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石俊道:“花朋友府上是……”
花三郎道:“关外。”
石俊道:“好地方!”
“好说。”花三郎道:“有人傲夸关外崇山峻岭,秋风猎马,所谓风萧水寒,燕赵多悲歌慷慨之士,我却独羡慕湖山秀美,江左的文采风流,所谓红外风娇日暖,翠边水秀山明,这些个,是关外所无法比拟的。”
这口吻,可真不象个读书人。
李清道:“哪儿的话,哪儿的话,什么地方都一样,有好也有坏。”
这位谈吐可就不怎么样了。
石俊道:“花朋友,在如今这个时候做官,恐怕不太适宜啊!”
花三郎道:“怎么?”
石俊道:“朝里有刘瑾专权,上欺天子,下压群臣,那种日子不好过,弄不好就要赔上身家性命,就算命比别人大,什么时候才能出头啊!”
李清道:“就是嘛,花朋友,说句话你可别见怪,这年头做官的人人为自保,不是想辞官回家养老,就是做起事来战战兢兢,心惊胆颤,巴不得早一天跳出这是非圈,你怎么反倒想往里钻呢?”
花三郎道:“我辈读书人,十年寒窗,磨穿铁砚,为的是什么,士、农、工、商,士列四民之首,不求取些微功名,辜负那十年寒窗,不混个一官半职,又何以光门楣、显祖宗,最现实的事,我拿什么脸回家呀!”
石俊还待再说。
花三郎已然正色说道:“我知道,宦海波涛,诡谲险恶,可是试观古来历朝历代,哪一朝代的宦海平静,仕途顺利,能否明哲保身,能否平步青云,能否飞黄腾达,端在自己,古来多少人标榜清高,不愿随波逐流,但却个个落落寡合,郁郁不得志终其生,清高或许清高,又能得到什么,到头来吃亏的还是自己,我敢说,那些人在他将死前的片刻,必然是悔恨交集,倘若天假其年有机会,让他从头来,他必然会彻头彻尾改变,一定不会再蹈覆辙。”
这番话,听得李清、石俊瞠目结舌,无以为对,目瞪口呆,说不出一句话来。
似乎是话不投机,定过了神,石俊强笑:“人各有志,勉强不得,李兄,咱们走吧,让人家花朋友歇息吧。”
石俊跟李清走了。
花三郎笑了。
石俊、李清没回小亭子里去,相偕走进了东边不远那间精舍里。
花三郎人在屋里,可是从窗棂里投射出去的目光,始终没放过那间精舍。
只一会儿工夫,石俊从那间精舍里轻快异常的走了出来,出了院门不见了。
那个院门,正是花三郎跟瘦高小胡子来的时候,走过的那扇门。
花三郎脸上的笑更浓了,吁了一口气,坐了下去。
饭时到了,有人给送了饭来,送饭的,是两个花不溜丢的大姑娘,不但穿的花不溜丢,而且人也浓妆艳抹,喷香喷香的。
这两位大姑娘人长得不算美,可也并不讨人厌,只是搔首弄姿,挺会作态,而且还透着些妖气。
在别人眼里,这两个算是够迷人的,迷人的不是她们的姿色,而是她们的媚态。
可是在花三郎眼里……
花三郎的眼界太高了,他阅人良多啊。
两位大姑娘也算得上是阅人多矣,在这种地方当差,这种地方做的又是“救人”的事,生张熟李,焉有不阅人良多的道理?
