怀中,“你喊一声阿爷罢……让阿娘能听到你喊一声……”
“阿爷……阿娘……”阿恕钻进她怀里去,拼命抱住她,眼泪不停地掉。
她心满意足的笑起来,抚着孩子细软的额发,收敛声色:“阿恕,从今往后,你要尊凤阳王为父,尊王妃为母,尊郡主为姊,你记住,无论旁人如何说,你都必须记住。”
阿恕终于放声大哭,语不成调,哽噎得难以辨明。
她却拉过一大一小的两只手,紧紧交握一处。她最后一次抬眼,深深的望住那掳劫了她一生的男人。“你许过我的来生,不要忘了,我等着你……”她呼出一口长气,偎着他,渐渐又睡了过去。
白弈拥着她,良久,才缓缓抬手去试她鼻息,颤抖难以隐藏。
他忽然站起身来。
“阿爷别走!别离开阿娘!”阿恕哭着大喊。
“陪着你阿娘,阿爷很快就回来。”
他回了王府,在花圃中拼命找寻,通宵达旦。
他寻来种子、花匠、泥土,种了那么多的金佛草,用尽办法,费尽心血,为何偏偏不开花?
他满头大汗,蓦然抬头,却见苑角一株细幼嫩苗,在这寒冷正月里,托起浅金色的花骨朵,遗失在明暗交叠之中。
他猛地怔住了,旋即笑起来。
错了。
原来全都错了。
原来什么也不需要,只要让它静静的长,自由自在,无拘无束,它就会慢慢开出花儿来。
千万要让她看见,哪怕只得瞧上一眼,也让她知道,他们的金佛草,真的开花了。
他将那花儿移到盆中,小心翼翼地双手捧着,却在回身时,只见妻女担忧的脸,还有传报内侍匍匐号啕的身影。
一瞬,轰然坍塌。
天授六年正月,女帝大行,年三十有六,遗诏罢免一切奢华陪葬,只留下一支断碎琉璃,还要一株初绽的金佛草。
而那以后,凤阳王替女帝作下的祭文,传唱了华夏四方。或许,那并不是一篇祭文,它更像一支歌,寄托着那些,掩埋在皇朝兴衰尘云聚散之后的,对一个美好女子的全部爱恋与哀思,人们便将之称做《鸾皇歌》:
天成楚汉山水间,豆蔻青葱正华年。
瞳光莹莹无尘璧,挽纱若羽有望仙。
一朝背井离乡去,千里飘零一线牵。
幽幽冥冥盼相聚,暮暮朝朝恨相离。
凤鸣湖畔凤凰舞,凤舞鸾歌仪真颜。
金钗玉钿不堪配,摘星撷桂月霓裳。
瀚海银川珠有明,莫道广寒行路难。
高云不当扶摇意,凭风破浪上青天。
宸宫凤阙九重深,紫徽鸾台接星辰。
椒房灵华栖凤影,不入宁和胜宁和。
君王案侧贤劝谏,娇躯亦可抵千钧。
勘贤择善识栋梁,不惧峥嵘不惧辛。
本是昆山神女身,凤鼓朝凰有天承。
多难兴邦躬亲力,拳拳慈孝天地明。
两朝帝主立政德,天授开元百废兴。
四海升平邦国定,是非功过与人评。
忽然一夜惊雷起,天旋地转轩辕倾。
仙鸾驾返西山去,东都再无鸾凤吟。
明宫正殿池旁柳,凌霄楼阁依如旧。
玉颜不见甘露竭,玉碎台空萦凄声。
春华辗转肝肠断,举头见月倍伤情。
问君尔今何所在,碧落黄泉寻不得。
黯然沾衣遥相念,何故不曾入梦来?
