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殿内一时间静默了。
後亟琰拈起点心尝了尝,却似不满其味道般轻蹙起眉。
洛自醉也啜了口茶,望向窗外沈沈的夜空。
已经是九月上旬了,绵绵阴雨中,天气逐渐转凉。秋日亦是疫病高发之时,不久前爆发的新瘟疫已经席卷献辰全境。三国提供的医药也紧张起来,无法兼顾军民之需。帝昀只得派暗行使四处布告,严令百姓不可随意外出,勤清洁,同时命各州府保护好水源。
因此之故,民间的传言愈发离奇,甚至有了献辰皇室已到尽头的大不敬流言。
不过,若换个角度想,如今的献辰皇室也确实危矣。
棋已收,两人都没有起身的意思,持续静默著。看似既无休息的意向,亦无开口的意向。虽是如此,二人却浑然不觉得尴尬,喝茶吃点心,翻翻棋谱,颇为悠然自得。
更鼓又响了。
洛自醉抬起眼,待要出声再劝对面的人睡下,後亟琰倏地停止拨弄盘里的凤梨蝴蝶卷,挑眉轻声道:“有人来了。”
果然,不多时便自殿外传来一阵匆忙的脚步声。
“陛下,桓王殿下,摇曳尊者求见。”
两人对视一眼。这种时候带来的消息,想必正是三十余日来等待的结果。洛自醉依然沈默,侧首望向殿门。後亟琰推开点心碟子:“进来罢。”
摇曳推门而入,却没有走近,只立在门边温柔笑著行了礼:“清宁陛下,桓王殿下,家师特遣我前来请两位去圣宫一趟。”
後亟琰缓缓站起来,笑问:“有何状况?”
“汝王殿下过世。”说此话时,摇曳的神情并没有什麽变化,温和如旧,坦然如旧,声线也依然平静。
洛自醉合上棋谱,仍是淡淡地瞥著她。
“朕即刻唤人准备。”
“请容我告退。”
“摇曳尊者还须前去禀告另两位陛下罢,去罢。”
轻风吹过,门边人已了无踪影。
外头正司禀道:“圣上,殿下,礼服已备好,请到前殿宽衣。”
後亟琰扬起笑容,回首瞧了瞧洛自醉,道:“排场就不必了,铺设车驾不知要费多少时候。骑马前去罢。”
“圣上……”
洛自醉起身,快步走到门前,果不其然见正司一脸为难地望向他。平日他都充当劝解的角色,不过现下例外:“谭正司,还不快去备马。”
“是,殿下。”
谭正司领著众小侍匆匆退下了。
後亟琰斜眄著他们,笑道:“每到此时,他们便都盼著你‘进谏’。”
洛自醉跨出门,回道:“陛下若事事合乎礼节,我又何必承担‘进谏’之责?”
两人沿著长廊向前殿而去。
周围的人都忙碌起来。骑卫营侍卫按著刀剑无声无息地快步越过庭院,侍从们手持方伞华盖团扇幢幡来来往往。远处的宫殿也都顺次燃起了灯火,人影隐隐约约晃动著。
到得前殿,谭正司捧著冕服迎过来。
换了层层叠叠的礼服,正冠佩饰。一切妥当後,小侍们围过来修饰细节。
後亟琰蹙眉横向谭正司,道:“骑马前去,左右会乱,现下整好也只是白费时间而已。”
“圣上……”谭正司瞄了瞄洛自醉,见他没有任何反应,只得挥手令众侍从退到一旁。
“洛四,走罢。若不是身为他国皇室不便在角吟使用灵力,一顶大轿抬过去最为快捷。”
洛自醉笑著拢了拢衣袖,应道:“这种时候还是少用力量得好。”
後亟琰轻嗤一声,眯起双目:“难不成他们还敢公然刺杀你我?”
被逼到绝境的人什麽事做不出来?洛自醉淡淡道:“在这种时候,还有什麽是他们不敢做的?”
