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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弈陡然沉默。
“赫郎,”裴远亦沉默良久,忽然,却如年幼时般唤起白弈小名来,他叹道:“你变了许多。我也无意去探究那些你不想说的东西。但你想要的究竟是什么?与旁人想让你要的有何不同?”
白弈看向裴远,淡淡问道:“有不同么?”
“你自己想呢。”裴远微微皱眉,“我确实不想你对殷忠行出手,不是因为他殷家与我家有世交之好,实在是怕你日后要后悔。你竟为了救一个小姑娘便对殷忠行动了杀念,你——”他还未说完,却被打断了。
“子恒,你要说什么。”白弈扬唇浅笑,似是自哂,眼却盯着裴远,道:“你不是也来劝我舍鱼而取熊掌的人。”
“我只是想你弄明白,对你而言,究竟什么才是熊掌。”裴远无奈,“我苟活了这八年,跟着家师,别的没有学会,但至少学会了一点。我知道我为何活着。但你呢?去年在丰年庄我本以为你……”他顿了一会儿,将后半句话咽了下去,又静了片刻,复一声长叹:“江山美人,你不可能兼而得之。”
白弈看着裴远,默然良久,忽然,爆出一阵大笑。“子恒你到底在说什么。”他拍着裴远肩,笑得险些淌出泪来:“你想太多了。我都不知你怎么想了这么多。”
“是么。”裴远苦涩:“你忙吧。我去寻挚奴了。”他又看了看白弈,从袖中取出一只羊脂玉瓶递给白弈道:“家师炼制的伤药。”等着白弈接下,他便匆匆地走了。
白弈盯着裴远背影消失在园角,面上笑意渐渐冷了下来。手上还捏着那羊脂瓶,由不得心绪复杂。
子恒问他想要的究竟是什么,与旁人想让他要的有何不同。
这样的问题,他无力作答。
裴子恒永远是他所识得的人中最敏锐的那一个,或许,洞若观火只是因为他们从幼年时起便相识。他着实庆幸,子恒大难不死,更庆幸,子恒与他是友非敌。只是这世间,又有几人能是永远的朋友……他笑,却是模糊的,徒生悲凉。
他沐浴更衣,拿着药回去看墨鸾。
方茹正亲自伺候着,静姝水湄两个丫头跟在一旁,哭得两眼红肿。他将她们全都支开了。
阿鸾睡得很沉,蹙眉,气息时重时衰,嘴唇失却了血色,微微有些发白。
他望着她静看了许久,感觉心底沉积的黑潮阴冷地翻滚,啸鸣着,却寻不到宣泄出口,满涨起来,锐痛。
人往往就是这样,有些事情或许早已明白,只是不到逼入绝境,便舍不得承认,愈是外壳坚硬,怯懦愈深。
他疲惫地呼出一口气,解开她胸口绷带,亲手替她上药。
少女的肌肤幼滑细嫩,宛若软玉新花。她竟为他甘愿舍命。
他将她抱进怀里,轻吻她的伤口。少女幽芳的体香与鲜血淡淡的腥甜令他禁不住有些迷醉。
脑海里沉浮,却闪现出裴远那一声长叹。
江山美人,你不可能兼而得之。
他忽然冷笑起来。
便偏要先夺江山,再得美人,又如何?
