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凤鼓朝凰-第4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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赈粮不纯。非但不纯,怕是几乎没什么能入口的,刨除沙石,一多半竟是已然霉变的陈年旧米。

神都来的赈粮怎会是这种东西?这样的粮食,怎能给这些等粮救命的百姓们吃下肚去?若这些不是赈粮,那真正的赈粮却又在何处?

裴远轻捏着掌心“粮食”,拧眉不舒,眸光却是大寒。

“喂!这位大哥,现在你也瞧见了,还不放开我?”张圈气急败坏地挣扎。

殷孝看看裴远与那一石劣粮,再瞥一眼张圈,放手却是冷哼:“你们就这么将赈粮抢来,愈发说不清了。”

张圈得脱,吊着脱臼手臂,正痛得龇牙咧嘴,冷不防听见这句,气得柳眉倒立,嘶声怒道:“你什么意思?难道我们在这赈粮里参杂蒙人了?又没什么好处得!”

“不是这个说法。”裴远站起身来,颇无奈长叹。张圈心思直白,但他却知道,殷孝真可谓是一语中第。无论是谁在赈粮中参杂作假,如今赈粮被劫,那人都大可以甩手不认了。“我即刻回州府去查,神都来的赈粮,不止这二千石。”他边说,边牵马要走。

“如今已是打草惊蛇了。”殷孝拦住他,道:“往最好处想,他们也早做好了手脚,你即便去查也查不出什么来。要往最坏了想,你现在回去,岂不是自投罗网。”

裴远一拽缰绳,神色瞬间复杂。他静默半晌,低声道:“我得回去。”

闻言,殷孝眸光微动,便即摆手道:“你去罢。别的交给我。”

裴远微笑,于马背上向殷孝拱手一揖,再不多言,策马扬鞭而去。

上元佳节隆至,皇帝于玄武门大宴群臣,各式宫灯结彩,将诺大帝阙辉映灿烂,远望之,如有祥云流光,金碧辉煌。

御侧东宫席案前,吴王世子李飏正与太子李晗摆局对弈,墨鸾随立在世子身旁,看着那孩子开心笑颜,亦不禁微笑。

自那日拜谒东宫后,太后借着墨鸾手伤大发责难,再不允墨鸾与阿宝靠近东宫半步。阿宝虽然贪玩,但并不是骄纵蛮横的孩子,见墨鸾手伤得厉害,便也乖乖地一声不吭,每日跟在墨鸾前后,还小心翼翼叮嘱她上药休养。但孩子眼底深埋的渴望,却是如此滚烫,比掌心灼伤更令墨鸾心疼。他才不过五岁,却已不得不学会在大人的世界里勉强和掩藏自己。

“我以为,太后不该如此苛责世子。他还只是个孩子呢。”再三犹豫,墨鸾终于还是去见了太后。她望着太后那双深玄无底的眼睛,道,“兄长疼爱幼弟,想要去看望,既是常情,也是伦理。太后如今不允世子去,便不怕疏离了手足之情么。”她说的轻声,却是鼓足了极大的勇气。

太后笑道:“究竟是阿宝想去看弟弟,还是你想入东宫。”那笑容分明和煦,却如斯尖刻。

墨鸾只觉面上一涨,不禁羞愤难当。“太后这又是何必。皇太后殿下想要儿如何,不想要儿如何,也不过只是一道旨意。”她垂下眼去。

太后讶异挑眉,“你有些时日没这么同我说话了。”她缓声道,“我本还以为你这性子是沉敛了的。”

墨鸾只是咬唇不应。

分明颔首乖顺,却是如斯倔强的模样。太后静看她半晌,轻叹出声来:“上元那日,宅家要设宴,你领着阿宝去玩会儿罢。仔细些,别又弄出什么伤病回来。”

一言之下,竟是应允。墨鸾怔忡良久,待下得殿去,却见阿宝小小的身影躲在回廊拐角处,正偷偷探脑望她,一时,百感交集。

“阿宝,这一局你怕是不能赢了。”

思绪方略略飘远,忽然听见一个温厚男声笑语。是太子李晗。墨鸾忙敛回神来,只见阿宝嘟嘴鼓着腮,小小的眉毛也学个大人模样皱起,盯着面前棋盘不发一语。那黑白纵横场上,两条大龙绞缠,黑龙势盛,大有将白龙围困之势。

