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已可以吃下五分之一碗的稀粥。
同样的情景在下一日重复上演,胃里闹腾,恶吐,吐完反常地精神转好,勉强可以进食——每顿她只吃得下几调羹的流质食物。
夜里依然不平实,漫长夜半,每两小时即从梦中咳醒,睡睡咳咳。
清晨朦胧,翻身间两眼骤开刹那再次幻觉凝聚,似见一道人影立在她盖着床单的脚边,半透明的长身,幽然淡黯的眼眸,心里想不可能的,复眨眼后也不知是幻影消失还是她又沉迷睡去,翌日清早醒来,只觉依稀一梦。
仍然无法象平常一样饮食,但已感觉精神好转良多,晚饭后温柔用轮椅推着她出去散步,从前所熟悉的自己的身体,大病初愈后仿似已成陌生之躯,此时再见花草人树,恍惚中只觉如同隔世。
她想站起来,膝盖却酸软无力,腿轻飘飘的似没着体。
紫藤架下,晚风习习,右手指尖习惯性拂向鬓边,落空时才记起,早在上一世已剪掉三千烦恼丝,忍不住微微失笑,不恨天涯行役苦,只恨西风吹梦成今古。
原来,已成今古。
经历有生以来最大病劫,灵魂往他世转过一趟后人似被点化,心胸豁然彻悟,只觉世间种种都不重要,即使景再好,情再深,呼朋唤友或树仇立敌,再怎么投入,若注定无福消受,所谓良辰美景也不过是一场镜花水影。
夜半时分,深静悄暗,月光从窗外洒进来。
吱呀一声有人推门而入,温暖被惊醒,迷茫中看向站在门口的暗影,有两道幽如渊潭的眸光落在她微微惊惶的脸。
占南弦在原地站了良久,直到她从迷朦中清醒,脸上惊惧的神色慢慢退去,他才缓步踱到床边,拉过椅子坐下在她跟前。
“南弦。”她轻声道,右手从白色被子里抽出,抬起向他。
他伏下身来,握着她的手,把脸颊贴上她的掌心,合上眼轻轻摩挲。
好半响,他才轻柔道,“我真的恨你。”微微沙哑的声线带出无人知晓的凄酸,埋在心底已多少年。
她苦涩地轻裂嘴角,“我知道。”“不,你不知道。”他轻吻她的指尖,每一根,然后逐一噬咬,“你根本不知道我有多恨你……你记住,在你对我的恨如同我恨你一样深之前,你不能死,不能走,不能有事。”
她惊惶,不安地看着他,“你要我……恨你?”“单方面的爱无法维持太久,很容易就会被时光冲走,如果爱和思念没有变成又深又痛的恨,也许我早已经遗忘了你……”他俯身,微悄气息在她的唇边徘徊,如同亟欲勾魂,“恨我吧,用你爱我的心来恨我,用你的恨来牢记我,用我曾痛彻肺腑的思念,来还给我……用你的恨,来还我的恨吧。”“南弦……”她惶惑无助地抓紧他的手,为什么要她恨他?他明知她无法做到,恨他,最痛的那个人只会是她。
他喃喃细语,“暖……你不明白,只有当你象我一样,爱一个人爱到无比痛恨,恨到自己几乎发狂,恨到了锥心刺骨万念俱灰求死不能,只有尝过那种滋味你才会领悟,我曾经爱你多深……只有当你恨我,当你的心经历我所经历过的,你才会了解,这些年来我等你等得多苦,曾多痛和多绝望……”一滴冰凉透明的水珠,从他一动不动的长睫,滴落在她的掌心。
