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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月使劲点头,转过身,只剩一双茫然无助杏眸,巴巴地望着阿古,“将军威严,我不敢告诉他,你也千万别叫他知晓。”
阿古下意识出言想替祁璟辩驳,可不知是什么原因,话到嘴边,却是停了,“好,那姑娘想知道什么,我讲给你听。”
江月大喜,急忙先问自己身世。阿古支支吾吾半晌,才斟酌好词句,将实话告知江月。“姑娘本是大家闺秀……只可惜你父亲贪赃枉法,连累全家,姑娘才……才入了奴籍,随军为妓。”
阿古已是将自己能想到文雅词数用上,江月脸色终究还是直转急下,登时青白,显得万分难堪。
江月先前听阿古说自己是将军人,只当或妻或妾,心里已有准备,不料“妓”字入耳,她实难以淡然处之。江月团里有个师姐,长得比她还要好看。那时师姐家中缺钱,只靠她一个养活,万般无奈,便去做了所谓“公关”。
江月仍记得师姐有一次“下班”回来,一个人躲练功房里哭了整夜,师姐身上大大小小全是青紫,拉着几个安慰她姐妹连声道,女孩子永远别糟践自己,阿鼻地狱,下去了,就再也出不来。
后来那师姐辞职离开了团里,再无音讯。
阿古军里呆得久,自然知晓先前江月种种寻死觅活反应,见江月此时脸色发白,表情好像惊疑未定,忙是劝解:“姑娘别怕,那日兄弟几个虽然觊觎姑娘美貌,但现下将军既然欢喜姑娘,姑娘自然不用再跟着咱们了。”
江月性子算是乐观,她从小长团里,师兄弟姐妹亲若一家,互相为伴,感情甚笃。因而她豁达开朗,只以为人世间决没有什么克服不过坎儿。
这会儿阿古出言劝慰,江月虽没觉出好受,仍然勉力微笑,“我知道了,谢谢你。”
阿古不放心江月,便陪着她说了许多话。
“将军让我以后就跟着姑娘,这几日将军不,自有我来照顾姑娘,姑娘不必同我客气。”
江月嘴角弯弯,毫不吝啬自己笑容,“那你也别与我客气,叫我江月就是。”
阿古好像是被天上掉下馅儿饼砸中,登时喜上眉梢,“姑娘闺名是江月?我记住了,姑娘放心,我不会告诉别人。”
“还叫我姑娘?”
阿古一愣,禁不住咧开嘴笑,“江月!”
?
阿古所言没错,祁璟这一离开,足足三日才回来。江月与阿古朝夕相对,虽然祁璟留了军令,不许江月离开大帐一步,但有阿古做个伴儿,江月倒没觉得太无聊。
三日后清晨,祁璟披着一身朝露,勒马而返。
彼时江月还没醒,骤然听到帐中传来一阵男人说话声音,惊得一激灵坐了起来。
自从知道自己是个“营妓”,江月总是满心忐忑。莫说她不能离开帐篷,便是能,她也没有胆量闯到军中乱走。
江月对历史没太多了解,只记得女人地位不高,遑论她是个女支女。
睡梦中听到男人声音嘈杂,江月立时往不好地方联想去,自己把自己吓到浑身冷汗,满心后怕。她自己穿戴起简单士卒服饰,继而费力地盘起她如今及腰长发,犹豫着该不该迈出去。
不过,还没等她下定决心,外面已是一阵“末将告退”,她面前鹿皮帘子也被人掀了起来。
是祁璟。
江月早模糊了对这个阴鹜大将军印象,再次重逢,那双鹰似眼睛又她记忆里重生。祁璟习惯了战争,打量人眼光也是先察看对方有没有伤害自己能力,因而,晶亮眼神先掠过江月相叠两手,又落她□脚背上。
祁璟皱眉,“鞋呢?”