而象花三郎这样儿的人,恐怕她俩还是头一回碰上,你看,四只水汪汪的眸子,滴溜溜直在花三郎身上转,就舍不得挪开,哪怕是一刹那。
不但搔首弄姿得更厉害,媚得更来劲儿,简直是极尽卖弄之能事,甚至,殷勤的不得了,盛饭、夹菜、侍候吃、侍候喝、侍候洗手、侍候擦脸,花三郎的两只手就等于是多余的。
都侍候到了,行了吧。
不,脚底下象粘住了,还舍不得走。
还侍候什么。
花三郎可没表示什么,处之泰然。
两位大姑娘似乎在等花三郎的话,等花三郎有所行动。
花三郎既没有话,也没有行动。
说话的另有其人,来了。
一阵香风,醉人,显不出两位大姑娘的香了。
猛一亮,也使得不算顶美的两位大姑娘暗然失色。
精舍里进来个人儿。
这么个人儿,说她是少妇,年岁嫌大了些,说她是中年妇人,可又年轻了些,那也是罪过,谁也不忍这么说。
看年纪,该有三十多,可是她有着十八九姑娘们的身材、肌肤,身材美好而圆润,肌肤也既白又嫩。
十八九姑娘所欠缺的,是她那动人的成熟风韵。
这种酒,不必品尝,看一眼就能醉人。
她,没有浓妆艳抹,但却美艳照人。
她,没有搔首弄姿,故作娇媚之态,但,她远较那两个已经够媚的大姑娘媚人。
她,从头到脚,无一处不媚,她,举手投足,没有一个动作不媚。
就算现在她寒着一张吹弹欲破的娇靥,照样无碍她的媚力:“收拾收拾,出去吧。”
两个大姑娘一下子一丝儿媚意也没有了,急急忙忙的收拾了碗筷,带着一阵香风走了。
花三郎拱起了手:“承蒙款待,毋任感荷。”
刚想寒着一张娇靥,如今花三郎这句话,就象是解冻的春风,马上,她笑了,笑得更媚,媚得让人心跳:“您好说,既然把您请到我们这里来了,粗茶淡饭还能不给吗?各位都是我们打心眼儿里敬佩的血性英雄,我们自愧做的不够周到,还要请您多多包涵呢。”
花三郎连道:“愧不敢当,愧不敢当。”
她目光一凝,秋水似的明亮,火一般炙热的眸子,紧紧的盯在花三郎冠玉似的俊脸上:“说了半天话了,还没请教,您贵姓啊。”
“不敢,花,花三郎。”
“哎哟!”她一脸惊喜的笑了,笑得花枝乱颤:“您瞧这有多巧啊,在这儿碰上了您这位本家。”
花三郎微一怔:“呃!您……也姓花。”
“可不,一笔还能写出两个花字儿来嘛,咱们五百年前是一家啊。”
花三郎“哎哟”一声,也显出了热络劲儿:“那可是真不容易啊,能有你这么一位本家,可是我的无上荣宠,您忙不?不忙请坐会儿。”
“我没事儿,就算再忙,碰上了一家人,说什么也得亲近亲近。”
她坐下了,花三郎也坐下了,挨得她挺近的。
她往前欠欠身,一张娇靥到了花三郎眼前,娇靥既美且媚,加上那阵阵迎面直送的幽香,真能让人心头象小鹿似的:“您家在哪儿呀?”
花三郎道:“关外。”
“您今年多大了?”
“二十了,一事无成。”
“别这么说,我这么问可没别的意思,既是本家,还跟自己人客气,问清楚了多大好称呼,我三十了,托个大,叫你一声兄弟。”
花三郎微一怔,旋即一笑:“您这是跟我开玩笑,您哪儿有三十。”
“真的,三十了。”
“我不信。”
“骗你干什么。”
刚才是“您”,现在变成“你”了。
“以我看,您跟我差不多。”
她横了花三郎一眼,媚意四溢:“你可真会讨人家喜欢啊,女人家,那有硬往自己头上加岁数的。”
“这么说,是真……”
“当然是真的,这还假得了。”
花三郎直愣愣地望着她,一时没说话。
“叫你一声兄弟,不会见怪吧。”
花三郎忙道:“那怎么会,我巴不得有这么一个姐姐!”
“他们都管我叫九姑,兄弟就叫我一声九姐吧。”
花三郎道:“九姐。”
花九姑打瑶鼻里“嗯”了一声,听得人心颤:“好兄弟,家里还有些什么人?”
