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丝带系在脑后的茶色长发,则稍稍显些异类。他步履十分轻快,目光不经意投向这边,与他对视后霎间一愣,继而露出个颠倒众生的笑容,朗朗唤道:“醉。”
惊喜、温柔……如此种种情感尽含其中。
这未着盔甲,仅穿了一身米色素袍的男子,在出声的同时踏出一步,衣袂若仙,轻飘飘地移来。
茶色的长发扬起,宽袖袍裾纷飞。
温文尔雅,却又有几分武人的潇洒之气——令见者无不眩目的翩翩佳公子,在距他不到一步的地方停下了。
“醉,怎么,认不出我了么?”他笑问。
洛自醉没有言语,就这么望着他。
“怎么,……怒火还没消下?我以为,七年了,你气也该消了。”他苦笑,目光仍然温柔。
封念逸。
洛自醉脑中冒出这个名字。
“七年,想给你些信件,又不敢……”他迟疑一下,双手揽住他的肩,紧紧地,“醉,长高了,面目也有些变了。”
茶色的发在洛自醉眼前再度飞扬起来。
透过这茶色的发,洛自醉望见黎唯、黎巡、洛自清、洛自持四人的眉都微微地拧起来。
“果真还在发怒?”封念逸在他耳边低低地问。
洛自醉心中长叹一声:为何这时候没人把他们拉开?
“逸,先放手。”
“你肯叫我了?”声音中带着几分喜色,封念逸随即放开了手,定定地望着他。
洛自醉凝视着这张陌生的脸孔。那眉梢眼角的喜悦,那上扬的嘴唇,那全然放松的目光。
实在……不忍心问——你是谁?
“太傅!太傅!回宫去罢!”皇戬忽然叫道,洛无极仍是静静地望着他们。
洛自醉转身笑道:“好。”
“你入仕途了么?成了太傅?”背后,封念逸几乎是立刻拉住他的袖子,语气中有些意外。
“……爹,大哥,二哥,三哥,我先回宫去了。”没有答他,洛自醉径自向着洛家众人道。
“去罢。”洛程道。
“封二,以后再说罢。”洛自持冷道。
“嗯。”语带些失落,封念逸松开手。
“拾月大哥,一起回去么?”走回皇戬和洛无极身旁,洛自醉才清浅笑着转身问道。
黎唯点头。
“拾月?唯,你入宫了?!”封念逸怔了怔,皱起眉,“为何都没有人告诉我?”
“……”黎巡要说什么,看看洛自持冷极的脸色,还是没有出口。
黎唯轻声道:“我不曾入仕,也不曾娶妻,自然得入宫。”
“不止拾月君呢。”不待人有任何思考的工夫,后亟琰的声音紧接着响起。
众人向北望去,一身盛装的后亟琰笑笑地飘来,停在洛自醉身边。
“皇后陛下。”在场所有人都作揖行礼,礼毕,一时静了下来。
封念逸一直看着黎唯,似乎不知该说什么是好。
后亟琰笑容愈发欢快了些,望着封念逸道:“封将军。”
“陛下。”
“这位,是太傅不错。不过,他更是圣上亲封的五君之一,栖风君。”
封念逸刹那间凝固了。
“栖风君、拾月君,跟我去凤仪宫,准备今晚的洗尘宴。”见他的模样,后亟琰呵呵一笑,眉眼弯弯,悠然举步离开。
“是,陛下。”
“是,陛下。”
洛自醉走了几步,回首又望了他们一眼。
封念逸已自震惊中醒转,又痛又怒,神情阴郁地瞪着他,似乎要将他五马分尸或者生吞活剥。
他微微笑了笑,像几乎没瞧见那暴风狂卷的脸色一般,温和道:“逸,你凯旋,我十分高兴,今晚定要敬你一杯。”
封念逸仍然以几乎要发狂杀人的眼神盯着他。
明白了。
他和这个人成为生死交的希望可谓渺茫。
洛自醉一叹,转身跟上后亟琰和黎唯。走了很远,似乎还能感觉到背脊上那两道灼烧着的目光。
第十三章 连生波澜
说是要准备洗尘宴,但这等小事,怎会让皇后陛下操心?不过是个借口罢了。
后亟琰才领着洛自醉、黎唯入凤仪宫,便吩咐底下侍从们准备午膳。遣退所有下人后,他便领着两人绕来绕去。
不多时,黎唯和洛自醉便被眼前这片难以置信的美景给震住了。
花海如潮,异香浮动。宁姜曾经如此形容凤仪宫的中庭花园。但,这景色岂是可用言语能形容得了的?