一场风波定,姆姆方茹将静姝和水湄罚下柴房去禁闭了起来。
静姝咬牙沉默。水湄哭得声泪俱下,一时哭诉要守着小娘子,一时又要见公子。方茹只视若无睹充耳不闻,直到三日后,墨鸾醒来,惊悉此事替两个婢女讨饶求情,依旧是不允。
墨鸾只好相求白弈。
但白弈却不给她机会,每每见她要说这事,便将话题岔开去。
偶然之中定有必然,何以偏巧才偷偷出去一次便撞上事端?内中隐情,也只能着落在两个婢女身上查起。
白弈刻意回避,墨鸾无奈,虽有心却也开不了口。
然而,待到第五日时,却忽然闹出事来,说水湄投缳自尽了。
消息炸开来,墨鸾大惊失色,再顾不得重伤,急急下榻,却软绵绵跌倒在地。她哭着求白弈救人。
白弈心痛,忙将她抱回榻上,百般地哄慰,亲手喂了安神茶,又叫方茹亲自去把两个婢子领上来。
水湄来时很是虚弱,雪白的颈子上一条红痕可见。她一直哭着,哽咽得语不成调。
白弈静静听她哭完,随口问了几句,便让她们回去,该做什么的,还做什么就是了。
墨鸾抱着他胳膊谢他。他回抱住她,哄她好生休养,心里却早已聚洼成一片阴冷泥淖。
他绝非心慈手软。他算死了是水湄做的手脚,但他却还不能动手。阿鸾还伤着,他不愿她已伤了身又要伤心。
水湄是个聪明的丫头。若一个人真得想死那简直太容易,她就不该又被救回来。她这样做,不过是先下手为强。
可她却又还不够聪明。她只懂得往前闯,不懂何时该后退。
他不着痕迹地笑着。他知道,不出十日,水湄定会来找他。
第九日夜里,他正在书斋看书,水湄果然来找他。
她站在门外,怯怯地,像只惊孱的孤鸟。
“公子,你……你别这么待我……我……我……”她捂着脸,肩头耸动,俨然濒临崩溃的脆弱。
白弈搁下书卷,温和问道:“你这是怎么了?”
她哀怨地抬起双眼:“公子你眼里没有我。你竟连责骂我也不愿。”
白弈轻笑:“你不是个孩子了,为何还这样孩子气。”他站起身来,走近她面前,略眯起眼盯着她,笑问:“那你要我如何待你?”
他确实笑着,却危险地像一头盯死猎物的狼,眼底泛着幽幽的火。
水湄惊得后退两步,足下踉跄,向后跌下去。
他却一把将她拉住,转眼已待近身前来。“我这样待你,你便欢喜了么?”他迫视她双眼,手却从她衣襟探了进入,顺着起伏软玉向下,陡然一扯。
水湄“啊”得惊呼,凉风袭上胸口,下意识双手抱住去护,却被猛地一推,掀倒在一旁小榻上。“公子……”她想抓住衣襟,手却抖得厉害,抓了两次才勉强抓住。
“你怕成这样做什么?”白弈笑着抓住她颤抖双手,拉高过顶摁在榻上。“你明明是个聪明的姑娘,别做傻事。”他在她耳畔笑着,忽然含住她耳垂轻轻一舔。
“公子……不……不要这样……”水湄浑身一颤,酥软无力时泪却涌了出来。“不要……不要……”她仓惶地挣扎,却挣不脱自己做下的囹圄。
白弈依旧笑着。“你当真不要么?”他扯掉她的腰带衣裙,扔在地上,撩拨她每一寸的敏感,好整以暇地欣赏她情动时香汗淋漓的红润。
水湄绝望地别过脸去,将泪水与呻吟一同咽下。
这样的公子,她从未见过,亦从未想过。明明做着柔情爱意之事,却冷静残酷的如同刑场上阴冷的刽子手,将她绑在耻辱柱上亲手凌迟,千刀万剐。
他叫她别做傻事。
她真的是傻,偏偏爱了这样的一个男人。
她拿手炉烫小娘子,毒杀他送给小娘子的鸟,甚至暗投书信给山匪出卖小娘子的下落,只因她的心已为他痛到不能承受。
可她愈是痛苦,他愈冷酷。
他对小娘子情深缠绵,便是个瞎子也能瞧见。可他却如此待她。
原来,佛的另一面,便是血池地狱里的鬼。
或许,从一开始,她便不该痴心妄想,不该招惹了他。她只配默默地瑟缩在墙角阴影里。那些良辰美景,怡红快绿,她生来便不在其中。
纵然她不甘心啊,那又如何?
她衣衫凌乱地躺着,紧紧闭起双眼,直到他离开许久,依然没有勇气睁开。冷风阵阵,她只觉得,就连胸膛里那微弱跳动的最后一丝余温,也慢慢地冻结成冰……
白弈安静地站在院子里,月影斑驳,在那张俊颜上投下点点黯淡阴霾。
面前是墨鸾闺寝。
他只静静望了片刻,转身离去,神情浓烈而又模糊。
他给自己摆一局棋,左右互搏,聊以宁神。此时此刻,他没有资格见她,即便只看一眼,也是亵渎,他知道。
他不是她心里那个完美的人,不是值得她托付终身的良人,他欺骗她,辜负她,甚至,利用她。
什么身不由己,情难自禁……
借口!