墨鸾静观须臾,回身从侍婢手中取过一块石蜜饼,柔声笑道:“请殿下稍歇,用块点心罢。”她将糕饼呈于李晗,又取一块给阿宝,趁着李晗吃饼,却用宫装宽袖遮掩,冲阿宝做手势。

阿宝聪敏伶俐,一瞧便懂,蜜饼还咬在嘴里,便已急不可耐。

李晗本还悠闲,瞧见他落此一子,不禁惊奇出声。棋局上瞬息此消彼长,阿宝一枚白子,竟将一路本不起眼的棋脉盘活,犹如斜插腹地之利剑,防不胜防之下,竟是措手不及。他由不得抬眼,仔细打量那向自己献饼的女子。她却已站到阿宝另一侧去,正照料阿宝用茶,恰到好处地避开了视线锋芒。李晗意兴大起,顿觉有趣,正待要出言发问,不料,却有侍人呈来一觞酒,说是吴王殿下敬上的。李晗抬头望去,果然见吴王李宏立在不远处,周遭热闹非凡,唯独吴王殿下像个遗世独立的谪仙,冷清一人。三郎总是这样,每逢盛筵,要便推托逃过,要便捡个角落独处,也不知究竟是真已得了道骨仙风,还是什么别的。李晗摇头莞尔,取了这一觞酒,起身向李宏踱去。“三郎,你再这样下去,可真要羽化登仙了。”他如是说着,便要拉李宏。

“大哥!”李宏忙反拽住他:“先且留步,待我长话短说。”

李晗摆手止住他:“上元佳筵,只有亲友之论,不谈国事。”

“那便只论亲友。”李宏不顾阻拦,兀自接道:“四郎若有万一,大哥管是不管?”

一言掷地,两相皆有些沉闷。许久,李晗才缓道:“之前那些不是已不追究了么。他近日安于王府,终于陪伴四弟妹,又出了什么事了。”

李宏扫一眼四下,见上首太后正饶有兴致与皇帝、王后一齐观赏舞乐,这才问道:“大哥觉得四郎是不是个胡作非为之人?”说时,他仍是压低了嗓音,蹙眉似有忧愁。

李晗不禁奇怪:“这是怎么问?四郎虽然有些莽撞好胜,但大事总不糊涂。”

李宏叹道:“但我却听见些风言风语,说四郎督办的赈粮,出了些纰漏。”

李晗闻言一震,惊道:“什么事情?”

李宏眸光闪烁,隐隐显出些难色来,苦笑:“若是四郎真惹上什么祸事,恐怕还要仰仗大哥多替他担待美言。”

李晗执着酒觞微怔,半晌浅笑。“阿哥知道你为难。”他轻拍李宏肩膀,宽慰道:“你也宽心些罢,皇祖母虽然将阿宝留在庆慈殿,但总不至于亏待一个孩子。何况,到底是血浓于水。”

@奇@“大哥!”李宏心口一烫,情不自禁一把握住兄长的手。他静了好一会儿,忽然问道:“阿玝斗胆不敬,难道大哥真是要学父皇么。”他问得极轻,几乎细若不闻。

@书@李晗微微一颤,沉寂片刻,缓缓将手抽回。“三郎,”他看着李宏的眼睛,温和笑道,“我自知不是什么德贤出众之人,凡事必谨小慎微,唯一可以不掩骄傲的,只是咱们弟兄几人亲如手足同心同德。我这么信,也一定这么做。”

李宏回望他良久,不禁眼眶发潮。“阿兄今日所言,小弟铭感在心了。”他双手举起酒觞,郑重敬拜,而后一饮而尽。

李晗笑叹,一面将他往席上拽,一面道:“你还不来看看你的好阿宝,得了高人指点,已连胜我两局了,如今这一局又是险象环生。皇祖母寻来这一位贵主当真是个妙人,我还从未见过哪个女子能下得如此好棋。她不过是偶尔从旁指点阿宝,却每次都能恰到好处,只叫阿宝胜我一子,旁人看下去,还都道是我谦让了阿宝,既哄得阿宝开心,又不叫我难堪。”

“她兄长棋术高明堪称国手,她自然学得妙法,也不足怪。”李宏笑道。

李晗意味深长看一眼李宏,道:“三郎,我看皇祖母是有心成你的好事。这样的女子,又能诚心待阿宝好,倒也真是一桩良缘。弟妹仙逝也有这些年了,你不如放下罢,何苦为难自己。”