不是不曾想象过花海是怎生的模样——风起潮涌,壮阔无比;不是不曾想象过异香是怎生的味道——缭绕数日,半醉半醺;不是不曾想象过怎样的花才美——艳丽幽雅,静谧柔软……但,这样多不同种类不同颜色的稀世花朵野性十足地全然绽放,不经任何修饰,不经任何照料,就这样像燃烧不尽的生命一般地怒放着,却实在不曾想象过。
无边无际的花。
无边无际的张狂的力量。
这是洛自醉首次将花和力量联想在一起。这些花,当之无愧。
后亟琰一手拉一人,飞起来,落在花园中央的亭子中。亭中的白玉桌上已摆好了美食。
三人坐下。
“怎样?”后亟琰轻笑问。
洛自醉叹息道:“这怕是终生难忘的胜景了。”
黎唯点头道:“平素只道花似水,不知花也能是剑。”
后亟琰呵呵笑了:“不错不错。来,用膳罢。”
不做声地吃了一阵,洛自醉忽然道:“陛下,方才为何刻意激怒封念逸?”
后亟琰笑笑道:“我不过说事实而已。”
“陛下,有何用意?”
“若让他筵席上再知道你便是栖风君,岂不是露柄于人前?”
洛自醉叹气道:“陛下恐怕是借机看他是否乱臣罢。”
黎唯淡淡地望他一眼,又看看后亟琰。
后亟琰点头笑道:“不错。终究明白,黎卿家说封念逸不会是刺杀事件的主谋之一的缘由了。他可舍不得伤洛四公子一根寒毛罢。”
“陛下怀疑封念逸是乱臣?”黎唯淡淡道。
“如今信他了。”
“陛下,封家和黎家都忠于两位陛下,绝无二心。”
“噢?拾月君如此信任封家么?栖风君也说他信封家——比起宁家。”
黎唯沉默了,好一会,才道:“宁姜并未骗我们。”
“宁姜不骗,并不是宁家不骗。”后亟琰摇首道。
洛自醉想想,道:“拾月大哥,可知道七年前洛自醉和封念逸起了什么间隙?封念逸为何自请出京?”
黎唯淡然道:“不知。那些时候我正在圣宫修行,回来他早便出发了。我去圣宫时,还是好好的。”
看来这些过往旧事,还得去问问二哥和三哥。就借今晚的洗尘宴罢。洛自醉喝口茶,视线一转,便见后亟琰露出兴味的笑容来。
难道今晚还有什么事发生?不知为何,一看后亟琰这样有些意义不明的笑脸,洛自醉心里就有些忐忑起来。
洛自醉和黎唯在凤仪宫用了午膳,又坐了一会,这才回风鸣宫。
两人在离紫阳殿不远的树丛前告别。看黎唯慢慢走向南面,洛自醉忽然道:“留步。”
黎唯回过头。
洛自醉沉吟一会,才上前几步,低声问:“拾月大哥,对封念逸……”那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愫……他无法理解的情愫,可是因此?
黎唯有些惊讶,不过立刻恢复往常。
两人静默了一会,他才点头道:“我对他,可能已超出朋友之情。不过,这样便好,我不想让他为难。”
洛自醉望着他,有些不明白,似乎又有些明白。
黎唯浅浅一笑后,转身走了。
为何“情”字如此让人费解?原本亲情、友情都和他无关。然而,他却都拥有了。而男子和男子之间的爱恨,似乎也已迫近了。他无法理解,这种据说是“生死相许”的情感和生死之交有何不同;他无法预想,历经这种情感的人,和旁人的行为有何不同。
后亟琰爱皇颢,嫁来池阳为后。处理政事,约束后宫,却遭人记恨,被人刺杀。
皇戬爱后亟琰,娶他为后,独宠他一人。信他,保护他,费尽心思。
黎唯爱封念逸,不愿同他说明。不娶妻,甘愿入宫,埋藏心事,宽容待人。
封念逸爱洛自醉,又是如何爱的?会为洛自醉做出什么事来?