闻言,後亟琰弯起唇:“既是如此,还有什麽是朕不能做的?”说罢,转身朝外行去。
洛自醉笑叹一声,紧随在他身後。行不落人口实之事,这位素来得心应手。何况还有皇戬、洛自省参与,哪一个都不是容易对付的主。
在骑卫营相护之下,两人策马出发了。
暗夜里,急促的马蹄声踏破了街道上笼罩著的异样空寂。
献辰圣宫就在内城之中,与行宫遥遥相对,来去十分方便。如今内城几乎已经空了,汝王景王派的臣子早便搬了出去,而云王灵王一派都暂居云王府。一路奔过,纵是再气派的府邸,墙头也长满了荒草,满目萧索。
策马疾驰,风呼啸著自耳旁掠过。
城内太过荒凉,前後都漆黑一片,没有半点灯火。
开路的侍卫虽然掌著灯,然而马奔得太快,根本照不清路况。洛自醉甩著鞭,仅凭著直觉御马前行。
倏然,路中央多出一个影子。看上去身形非常矮小,貌似还是个孩子。
大半夜的,内城哪来的孩子?来不及多想,洛自醉和後亟琰连忙勒住缰绳。
骏马半仰直身,踢著前腿,长嘶一声。
就在这刹那间,洛自醉突然觉得身体僵住了,就似被人点了穴一般,完全无法动弹。而胯下的马却已然失控,径直朝呆立在路中的黑影冲将过去。
一瞬间,孩子的脸孔清晰了。
居然是临!他怎会出现在这里?不是好好的睡著了麽!
这麽一念之间,马高高跃起,从吓得失去反应的临头顶跳过,往一旁的巷口狂奔而去。
细细的冰凉的雨丝打在脸上,像无数根针狠狠刺下般疼痛。
洛自醉眼睁睁地看著巷子尽头的高墙越来越近,却仍然无法支配自己的身体,似乎灵魂已出窍了一般。周围也没有任何声音,仿佛冲进了与世隔绝的空间。
马重重撞上墙的刹那,虚空中射出无数箭镞。
不能死!
不能死!快动起来!一阵寒风从背後卷过来,身体从麻木到恢复知觉。洛自醉反射性地跃起,在空中轻旋翩跹,长袖卷住纷沓而至的暗箭,而後飘飘落下。
马一声哀鸣,血沫四溅。
温热的血喷了满脸,遮住了视线。被血覆盖的部分如灼伤般疼痛,且痛感迅速自脸部往身体四处扩散。
洛自醉抬起袖拭去血迹,取出常带在身边的解毒药服下。
这时,後头传来後亟琰的呼声。
想起方才将他唤醒的寒风,洛自醉微笑著回首道:“我没事。临怎样了?”
後亟琰纵身跃到他身侧,笑容中带著几分阴寒:“没受伤,还有些迷迷糊糊。呵,她果然没将朕放在眼里,竟然对我们施术。”
“大概是她来行宫之前设下的罢。别处恐怕也有危险,不知文宣陛下和淳熙陛下现下如何。”幸得後亟琰灵力高,容易挣脱邪术控制,这才救了他一命。洛自醉轻皱眉,注视著倒卧在地上,血肉模糊的马:“这马几年来一直随在我身边,平素最是温顺……”
“只这匹马发狂,应当不是邪术,而是下了药罢。”
痛失爱马,洛自醉抿紧唇,遥遥望著圣宫的方向:“果然是被逼急了。”淡淡笑了笑後,他垂眼打量著自己几近血红的礼服:“这麽一身血可入不了圣宫。”
“来人,将临带回行宫,查查今日谁去了马厩。再两人迅速前去通报文宣陛下和淳熙陛下。”吩咐完,後亟琰也上下扫视了他一番,笑道:“染色了一般,血腥气也重得惊人。正巧,这里离云王府不远,过去沐浴换衣罢。”
“只能如此了。”
虽然洛自醉只到过一回云王府,但云王府的侍卫显然都对他印象深刻。见他满身血淋淋的,无人不怔愣。之後,酷似其主的淡漠表情破裂,都有些慌张起来。
纵是慌张,他们的分工依旧十分明确。立刻有人将两位贵客带到帝无极的寝阁;另外有人询问了洛自醉的伤势,颇有些多余地唤了大夫;还有人不声不响地准备了一身衣物,引著他去浴池。
周身还有些酸麻,体内真气也运行不畅,洛自醉颇有些费力的洗浴过後,便由得那大夫看诊了。
搭著脉诊了半晌,大夫抚著灰色的羊胡子,望著他低声问:“殿下莫非是中了毒?”
