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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弈将悬着一口长气吐出来,后背又是一阵锐痛,额角细汗密布,静调息了好一会儿,才隐忍开口问刘祁勋道:“你怎么来了?”
刘祁勋还红着眼眶,道:“满城里流言四起,说公子被山匪伤了。我本来还不信——”
他这话只到一半,白弈却一口凉气呛上来,嗓间一腥。他咬牙将那一口血生吞了下去,心却沉了。
好连环计!竟还想动乱凤阳民心么?
但你也只能做到这个地步了。
白弈暗自冷道。方才爆炸时,艮癸已被他遣去追那逃走的潜伏者,不多时定能全破。如今他到更是要好好瞧一瞧,这是个什么样的孩子,小小年纪竟有如此了不得的心思和手段。“祁勋,你的斗篷和马借我一用。”他淡淡对刘祁勋道。
“公子?!”刘祁勋一惊。
但白弈却已披上斗篷将后背伤处遮了,翻身上马。他看了一看摔在一旁的蔺姜,微微一笑道:“小兄弟,你还好么?”
蔺姜还震懵在那儿,这才猛地醒过来,下意识点了点头。
白弈道:“那就好。我还有要责在身,就不能相送了。你若有什么事,只管上凤阳侯府来找我。我姓白名弈,浅字善博。”言罢,他一挥手,对这一路皖州军令道:“回城。”
瞬间,蔺姜由不得惊了,呆呆望着白弈策马领军而去。方才爆炸时他完全傻了,他可从没有经历过这种事情。白弈救了他,自己却受了伤。他看见四溅的凌厉碎石刺在白弈后背,那衣衫染红血肉模糊的惨景触目惊心,激得他忍不住打起哆嗦,感同身受的后背发麻。
明明已伤得如此严重,却还能这样镇静沉着。回城。不过两个字,说得铿锵有力,掷地有声。他这是要去安抚民心么,让百姓们亲眼看见他安然无恙回城便是平息事态的良药。可他真能撑下去么……?蔺姜心中一阵澎湃,给震得久久说不出话来。原来,这个人便是子恒表哥引为知己的皖州军政节度使——白弈。
当白弈领兵出现在城门,整个凤阳沸腾欢呼。高头马,人如玉,英姿勃发。只看见他无恙归来,每一个人便都发自内心的笑起来,仿佛,他才是他们心底期盼的王者,是福泰安康的守护。
白弈不禁有些眼角泛湿。他也不曾想到,竟会是这样。他绝不是个道德完美的人,在凤阳勤勉,不过是图天下而先谋民。如今皖州富庶安定自是别州郡不能比的,因而民心所归。但他却听见他们焦急而欣喜的呼唤,汇聚如潮,振得他有些恍惚,满城心竟为他一人安危而牵动。他忍不住心也烫了,放缓坐下驹,笑劝众人散去。伤处已痛得麻木,取而代之的是一阵阵寒意扰袭。他估摸着自己是有些发热。但此情此景,他绝不能倒下。
便这样人群簇拥地缓缓到了军政府大门前,他勒马顿在那里,只觉得浑身虚软,一时不知该怎么下来。他盯着门前那一对白玉石狮,咬牙提上一口气才翻身下马,眼前却旋得一阵泛黑,所幸刘祁勋默契跟上来扶了一把,才不至于功亏一篑。待到进了军政府,掩了门,他终是再也撑不住,身上一软,便跌倒下去。
“公子!”刘祁勋忙一把抱住他,慌得泪水也就在眶里打转了。他眼睁睁看着公子苦撑了一路,恨也不行急也无用。倘若露出一丝怯意半分退缩,那也就不是他的公子了。“还愣着做什么?快去叫军医!”他急急对手下还有些傻傻犯迷糊的卫兵吼起来。
白弈拉住刘祁勋,微笑:“你慌什么。我哪里就这么短命了。我自己的身子自己清楚,死不了的。”
他说的轻声,汗珠子却从额角滚下来,手也是冰凉。刘祁勋一个没忍住,流下泪来,忙胡乱擦了,掺着他上屋里去。