花三郎往外指了指:“九姐,白天那边的两位来跟我聊过,逢人只说三分话,莫要尽掏一片心,跟他们,我没有实话,九姐你这个自己人不同,我家里没人了,从小浪荡到如今,我除了知道自己叫花三郎之外,别的什么都不知道。”
花九姑微皱娥眉,娇靥上一片痛惜色:“弄了半天,家里只剩兄弟你一个人了,怪可怜的,不要紧,往后有你这个姐姐照顾你,谁叫咱们都姓花,谁叫你叫我一声姐姐。”
花三郎一脸的感动色,欲言又止。
花冗姑凝目接问道:“那你这趟上京里来,是来……”
那位总管说,他们是不多问的,可是这位花九姑却问这问那,问得很清楚,这岂不是违反了“规矩”。
花三郎似乎没在意,他把她当做了本家碰在一块儿,人不亲,姓是一个,五百年前是一家的人之常情,答得毫不犹豫:“九姐,就象我刚才所说的,都二十了,一事无成,再这样下去,怎么对得起爹娘,跟花家的列祖列宗,我想通了,痛下决心,想改改以前的昨日非,所以我横心咬牙离开了关外到了京里,京城天子脚下,是个繁华的大地方,也卧虎藏龙,只要运气好,保不定就能藉着风云直上九霄,哪知道刚到京里的第二天,出了客栈门儿,刚想开始碰运气,哪知道时运不济,竟碰上了三厂的盘查……”
花三郎态度很诚恳,话说的也煞有其事,他刚说到这儿,花九姑就接了口:“原来是这么回事,兄弟你能有这样的雄心壮志,姐姐我很高兴,也很安慰,咱们花家能有个有出息,能有个出人头地的,我这个姐姐虽然是八杆子打不着,可是冲着这个‘花’字,姐姐我也沾了不少光,只是,兄弟,你是打算往哪一行,哪一业……”
花三郎道:“我读过书,也练过武,哪一行哪一业都行,只要能让我出人头地,扬眉吐气,我就卖力卖命。”
花九姑沉吟了一下,一点头道:“行,谁叫你碰上了我,自有我给你留意,姐姐我在京里待得久,人头地面都比你熟,让我来给你找个好差事……”
“可是,九姐,这儿的人要把我送出京去。”
“对了,要是连命都保不住,什么雄心壮志,全是假的,你不知道三厂的人有多厉害,既然找上过你,又因为你伤了一个番子,短时间内你要是待在京里不走,兄弟,不是我这个做姐姐的吓唬你,你这条小命非丢在三厂人手里不可,所以必须得把你先送出去。”
“要是把我送了出去,那我还怎么能……”
“傻兄弟,放心吧,姐姐能把你送出去,就能把你再弄进来。”
“九姐的意思是……”
“现在先别问,姐姐我自有安排,我还有事,不多陪你了,你歇着吧。”
说完这句话,她拉过花三郎手拍了拍,然后站起来带着香风走出了精舍。
这位花九姑,很怪。
看她散发媚力的样子,似乎对花三郎有很大的意思,支走了那两位大姑娘,也似乎有意思吃独食。
但是,她并没有采取什么行动。
是因为她的成熟,世故,不急前躁进,还是另有别的原因。
不管是什么,花三郎可不在意,尽管她那只手柔若无骨,细嫩润滑若羊脂,花三郎可是心如止水。
花三郎的年龄没她大,可却远比她“成熟”,远比她“世故”啊!
这是一间小屋,比花三郎所住精舍精雅十倍不止的小屋。
镂花纱灯轻柔的灯光下,那瘦高小胡子正左拥右抱,一左一右那两个,正是侍候花三郎吃喝的那两个大姑娘,小胡子的胡子,刺刺这个,扎扎那个,那两个,乌云蓬蓬,罗衫半解,这边“吃吃”,那边“咯咯”,都是令人血脉贲张,心旌摇动的娇笑。
突然,花九姑推门而入,娇靥上象笼罩了一层寒霜。
两位姑娘并没有什么惊慌色,挪身离开了小胡子,各自抬皓腕理理头发,整整衣衫,脸上甚至一点儿羞色红意都没有。
瘦高小胡子含笑站了起来,微一欠身:“九奶奶。”
花九姑冰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