愿乘长风踏山河,升天入地觅芳魂。
披星戴月又何妨,斩尽崔嵬仙阁开。
为君汲采青螺黛,初露花子钿香腮。
云髻斜倚琉璃醉,山巅比翼看沧海。
八荒神明皆谈笑,六合仙灵齐一堂。
十方天众共把盏,三界圣贤与言欢。
鸢时曲水流觞事,长天有信两心知。
待到来生重相遇,与君执手共千秋。(非凡“味书”手打)
后记
二〇〇六年年末,我说,我要写一个单纯善良的小姑娘一步步变成妖女皇帝的故事。于是,有了《凤鼓》的第一瞬闪念。
二〇〇八年年末,《凤鼓朝凰》完稿,已然两度春秋。
我花了两年时间,写尽这个叫白墨鸾的女人一生的大小难关悲欢情仇,而这两年里,我自己也好像某神棍说的那样“运势走低,坎坷不断”。如今,墨鸾熬完了她的一辈子,我想着我也差不多应该熬出一个坎,好向下一个开端走去。
我从前说,这是一个小白兔变小黑兔的故事,临到末了却恍然发现,其实她还是一只白兔,无论柔软的毛皮在风雨冲刷下沾染了多少尘泥,内里仍旧如一。我也曾怀疑,是否是我不够狠心,如今回头看去,反而觉得欣慰。还好,没有变。人活一世,总需要一点坚持,才不至于随波逐流。我在动笔前并不曾刻意设计的,反而机缘巧合成了这个故事里一朵向阳的野花。
《凤鼓》最初的十八万字彻底废弃掉了,推翻重来,又写了五十余万,加加算算有七十万。有一阵子觉得自己写得很差劲,经常对着文档掉眼泪,从公司走十几站地走回家,疯疯傻傻地在大街上吹冷风,信心崩坏,几乎弃文封笔,终于还是舍不得。
幸亏没有舍得,否则必定抱憾终生。
曾经与许多人探讨过“文以载道”。如何“文以载道”,以及究竟有无必要“文以载道”。“文以载道”这目标太高,如今的我还只能仰望,努力在一个故事里说出一些自己的想法就很好。但我又是个有强迫症的老实头,常会觉得笔力不济,觉得词不达意,觉得没能将那些想说的话说明白。每每得到读者的夸奖,开心时又会觉得惭愧。大家都很好,善良,宽容。
写一部小说,求一份表达,得三五知己,尝一番心灵共震的美妙,或许就该知足常乐,然后,在下一次迈出步子时,走得更稳。
两载耕耘,数易其稿,大大小小、虚虚实实风浪也都经过。
感谢赞美,让我觉得温暖;
感谢帮助,让我获益匪浅;
感谢否定,让我知耻而后勇。
另外一件事,是大家很关心的番外的事。
番外我已经在动笔写了,到时候不会在凤鼓后面接着发,因为接着发还是VIP章节,那就又要收费了。所以番外会另外建新的书号来发,不用大家掏钱看,怕找不到的亲可以过一阵子去我的专栏找找,也可以等凤鼓文下的通知,我会在凤鼓文下的公告章节里给出番外的阅读链接。
不要怪我速度慢呀,几篇番外都是我很想写的小故事,还有老白和墨墨的来生,我想写得细致一点,绝对不辜负大家久等。
~^_^~
醉灯 作者:沉佥
醉灯
汲芳斋的灯笼是用上乘的桂花酒点的,我夜夜点得满屋,沁在馥郁醇香间,醉生梦死。
宫里的桂花酒,数十年的琼浆,不是给人喝的,是给我点灯的。人人都道我是个恃宠而骄的刁蛮公主。
我挑眉轻笑。刁蛮如何?我是东阳公主李婉仪,今上宠爱的嫡女,呼风唤雨,要何不能得?
然而,我却偏得不了他。那个教我如此点灯的男子。
初见他,他跨白马,风华如玉。
我的那些阿兄们、一班贵胄子弟,人人争猎飞鹰走狐,只盼博父皇嘉许。独他擒了只白兔。
于是,他得了头名。
父皇问他要何赏赐,他要了一匹月宛来的小马驹,送与了我。他晓得是我爱那小兔,向父皇撒了娇。
而后,我知晓了他名姓。
他是白弈,凤阳老侯君的独子,闻名天下的候府公子,皖州剿匪的头等功将,威名赫赫。他是沙场上骁勇的狼,不屑猎那些困兽。
我惊的呆愣。他是这般温文尔雅,贵气天成,连太子哥哥也及不上他,绝不似武夫模样。
神思一缈,那兔儿已挣脱了怀抱,撒腿逃窜。
他身手迅捷,转眼复又擒了回来与我,柔声笑道:“殿下,可抱好了。”
一瞬,我的魂,全失给了他。
他确不是武夫。他是文韬武略的翩翩公子。他教我用酒点灯。何其风雅。
我钟情桂花芬芳,夜夜点得满屋,沁在馥郁醇香间,醉生梦死。梦里全是他温柔笑语。
“这灯能把点灯的人都燃醉了。”
我痴痴望着跳动灯火,双颊熏得绯红。
我是醉了,不知他可一样?
十一生辰的庆生晚宴上,我对父皇母后说:“请赐儿臣一个独一无二的礼物,儿臣要一个男人,儿臣要白弈做夫君。”
大殿顿时一片戚寂。父皇母后神色惊变。他就坐在殿下,我知道,但这突如其来的沉默,让我不敢去看。
父皇道:“婉仪,你年纪尚小。”
母后道:“我儿,再待几年,母后自会替你觅个佳婿。”
我摇头:“我只要他。”
那是父皇第一次给我脸色,他青铁着脸,几乎要当场拂袖而去。是皇祖母拦下了他。
皇祖母说,婉仪要他,那便是他。
我看见父皇眼中的无奈,他几度欲言又止,终于还是妥协。但那时我好开怀,我仗着皇祖母的疼爱和宠腻,以为自己胜了。
我燃起一盏桂花酒灯,径直步下台阶,走到白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