骗子!
虚伪!
你死心吧,否则总有一日,你的狠绝会割伤自己……冥冥中,那个声音又在脑海想起,笞痛他的脊梁。
死心。他本以为他做到了,从十三岁那个雨夜时起。可为何,还会觉得疼?
眼前黑白纵横,扭曲成一片。
多少年了?十年。十八年。或许,从他降生时便已注定的。
这就是他的人生么?他已错失过一次了,莫非,又要再错一次?
他猛挥手,打翻一地残碎。棋子相撞,声声刺耳,像是尖锐呼啸,锉磨神经。
他在阴影斑驳中冷笑。
不。
绝不。
章一六 碧玉簪
裴远身份特殊,不便久留。离开相送时,白弈再三地问他:“你当真不留下?”
裴远只微笑摇头。
白弈问:“你便不想手刃宋贼替世伯伯母报仇?”
“不想。”裴远闻之静了片刻,道: “我活着,不是为了仇恨。”他看看白弈又道:“你替我劝挚奴早些回家去,别让他在外头胡闹得久了。”
白弈惟有一笑,应道:“放心。”
他看着裴远策马远去背影,微微感慨。他早料到子恒会这么说,他和子恒,骨子里其实完全是两种不同的人。如此看来,他想要子恒助他,怕是还有一段长路要走。
临行前裴远一力担下责任,免了静姝受罚。
静姝本还逞强,实在拗不过了,这才告诉墨鸾,裴远是她旧主。裴氏没落前,她曾是裴府上的婢女。她力主墨鸾出门去,只因为裴远事先找到了她,问起墨鸾,说想从旁看看这位小娘子。
“但我家公子绝没有恶意。小娘子若是怪罪,就怪静姝鲁莽,胆大妄为。”直到如今,说道裴远,她依然一口一个“我家公子”。
“裴公子救我一命。你也只是忠于旧主。我有什么好怨怪的?”墨鸾忙拉住静姝,笑着宽慰。静姝如此一心维护裴远,她反而觉得感动。她想起那日裴远被打断的话,问静姝可知道裴远为何要找她。静姝也只有摇头。她本又想去问白弈,但犹豫再三,最终没有。无端端的,她只觉得,她不能问,也不该问。
早春梅开的时节,墨鸾在满园幽香浮动浅月柔白中见到了蔺姜。
不知缘何,墨鸾觉得这个少年莫名亲切,那便像是冥冥中的牵引。“多谢蔺公子茶肆相救。”她向他福身道谢。
蔺姜愣愣地呆望着她,有些尴尬,挠头脸红道:“我……我是来道歉的……我……你……”若非他莽撞打乱白弈部署激怒了殷孝,墨鸾也不至于受此重伤。他愧疚已久了,只是面皮子薄,原地打转犹豫着不敢去找她,当真来找了又有些说不出口。
“是我自己胡来,哥哥已教训过我了。”墨鸾见他窘迫,微笑道:“公子待我的心意,我也很感激。”
蔺姜微怔,红着脸问:“你……你好些了么?”
墨鸾笑道:“好了。哥哥还说明日带我出去转转呢,蔺公子一起去么?”
她一直宽慰他,不叫他内疚自责。其实她分明还是大病初愈的柔弱。她如今这幅模样,叫人怎将她和那扑上刀刃的狠绝相联系?
蔺姜望着眼前娇丽少女,由不得呆怔。
但他却猛听见墨鸾唤他。他回过神来,见她好奇地盯着自己,听她问道:“蔺公子,我……脸上有什么东西么……?”
“吓?”他眨两下眼,忽然惊醒过来。他怎能这样盯着一个小娘子猛瞧呢……他一下窘得从耳根红到了后颈,险些呛住自己。
墨鸾见他脸红,愣了一瞬,明白过来,自觉问得唐突造次了,也羞了一瞬,忙将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