他方有此言,李宏足下顿时一滞,眸色瞬间沉郁,明灭不知所思。“大哥,我还有事,先暂别一步。”他避开李晗目光,再不给挽留之机,抽身便走。

李晗眼看着,心知不可强留,回首又瞧见席畔女子与阿宝巧笑和乐,唯有惆怅叹惋。

那月下斑驳疏影,在宫灯花火的金红光晕中愈发朦胧摇曳。

李宏席地倚于花树荫下,静看着千树灯火簇拥下高高的灯轮,一坛陈酿,两只酒觞,自斟,对饮,无言胜却千言。

他不喜欢这种筵席。愈是热闹欢庆,愈显冷落清戚,谁能知那一张张笑靥之下,觥筹委蛇之后,又是怎样光景。从前还有阿俏陪他,如今谁也没有,他身边是空的。

他温柔聪慧的阿俏,早已飞作天上仙,纵有再多牵挂不舍,又能如何?

放下。放下。不过简单二字,说起容易,做来何其难。

“是我牵累了凌广兄。如今,怕是连你也要负了。阿俏呵阿俏,你大概已经怨怪我了?否则为何迟迟不肯回来相见。”他执玉觞苦笑,琼浆入口,亦苦涩无边。

忽然,眸光微散,却瞥见灯火辉映、月光淡撒下踟蹰不前的娉影。

阿俏?

不是。那只是个初出落成的小女儿。不是他的阿俏来。

“让贵主见笑了。”李宏搁下酒觞,整理衣衫要起身施礼,几分醺然,步伐微乱,不防一个踉跄。

墨鸾抱着貂子披风,正犹豫是否上前,忽而见他起身却要跌倒,下意识慌忙去扶。

瞬间,宛若相拥。

男子灼烈的气息,酒香馥郁夹杂,浸染着滚烫体温,扑面袭来。墨鸾心惊微颤,欲要推开又不能,一时,不禁成僵。

但李宏很快便自撑住树干稳了下来。“失礼。请贵主恕罪。”他倚树缓缓坐下,半仰着面看墨鸾,歉意倾泻。

“太子殿下让我来请大王入席用些元子。”墨鸾轻声道。

“他刻意编派你来寻我的。”李宏浅笑。

墨鸾闻之略惊,旋即又尴尬起来,低了头,静立一旁。

李宏怅然笑道:“如今连他也来撮合,再拖沓下去总不是个办法。有些话原本也就该我来说。”他坐正了身子,凝眸看墨鸾片刻,才缓声接道:“皇祖母的心意贵主想必也是知道的。小王鳏居,本不该存此妄念,但阿宝渐渐知事了,我独自带他也常有心力不济。贵主娴淑温婉,小王早已钦慕,阿宝对贵主,又素有孺仰。如蒙贵主不弃,小王当择良日,登门拜谒令贤尊令高堂,求——”

他的嗓音低醇,缓缓道来,犹如陈酿静酌。墨鸾听在心上,却是一片惊涛骇浪,再不能允他说下去。“大王醉了。”她打断他,伫立在树影中,颔首,神色模糊不见。

李宏怔忡一瞬,低笑出声来。“大概真是醉了。说些疯话。”他笑着,眸色微散。“我知道,你心里有个人。”他忽然如是说道,“我心里也有一个人。但是,人浮于世,又有几个能得随心所欲、心想事成?至极不过是尽人事,听天命罢了。否则,你与我,又何必还在这里,又哪里还会在这里。”

他忽然竟如将心腹也剖开来一般,墨鸾呆怔,良久还神,不禁苦笑。“大王宽心罢。”她轻道,“我喜爱世子,并不存半分私欲妄想。我能应承大王的,也只是‘尽人事’三字,至于天命所在,世子吉人贵子,天命必向之。”

李宏眸色轻颤,唇角溢出温润笑意来。“如此,便是大恩不言谢。”他笑语,话音未落,眼已阖了起来,竟如沉眠梦呓。

墨鸾静待良久,见他似真沉沉睡去,不由长出一口气。

李宏那张阖目睡颜仍浸着几分酒韵,精致风流。他是如此卓绝的男人,温文尔雅,气宇不凡。若换作其他女子,大概断然不能拒绝了他罢。她见过他的温柔、体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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