江月喜欢踩毡子上感觉,这几日一直光着脚丫。阿古不敢指责她,由她开心,可祁璟却是下意识地挑剔。
不是他厌她,是因他生命里,第一次出现这样温软娇媚人。
莫不说祁璟年少入伍,军队里摸爬滚打,只能跟一群大老爷们厮混,便是他幼时武学师傅也曾提醒过他,习武人意一个精气,万不能流连于女人身。
祁璟将这话记得清楚,偶尔回到烟火人间,也决不与异性亲近。是以他年至廿五,无妻无妾,孑然一身,了无牵挂。
但江月是个例外。
他知道,她是生遥远邺京名门千金,她父亲董孝儒则是当世人人敬仰清流。只恨大魏奸佞当道,诬她父亲受贿,才连累得她董氏满门入狱。
她是董大人唯一留存于世血脉。
于祁璟有提携之恩平穆侯特地写了封信,千里传书,送到他手上,千叮咛万嘱咐,要祁璟好好照顾董孝儒后人,来日董大人沉冤得雪,他自会将董氏女接回邺京。
饶是祁璟没正经做过学问,也久闻董孝儒之名。恩公沉甸甸交代落他手上,祁璟自然不会辜负恩公。所以,大仗凯旋,照例该“犒赏”将士之时,他第一次,为自己选了个女人。
祁璟始终记得他从主帐座上走下,诸将皆是投来讶异目光。祁璟知道,他们赌,赌谁能抢到董氏初夜,赌谁能得到自己亲口赏赐。但是没人料到,这个一随军就饱受瞩目少女,他会据为己有。
那天董氏被人五花大绑,形容狼狈。她寻死三次,三次未果,是以只能将她绑起来,免得再生枝节。可饶是如此,她依旧清艳得像是开寒廊山上花。
寒廊山萨奚国腹地,祁璟也只去过一次。他一直悄然感慨,那么冷地方,竟然也会开花。精致得像是经过雕刻冰,却又会风里飘摇。柔软得像一株兰草,却又刺骨之寒中屹然绽放。
世人都说梅花高洁,香自苦寒,想必是因为没有来过寒廊山,没见过这株花。
只是……董氏清丽有余,毅勇不足。
祁璟心中遗憾,但仍然遵守承诺,救下了董氏。
董氏惊惧之下晕他怀中,祁璟打横抱她回了自己营帐。祁璟始终记得师傅叮咛,饶是软玉温香怀,两人也不过分床而卧,相安无事。
直到第二日,江月撞到祁璟怀里。
大概是因为穿了盔甲,才会显得她身子格外娇软。不过须臾工夫,她便躲了开来,没给祁璟多一瞬温存。祁璟忍不住想,幸好她会躲开,幸好这美妙触感短暂到让他无暇留恋。
所以,她依然只是别人一个嘱托,自己还是那个无往不利征蛮大将军。
可这女人也太不知好歹,祁璟想起那双白净小腿荡眼际,此刻她又光裸着一双玉足,这叫祁璟说不出别扭。
祁璟何曾见过这样小巧双足,掩长裤下,只露出几星贝壳似脚趾,褐色地毯与她淡棕裤脚,都衬得那双脚莹白如玉。
他不安地焦躁着,又一次质问:“你鞋呢?”
第3章 开拔
江月不敢忤逆,顺从地把那双黑皮靴子套脚上。祁璟这方满意,甚至松出一口气,“明日一早大军开拔,你与我一起走,不要起迟了。”
祁璟撂下话便走了,江月没去琢磨这人心思,兀自洗漱。这厢祁璟从自己帐篷里来,连话也不愿多说,自己策马绕着营帐转了不知多少圈,良久方缓缓停下。
他军威甚重,此时营帐中盘走,众将士都是提着一颗心,不敢大意,生怕被他发现有什么不对地方,就是一顿军法惩处。果不然,几个躲帐子后面闲磕牙士卒,被祁璟逮个正着,当即罚了十军棍,却连个痛都不敢喊。
出了气,祁璟终于觉得心中顺畅,适才那股不安与尴尬,数消散。这会儿他冷静下来,追根溯源,意识到自己问题出那个女人身上。
董氏很美,很动人,可这不是他需要。这里是疆埸,是他刀剑无眼、冰冷无情世界。他应约替恩公保下这个女人,但他没有办法留下她。
董氏柔软胆怯,她理该回到珠服玉馔生活去,而不是自己身边,漠北猎猎寒风中,陪着他们这些亡命之徒四处周转。
祁璟深想之下,却生出几分自卑之心来,他两腿加紧马腹,重重添了一鞭,策马飞奔。
营中无人敢拦他,只看着祁璟身影远去,很便消失荒野。
外面兀自发泄了一会儿,祁璟又重找回了骄傲。女人天生就该养无风无浪地方,男人打天下就是,牵扯她们做什么?