“就算是千针齐刺,也比不上你离开后我心头万分之一的惨伤……你知道吗?如果你不回来,这一生我无法复原。”她作声不得,胸腹中涌起的痛楚堵得心口几乎不能呼吸,只想牵他的手去就自己的脸,无能为力地想籍此让他心安,想告诉他她从来不知道自己伤他这样深,想拥抱他抚慰他,想和他倾谈很多很多说话。
他反握她的手,站了起身,手掌既眷恋不舍又决然绝然地,轻轻从她的指缝间滑走,只有语声依旧轻柔,“恨我吧,只有这样我才知道,这一次,你爱我有多深。”“南弦……”她惊惶地看着他悄然后退的身影,急声叫了起来,“别走!南弦……我知道我错了,这次一定不会再和以前一样,我再也不会离开,我发誓!再也不会,求你信我一次,不要走……南弦……南弦……”西下的斜月隐入黑云,寂夜中诡异地“砰”声一响,玻璃碎裂的清脆声尖锐得惊魂,令人从床上扎起。
黑沉沉中温暖左右望望,不知自己在何世何方,直至感觉到手背上传来扯痛才恍然明白,是她别着针带的右手打翻了床头的水杯。
静悄中忽然听见缓慢的轻微的嗑吱声,象是有人从外面合上还是拧开了门锁。
她马上紧张地瞪向门后,离奇的梦境仍然清晰地盘踞脑海,还没来得及感到害怕,电光火石间已脱口轻唤,“是南弦吗?”门外一片死寂。
她倾耳细听,黑暗中没有一丝一毫的声音。
她一动不动,定定看着门板,静等良久,直等到精神疲乏,终于确定那细微声响不是梦中残余就是错觉,重新躺下缩回被子里,困意涌上,潜入睡界时她嘴中无意识地轻轻喃道,“南弦……”
不知过了多久,微风穿窗而入,与回廊的风息连成气流,将门扇轻轻扯开一线,廊道里的灯光沿着门缝切入,在房中投下细长的白光,过了会,似乎微风又过,那一掌宽的白光慢慢收缩为三指宽,然后两指,接着细成一线。
最后伴随着一丝微不可闻的合上门的咯嚓声,全然消失。
病床上温暖在呓语中不安稳地翻了个身。
第十六章 病变,结束(4)
发作得毫无缘故如山倒来的一场凶猛大病,在去时似抽丝。
恢复缓如一点一滴,又过几日,温暖感觉元气终于回来了百分之六七十,虽然说话鼻音仍然沉重,身体仍时出虚汗,咳嗽还在继续,嘶哑的声带也未完全恢复,但已有精神看看电视。
新闻里说浅宇的代中收购案已发展到白热化阶段,原本计划周详且进展顺利的案子,因朱令鸿不知从哪里拉来了大财阀的支持而陡生波折,双方持股不相上下,已成近博之势。
此外,因收受佣金而闹出丑闻的原大华老总杨文中已被正式落案检控,目前保释侯审期中,等待开庭日的到来。
占南弦在洛阳道的房子也终于被媒体刊出大幅图片,极尽文字奢华地介绍,可同时容纳五百人的宴会厅预备在他和薄一心的婚礼当日首次对外公开宴客。
温暖正看得专心,不意有个挺着大肚子的女人走了进来。
仔细一看,竟然是杜心同,在她的身后还跟着郭如谦。
温暖意外而惊喜,“几个月了?什么时候结婚的?怎么连消息都没有?”
