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离异的人-第2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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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干瘪的空空垂挂着的乳房,那被昏黄的灯光涂染得像老黄瓜皮一样的胸壁,那松软而凹陷的腹部,我看到她那完全走了形的女人的身子感到一阵寒冷和恶心。  无论如何,我没办法把这样的身体称之为女人,然而她确确实实是女人。我无法说清这两者之间岁月所熬干榨走的是一个女人的什么,但我知道那不仅仅是一个女人的备受摧残的血肉之身。  当时我所想的只有一件事:我决不活到岁月把我榨取得像她那个样子,决不活到连我自己都不愿观望和触摸自己身体的那一天。  当我的头脑像生锈的机器来来回回在这一点上转不动的时候,老女人已经穿上了那件玫瑰红色长衣,宽大颀长的红衣立刻将她的身体和心灵完全吞没。她无比钟爱地抚摸着那光滑高贵的颜色,恣意而贪婪地露出她的欣喜之情。然后便脱下来,穿上另一件白玫瑰色长衣,那锦缎亮亮的白光反射到墙壁上晃得房间里四壁生辉。不知是否光芒的缘故,她的一颗干涩的老泪溢出眼眶,仿佛一颗熟过头的干瘪的荔枝在秋风里摇摇欲坠。    
站在无人的风口(5)
老女人表演完这一切之后,开始穿上自己的衣服。她的动作极缓极慢,仿佛要撑满整整一个漫漫长夜的寂寞。  我很渴望她能说些什么,但是她除了一连串的动作,无一句话再说。  墙壁上那只大半个世纪之前的挂钟,带着衰弱喑哑的气息敲响了,它响了整整十声。这绵延的钟声已经精疲力竭,仿佛拖着长音从数十年前一直摇荡到今天。当它那沉闷的最后一响敲过之后,奇异而令人震惊的事情便爆发出来。  那两件静无声息地瘫软在床上的红白长衣,猛然间像两条鲜艳的火苗疾速蹿起,它们撑住自己的身躯,犹如两个饱满慓悍的斗士向对方出击。最初,它们还保持着距离周旋,俟机伸出猛烈的一击,房间里不时响起“嗖嗖”的出击声。一会儿工夫,那两团光焰便扭抱在一起,红白更叠,纷纷扬扬,令人目不暇接,厮杀声也变得沉闷而铿锵。  这忽然而起的一切使我惊恐无比,魂飞魄散。在我打算转身逃离老女人这个溢满魔法的房间时,我一眼之间看到她期期艾艾忧忧戚戚坐在一旁观望、等待的木然的身躯。  这是我第一次走进她的房间,也是最后一次。这最后的一眼,使我读懂了她一生的空荡岁月。我看到一株鲜嫩艳丽的花朵在永久的沙漠里终于被干旱与酷热变得枯萎。  …………  我在那个与世隔绝、荒寞孤寂的废弃的尼姑庵生活了四年半。在这短暂而漫长的时光里,我有几次都怀着怜悯的心情想走进老女人的房间,我那与生俱来的对于自己的同类的苦难所怀有的同情与温情已在蠢蠢欲动,但终于每一次我都被她那永远捉摸不透的怪癖所引发的一种潜伏的危险感阻止住,放弃了对她的一点点抚慰。为此,我至今对她怀有一种深深的负罪感,仿佛我是吞没了她一生的那些苦痛与孤独的同谋。  我虽然再没有走进她的房间,但她的一生常常使我陷入一种茫然无告的沉思之中。她的那间诡秘阴暗的房子永远停留在我思维的边缘。我常常想,熬过了这么漫长的孤寂与心灵的磨难,她仍然能活着,真是一桩奇迹。  一直到我离开那所废弃的尼姑庵的时候,她仍然活着。现在回想起来那段孤寂而可怕的生活,我一点也不后悔我曾经有过的这段经历。当时,由于我的羞愧与自卑,我从没有引领着我的任何一个女同学男同学走进我的院落我的小屋。对他们也绝口不提我生活中的一点一滴。但是,现在我知道我是多么的富有,这种富有值他们一千个一万个。  老女人——尼姑庵里的那个老女人,在我离开那里之后的很长时间,我的思维总是看见她一动不动地靠在高台阶上边那个窗子前。她双目低垂,她的忧戚而衰竭的脸颊,苍白枯槁的手臂都已在静静的等待中死去,只有她的梦想还活着。她的身后,那两个奄奄一息的男人的长衣,仍然怒目而视,望着她正在慢慢僵死的胯部和身躯,无能为力。  十三年流逝过去。  现在,我坐在自己的一套宽敞而舒适的寓所里。我的膝头摊满白色的纸张,手里握着一枝黑色的笔,沉溺于对往事和历史的记忆。  这时,两个男人像幽灵一样走到我面前。惶恐之间我发现他们分别穿着我叙述它们厮杀在一起的那两件红、白长衣。