才挨着软榻,白弈便对刘祁勋道:“祁勋,你去找艮丁艮癸他们直接把人带过来。”
刘祁勋呆了一瞬,道:“公子还是先疗伤要紧。要审人也不急在这一会儿。”他虽不知道白弈说的是什么人,但也想到必是要紧相关的人。
白弈微微阖目,眉心凝着疲惫。他着实是累得紧,此时此刻只想好好歇上一歇。但他不能。这样厉害的一个孩子,他要尽快给个处置,不叫夜长梦多再生纷乱。他摆了摆手依旧对刘祁勋道:“快去吧。我不要紧。”
刘祁勋无奈,只得去了。
带到人给领上来时,军医正给白弈起背上伤口里的砂石,殷红的血便顺着往下淌,染的榻边地上一片鲜艳刺目。
白弈听见声响,忍痛睁开眼,看见艮癸拎着个七八岁的小孩儿站在下面。那孩子正睁大了眼瞪着他,眸子里虽然浸着愤恨,却依然掩不住几分恐惧。
果然孩子还是孩子,见着血便吓住了。他心中泛冷,面上却微笑了一下,道:“艮癸,别吓着孩子。让他上前来。”
艮癸应声松了手,但仍就守在一旁,但凡那孩子敢有什么异动便要出手。
白弈打量那孩子片刻,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那孩子细声应道:“小灿。”
白弈又道:“知道为什么带你来么?”
那孩子忙摇头,一下哭出来:“小灿没有做坏事……”
白弈轻笑:“小孩子家,满口谎话可不讨人喜欢。你不叫小灿。你姓卢,叫卢灵。你父亲叫卢杞,祖父叫卢云。炸炮是你找人埋的,谣言也是你传出去的。我可有说错?”
他这一番话出口,那孩子忽然不哭了,抹了一把脸,抬起头看这他,眸光渐渐锋利起来,安静片刻,道:“你这么说,也没有凭证的。”
白弈笑道:“你很聪明,竟还能扮作个小姑娘掩人耳目。但我既然能把你抓来就是凭证。你那几个帮手的家丁都是卢家的旧仆,是你父亲留下保护你周全的,如果你愿意,我还可以审他们。”
卢灵又是片刻沉默,忽然嘶声叫道:“那匪贼杀了阿翁,你害死我爷娘,你们都不是好人!”他一下蹦起来便要扑上去。
艮癸一把将之拎回来,掐猫儿一样掐着他后颈。卢灵双手扯着领口,两条腿乱蹬。
“放他下来。”白弈轻叹。他又看了看卢灵,问道:“你说我害死你爷娘又有什么凭证?”
卢灵一怔,狠狠道:“阿爷亲口对我说的。”说着,他又流下泪来。
“你是个小孩子,我不同你计较。”白弈不予置评一笑:“你走吧,下次再要找我寻仇先拿出证据来。”
卢灵闻言呆了。“你……你放了我可别后悔!我总有一天要杀你替爷娘报仇的!”他眼中闪着精光,咬牙说道,人却飞快退到门边去。
这样的一个孩子。白弈在心底一叹,也不再同卢灵搭话,只示意卢灵可以走了。
他知道卢杞事先派了几名家丁带着八岁的儿子逃走。那日卢杞返回家中并未立刻举家逃亡,而是舍弃了自己以制造一个看似安宁的假象,保全幼子出逃,如此壮绝的父爱,很是令他感动了一会儿,心想一个八岁的孩子也翻不出天去,一念之仁,放过了卢灵。但他却没想到这个八岁的孩子会来找他寻仇,而且手段这样激烈。究竟是这孩子有天资,还是仇恨的力量真的强大到能激发一个人灵魂深处无限的潜能?白弈在心中细细探究。如今,杀掉这孩子以绝后患实在是易如反掌,但他却觉得可惜。他想留着这根幼苗,或许能长成一棵可用之材也未可知。
他闭目对艮癸令道:“找人盯好他。”
艮癸领命,正要下去。忽然,一只雪白飞翎驰来。艮癸眼神略变,伸手接下信鸽,拆信来一看,顿时惊起。“公子!”他看一眼还在替白弈理伤的军医,俯身在白弈耳畔低语几句。