郭如谦牵来椅子小心地侍侯杜心同坐下,不好意思地笑笑,“还没结婚,心同不肯。”
杜心同白他一眼,转而对着温暖啧啧连声,“你怎么把自己搞成这样,那时对我不是很凶吗?怎么,现在斗不过薄一心了?那天的报纸真是精彩啊,看得我简直心花澎湃,如果不是温柔一直不肯告诉我你在哪个医院,我早想过来当面对你表达景仰之情了。”温暖无奈地摇了摇头,“别告诉我你的新工作是靠这条毒舌混起来的。”
“奇了怪了,我明明和你不是很熟,你怎么就那么了解我。”温暖莞尔,看向郭如谦,关心地问,“郭经理还在代中?”朱临路辞职时带走的全是业务和管理人才,技术那边并不曾动,如果浅宇成功收购代中,那么郭如谦的身份可能有点尴尬,不知是否已提前作打算到时何去何从?就见郭如谦和杜心同对视一眼,神情显得略为窘迫。
温暖微微一笑,“原来是无事不登三宝殿,有什么就直说吧,毒妇。”杜心同抗议,“我现在可是孩子的娘,别把我叫得那么不积德好不好。”说完瞥了郭如谦一眼,闷声道,“你自己说吧。”郭如谦不安地低着头,“温小姐,对不起,其实……我,我一直和管学长有联络。”
温暖怔了怔,心念电转,浅宇、代中和益众的种种刹时在脑中飞掠而过,渐渐全部归位串成一条清晰的线,顷刻后她恍然大悟。
占南弦越是不给任何解释地以郭如谦个人请辞为由让他离开浅宇,业界就越想知道郭如谦出走的真正原因,所谓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这一招欲盖弥彰反而会使众所周知郭如谦其实是被革职,由是朱令鸿也就越相信他和浅宇确实是撕破了脸。
郭如谦的技术才能在业内小有名气,在朱临路把他引进代中后,朱令鸿就算未必尽信,但在人手告急的情况下也不得不暂时倚重他,由是他便乘机建议朱令鸿和ODS合作——因为只有这样才能够解释,为什么占南弦可以先发制人,在代中和ODS签定合同前就已经无声无息地把ODS买了下来。
就算朱令鸿选的不是ODS而是别的公司,结果也会是一样,只要郭如谦把消息告诉了管惕,占南弦都会想方设法把该公司买下来,造成代中对益众最终违约。
杜心同愧疚非常,“对不起,温暖,我也才知道不久,没想到会是这样,当初你帮了大忙才把他介绍进代中,谁想到他却……我觉得真是很对不起你,为了这件事我已经和他吵翻了天,我跟他说了,如果没有取得你的谅解,我决不会同意结婚!”温暖侧头想想,问郭如谦,“你是什么时候开始帮浅宇做事的?”郭如谦红了红脸,“是在我和心同陷害你之后,其实离开浅宇前的最后那天管学长有帮我向占总裁求情,占总裁已经答应只是撤去我副经理的职务,薪资减三分之一,但还是可以让我继续留在浅宇工作,我知道后还没来得及告诉心同,没想到她去找你帮忙,那么巧她回来和我说时刚好被管学长听到了,所以,所以就……”温暖理解地点点头,“所以管惕和占南弦就顺水推舟。”“什么顺水推舟?”人没到声先到的朱临路大踏步从门外进来。
“朱、朱总。”郭如谦紧张得结舌,和杜心同两人神色局促到了极点。
朱临路的眼光在他们三人脸上狐疑地扫过,笑了笑,坐下在温暖的病床边上,不说什么。
温暖微笑着对杜心同道,“你们先回去,赶紧去补办喜酒,别等孩子满月了还没寄请柬给我。”
杜心同嗫嚅一下,温暖已摇了摇头,“没关系的,他不会介意。”在两人离去后朱临路才捏捏她的鼻尖,“谁不会介意?说我吗?”“恩,你当初答应我让郭如谦进代中时,是不是已经猜到了他会帮浅宇做事?”
“不算百分百猜到,但确实有想到这个可能性。”“为什么你会想到有那个可能?占南弦也不过是临时起意而已。”“所谓知己知彼,在生意场上了解对手的性格很重要,我觉得有可能的原因很简单,郭如谦实际上并没有给浅宇带来实质性的损失,以管惕和郭如谦的交情不可能不为他说话,更别说管惕本来就有能力保住他,占南弦又一向不过问主管的职权行使,在这种情况下,郭如谦却毫无悬念地迅速从浅宇离职,多少会让我觉得跷蹊。”温暖感喟,“我对你们这群人真是佩服得五体投地。”“所以我才说,以你这种还没入门的道行,怎么可能斗得过占南弦?”温暖微涩,“在感情里有必要斗智斗勇吗?”到最后也许不过是两败俱伤。
“你不想,但对方偏要,你怎么办呢——”朱临路忽然打住,笑了笑,改口道,“其实也没什么难办。”“哦?你有好主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