分明已经服过解毒药,却没有起作用麽?还是只留了些余毒而已?洛自醉望了望分隔书案与长榻的屏风。虽然看不见倚靠在榻边的後亟琰,但他很清楚,就算声音再轻也瞒不过他。然,不知不觉间,他还是压低了声音:“毒性重否?”
“小人无能,无法诊出。但就目下来看,毒性并不强。不过,殿下还是应当多休息调养。如若气血流动过快,毒性将迅速扩散至脏器内。”
“目下很难再有令我动用内力和灵力的情况,大概无妨罢。”
若再服药亦无效,让重霂来解便可。洛自醉微微一笑,示意大夫暂且退下。
室内复又归於宁静。过了约莫半刻锺,屏风後传来後亟琰的声音:“你别去了,我叫重霂小儿过来替你诊断。马的血有毒麽?”
“或许是罢。我已经服过药了,相信至少能解一半毒性。”
“非去不可麽?”
“非去不可。”
洛自醉起身,换上帝无极的礼服,意外的还算合身。一面擦干湿漉漉的长发,他一面走近榻边。後亟琰将视线自那占据了整面墙的画上移开,望著他。
“云王府已经备好了舆轿。”
“那尸首也没什麽可看的,你不去也无妨……”
“你还不知道我素来惜命麽?看过尸首後我会请重霂帮忙。”
洛自醉轻笑著,丢下擦发的巾子:“走罢。”
後亟琰缓缓直起身,忽然问:“你还藏了什麽事?”
洛自醉没有半分犹豫,笑著摇首道:“没什麽,你多虑了。”
“洛四,你当我认识你多少年?不想说麽?也罢。”
“……想说的时候,我自会告诉你。”
後亟琰轻摆了摆手,两人一时无言。
正在这时,似乎有人匆匆地过来了,停在门前。
“宫琛求见清宁陛下,桓王殿下。”
“你想知道的事,很快便有结果了。”後亟琰声音中含著几分冷色,道,“了时国师会派人通知你们。”
“陛下,臣听闻四公子受伤了,可还好麽?”
“多谢宫大人关心,我好得很。”
“既是如此,臣便放心了。”
洛自醉推开门,宫琛弯著腰抬起首。
将近两三个月未见,此时再遇,不免有些高兴。虽然情势依然紧张,但看对方仍旧平静安然,便不由得更为放松了些。果然,有这样无论何时都镇定如故的臣下,无极才如此放心地将所有事都交给年纪轻轻的帝昀。
洛自醉淡淡一笑,道:“宫大人,请立即召集各位大人前去圣宫。”
“是,四公子保重。”宫琛微笑著颔首,转身退下了。
当洛自醉与後亟琰赶到圣宫时,皇颢与天巽早已经到了,且特地在广场上等著他们。
洛自醉上前问候了两位圣上,立在天巽身边的洛自省拧眉望著他,却并未出声。他便也只是淡淡一笑,退到後亟琰身侧。
三位帝皇无言地交换了眼神,转身向偏厅而去。
洛自醉与洛自省、皇戬、黎唯落在後头。
由於气血一直运行不畅,他的步伐也慢了许多。他身边的洛自省欲伸手搀扶他,他却摇首拒绝了。
洛自省忍不住低声抱怨道:“连大嫂的解毒药都没什麽效用,四哥,你应该立刻回行宫。”
洛自醉轻轻一笑道:“正因为解药有效,我才站在这里。你放心,马上便会回去。”
黎唯淡淡道:“一会儿由我和重霂送你回去罢。陛下们还要进行商议,召集两派臣子。”
皇戬接道:“有太师和重霂在便可放心了。五公子,我们带人去那巷子附近察看察看罢。”
洛自省沈著脸点点头:“我会寻个好时机向闵衍国师提议──仪式结果就要出来了,只一位国师退出也没什麽关系。摇曳固然厉害,却不可能是国师的对手。”
洛自醉皱起眉,颇不赞同:“想让闵衍国师调查摇曳?没有真凭实据,他怎会相信?何况,摇曳不仅是了时国师疼如女儿的弟子,也是三位国师看著长大的,他们绝不会轻易怀疑她。”
“两百年的信任和几十年的交情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