白弈闻之浑身一个激灵,猛撑起半个身子,忍不住闷哼一声,背上创口裂开,鲜血泉涌。
那军医猛惊起,以为自己下手不稳,弄疼了他,手忙脚乱地给他止血。
后背伤处痛得白弈有些意识扭曲,也不知军医究竟取了几块碎石出来,还剩几块没取完。但这痛再如何也不过是体肤之痛,全不如方才那一纸飞鸽来信震撼。
来信报,野寨中用水遭人投毒,寨中人十之有九身死,正是在殷孝与蔺姜比斗之时。
白弈紧紧一握拳,臂上青筋也显了出来。他本以为卢灵此举不过是为了报复他,从一开始打得就是炸他的主意。但他却没想到卢灵会指使手下对野寨投毒。
那殷忠行本就已经误会了他,回山寨再见尸横遍地的惨景,定会把这笔血债算在他头上。殷忠行最重情义,从此怕是要恨死了他。
原来那孩子是要挑拨他与殷忠行反目相残。
让两个与自己有仇的人互相争斗,自己坐收渔利,这样的诡计竟是一个八岁的孩子谋划。一个山寨,近百条性命,不过踏脚石,生杀予夺面不改色,这样的手段竟是一个八岁的孩子所使。
如此看来,他是彻底输了,输给一个八岁的孩子。仇恨,究竟是种什么东西,竟能让本该清澈纯真的孩子也变得如此可怕。
又或者,是大人教的么……?竟教孩子做这等事!那又该是什么样狠毒的人!
白弈眸色一片深玄,冷汗顺着面颊肩臂滚落。他盯着榻上方枕,却又似穿透那枕头盯着别处,半晌沉寂,良久才渐松懈下来,趴回榻上。他惜才,但不养毒蛇。
他又闭上眼,拧眉,缓缓对艮癸道:“你亲自去吧。再不用带他回来见我了。他那三个家丁也一样。”
艮癸眸光一凛,应声而去,闪身已无踪影。
“公子,要通知侯府上人来接么?”那军医给白弈理好伤,上药将绷带缠好,小心翼翼问道。
镇静止痛的草药令白弈有些晕沉,他阖着眼想了一会儿,道:“不用了。别让她知道。”
那军医怔了好一会儿,不知公子说的这个“她”是谁,以为公子已有些迷糊了,犹豫片刻,还是出门找人报信去了。
章一一 鸳与鸯
墨鸾整整一日都心神不宁,魂不守舍地发愣,先生教什么也听不进去,心里一阵阵紧缩,空荡荡的焦躁。尽管无数次劝诫自己,却依然毫无功效。她也不知为什么,只是莫名的害怕,手足冰冷。她总觉得似有什么事儿发生了,可大家都瞒着她。
直到静姝终忍不住对她说出实情,她却静了下来。预感应验,反而没有了惊慌与震撼。她只静了静,便道:“我要去看哥哥。”
“小娘子”静姝踟蹰,“没事的,过两日,公子好了就回来了。”
“我要去看他。”墨鸾静道。
静姝一怔,张着嘴再说不出话来。
她看见透明泪水从小娘子面颊滑落,但没有响动。小娘子只是静静地说:“我要去看他。”轻之又轻,却如有千斤重。她从不知道,一向乖顺的小娘子,固执起来竟会是这副模样,那样安静的落泪,却在潸然一瞬已叫人软了心肠。那泪珠清澄,却又浓烈的令人心痛。
这样的小娘子,叫她如何拒绝。
她带着墨鸾从后门偷偷出去。其实她猜想方姆姆一定知道,但踏出府门时她便明白,姆姆是默许了。
远远地还未进屋,墨鸾已看见那张熟悉的俊颜。
他俯在榻上,看起来那么疲惫,绷带上透出的血渍,刺痛她的眼眸。
她倚着门站了好一会儿,才轻缓走上前去。
一旁趴在桌上打盹的刘祁勋警觉惊醒,险些打翻了水盆,抬头却呆磕磕地,望着她发愣。
月光薄薄得从窗外打进屋来,撒在美丽的面庞上,映起眸中雾气迷蒙。
刘祁勋张着嘴,呆呆地见她福身施礼。
刘祁勋“啊”得一声,恍惚如梦。
但他却被揪了一把,硬生生拽了出去。
“出来!呆子!”他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