洛自醉思考着这些对他而言十分复杂的纠葛,回到紫阳殿。皇戬和洛无极早便回来了,正在湖边一座平台上打斗。他看了几眼,便回正殿卧房小憩了。
傍晚酉时,洗尘宴便已开席了。
御花园的亭台楼阁都挂上了明亮的宫灯,树梢上,假山上,也都摆着造型别致的灯笼。天还未黑,灯没点上,不过,仍可令人想到,一旦夜幕降临,这里会是片怎生朦胧迷离的美景。
酒宴场月风亭里,已摆了数百张案几。月风亭边,数位名门淑媛款款而立,举袖羞涩微笑;绕在她们身边的大家世子玉树临风,或与她们谈笑,或只是淡言两三句,无不想得佳人青睐;官场同僚则各聚一起,两处三处,低声私语;内眷们华美雍容,笑看儿女们,不时轻轻一笑。
洛自醉随着帝后到宴场时,瞧见的便是这番情景,心中暗叹好一幅世家贵族候宴图。
诸臣见帝后率众妃、皇子皇女们来到,便都跪下叩首:“圣上、皇后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诸位娘娘、公子千岁千岁千千岁!太子殿下、长公主、二皇子、三皇子、小公主千岁千岁千千岁!”
“都起来罢。今日不过是酒宴,不必处处拘礼。”皇帝的声音较平日温和一些。
“谢陛下。”
众人平身,待皇族就座,这才依次坐下。官吏坐里面,内眷和无官职在身的公子们坐外围。
帝后坐北朝南,位置是筵席的正中。两旁左右分别是男妃和女妃,身后是皇子皇女,前方左右是文臣、武臣。左面文臣坐首位的是个须发皆白但精神奕奕的老人家,望去慈眉善目,十分可亲。接下来便是两位年纪约莫五十上下的男子,都是长须修面,一付儒雅的长者模样。洛自醉猜想这应当是丞相和大学士。只是不知那老人家是景候还是襄候。右方武臣居首位的也是位头发花白的老人,威严无比,第二位坐的便是洛程,第三位坐的是个挂着笑容的中年男子,应该是宁左将军,第四位是黎巡,隔了一个男子,第六位和第七位便是洛自清和封念逸。
自洛自醉出现,封念逸便一直望着他。
那两道目光,密密实实,将他与外界隔绝了起来。他不禁有些被锁在囚笼中的错觉。
这种感觉太过熟悉——小小的天窗,一片什么也没有的灰色天空。他不由得散发出更强烈的孤绝感,冷静地坐下,连瞟也不曾朝那个方向瞟一眼。
皇帝道:“这酒宴是为洛卿家和封卿家而备,宴前,朕赐二卿一樽酒。”说罢,便亲斟了两樽酒,命身边的正司奉给洛自清和封念逸。
两人站起,出列,跪下,双手接过御酒:“谢陛下隆恩。”一口饮尽。
“好!”皇帝开怀笑道,“众卿不必约束,举杯畅饮罢!”
宴会正式开始。
较之上回后宫之宴,无非是更钩心斗角,更隐蔽地互相刺探,言谈更加小心……
洛自醉自顾自地吃着案几上一盘盘的美味珍馐,不时倾听文臣那方相互间文绉绉的祝酒词,思考其中有何奥妙,实在妙不可言的语句便记下,待回去后细细品味。
宴至酒酣时,皇帝忽望向封念逸,朗声道:“封卿家尚未娶亲,朕许你一门亲事罢。世家小姐,或教馆中的女子,随卿喜爱挑选。”
听得此话,女眷中几位适龄的少女羞红了脸,垂下头,不时偷偷望望封二公子。
封念逸沉默了一会,垂首道:“臣不想娶女妻。”
“男子亦可。世家子弟中也有不少佳公子,与卿家正相配。”
“是么,圣上此话当真?”
“君无戏言。”
“那,就请陛下将栖风君赐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