他勒马停住,翻身跃下,往自己帐中走去。他要写信给恩公,董大人桃李天下,边陲诸镇,必定能找到一个比自己合适人选来收留董家千金。
眼下还是秋天,此地尚不算寒冷,可等入了冬,董氏自幼娇生惯养,一身吹弹可破肌肤,如何能经受得住?打定主意,祁璟分秒不敢耽搁,提笔写信,火漆封口,命人马加鞭送入邺京。
?
翌日一早,祁璟醒时候,自己对面床榻已经空了。他不知江月学习舞蹈,常年要出早功,故而天刚蒙蒙亮便起了床。祁璟但见空榻一座,人影无踪,心里没由来一急,翻身跃起。
他顾不上披衣服,两脚一蹬靴子,伸手掀了帘子便迈了出去。
谁知,江月盘腿正坐帐篷外间窗下,捏着犀角梳一点点拢着她长发。
窗帘被她整齐地卷了起来,晨光熹微,映江月脸上有一圈朦胧光亮。她背脊挺得笔直,墨似乌丝一半垂身后,一半她胸前。江月拢至发尾时,眉眼会跟着低下去,羽睫微垂,双眼像是两弯月牙。
祁璟舒了口气,这才想起自己没穿外衣,略有几分尴尬,立时要退到里间。
江月便是这个时候,察觉祁璟醒了。她放下梳子,回首一笑,“将军早安。”
江月先前听阿古说起自己“是将军人”,一整晚都惴惴不安,盼着祁璟不要回来才好。但她万没料到,祁璟根本没有碰她。不但如此,祁璟还把唯一榻让给她,自己则席地而卧,从头至尾,他甚至连一句话都没有同江月说。
这件意料之外事情,让江月一夜好眠,醒来之后,心里是放下了一块沉甸甸巨石,再面对祁璟,不由得泰然自若许多。
只不过,她泰然,反倒让祁璟有些无措。
那句话怎么说来着……?早上男人,都是动物。
祁璟几乎是狼狈地躲回里间,鹿皮帘子被重重地甩身后,“啪”一声,连江月都被吓了一跳。“祁将军?”
“滚!”
饶是隔着一道帘子,江月都能听出祁璟隐而未发怒气。她一头雾水,不知自己怎么得罪了这位大将军。热脸贴了冷屁股,再豁达人也会不痛。
江月好心情渐渐消弭,一时再没了打理头发心情。
?
临到大军齐整,准备开拔,江月都没再朝祁璟露过一个笑容。她随便辫了两束麻花辫儿,轻轻垂肩侧,饶是她身上穿只是平凡士卒衣物,却因皮肤白皙,面容干净,显得清丽不俗。
阿古陪着她守帐篷外,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天,半晌,祁璟方骑马过来,伸手递给江月,“上来,我带你。”
这是祁璟犹豫许久才做下决定。
董氏如今身份特殊,再放她到营女支女之处是不能了。她一个手无缚鸡之力女子,必定不会骑马。名义上,董氏还是他女人,恩公安排好她接下来去处之前,他不能再让这个冰清玉洁女孩儿受人觊觎。
因此,他只能抱董氏共乘一马。虽然……让下属看到,很是尴尬就对了。
江月心中烦绪未散,又忌惮祁璟,摇了摇头,不软不硬地道:“多谢将军好意,我想和阿古一起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