他们是我的密友A君B君,这两个一向互相敌视的男人忽然之间协和起来,甚至互相丢了个眼色,然后一起动手,不容分说抢过我膝头上洒满文字的纸页,气咻咻叫嚷:什么时候我们的衣服厮杀起来过!我们从来也没有用高背扶手椅去对抗周旋!一派谎言!你编弄出这些香怜玉爱、格斗厮杀、血腥硝烟,你到底要说什么!  他们说一句便把我的稿纸撕几页,最后他们把我的故事全部撕毁了,地毯上一片白哗哗的纸屑纷纷扬扬,只留下尼姑庵前院的那个老女人伫立窗前的一段在我手里。  你是个残酷的女人,你永远清清楚楚。留着你手里的那一页吧,那是属于你的命运。  两个男人说完携手而去。  望着他们的背影,我看到若干年之后又将有人伫立在尼姑庵那扇窗子前向外边窥探。  我忽然想起来,那老女人的两个男人终生的格斗厮杀,最终使她没有成为一个真正的女人;我甚至想起来玫瑰之战中兰加斯特家族与约克家族数十年的争战,最终使王朝覆没。由于背景的缘故,这两个事件深处的内涵已经无法回避地在我的头脑中组结在一起。  一个女人就如同一个等待征服的大国。或者说,一个国家就如同一个女人……  一四五五年那个事件正在穿越无边的岁月,穿越荒原、火焰、潮水、余烬、洞岩、死亡以及时间的睡眠在蔓延。  我知道故事无疑重新开始叙述,不断开始。  只是,任何一种重复都使我厌倦。哪怕是有关一个国家、一个民族以及人类命运这样重大问题的叙述。  我伸了伸懒腰,把手里仅剩的那一页稿纸和那枝爱多嘴的黑笔一同丢进火炉里去。    
巫女与她的梦中之门(1)
一  我和九月沉浸在一起,互相成为对方的一扇走不通的门。那是一扇永远无法打开的怪门或死门。我们紧密纠缠住无法喘息,不知怎么办。  空洞的窗子却永远被各种各样过路的敲击人叩响,特别是在懒洋洋的春天,小公猫们的爪痕留在我的玻璃窗上,像巨大透明的雨球,鬼鬼祟祟,寻找溜进房间的缝隙。我总是躲在关闭的窗子里,如一条离群索居的孤鱼,小公猫们闻见鱼腥味,便伺机行事。外边,乌云在摇晃,枯树在歌唱,这世界上的风景和故事无非就是这样。  我要告诉你的是九月。九月既不是一个我生命里不同寻常的时间,也不是某一位在我的玻璃窗上留下爪痕的神秘莫测的人物。我只能告诉你,九月是我这一生中一个奇奇怪怪的看不见的门。只有这一个门我无法去碰,即使在梦中无意碰到,我也会感到要死掉。  九月的父亲(“父亲”在此为象征词,正像有人称祖国为母亲一样),在我的冥想中是夏季里暴君一样的台风,专断地掀倒一切,狂躁无拦;我的父亲,一个有着尼采似的羸弱身体与躁动不安的男人,在我母亲离开他的那一个浓郁的九月里的一天,他的一个无与伦比的耳光打在我十六岁的嫩豆芽一般的脸颊上,他把我连根拔起,跌落到两三米之外的高台阶下边去。鲜血和无数朵迸射的金花在我紧闭的眼帘外边弥漫绵延,透过这永远无法弥合的两三米的黑暗而狰狞的空间,晕厥中,家像鸟笼在半空摇晃,男人像树在心里摇晃。我模糊看到我父亲被那个年代纷乱的人群捆绑着剃成的十字阴阳头,渐渐膨胀成中国的弯弯扭扭的城墙,他那怪笑般的长啸,凝固成夜幕里永远洗不掉的阴影。这阴影是我生命中无法穿透的男人的石墙。  我的父亲,他疯了。在茫茫黑夜的红彤彤背景里。  耳光,这算不上遭遇的遭遇,使我和九月走到一个故事里,使我在这个如同堆积垃圾一样堆积爱情的世界上成为异类和叛逆。我只与属于内心的九月互为倾述者,分不清我们谁是谁。也许是我的潜意识拒绝分清楚。这个世界恐怕难以找到比我左胸口上那个悸动的东西更复杂混乱更难以拆解剖析的零件了。  九月,辣椒一般炽红的太阳把沥青路面灼成软软的棉花地,踏在上面像踩着重重心事,提不起精神。那男人,那个半裸着淡棕色光滑脊背的有如我父亲一样年龄的男人,高大的身躯遮挡住使我晕眩的阳光,我的恐惧光芒的眼睛被刺得淌着肮脏的泪水。他用一辆三轮车拉着我简单的行李,也拖着我那小母狗一样瘦骨伶仃的十六岁的身体,把我从那一个光辉灿烂的耳光下面死人一样提起来,我们走向一个去处,一个熟悉我的故事的读者已经熟悉的处所——城南那一座幽僻诡秘的已经废弃了的尼姑庵。  我们背朝青石大路,经过一大片盘根错节的放着绿荧荧鬼光的枯树林,一大片呈赭红色的怪石堆,又经过一座坡度很陡的破旧木桥,拐进那条半截细肠子似的胡同,胡同尽头是一个解不开的死扣,永远走不通。这是一条我生命里致命的岔路。  我裹在九月的绿雾里掩目沉思,那浓郁古怪的老树们半掩的庵庙庭院,总是细雨纷纷,水珠在屋檐滴滴垂挂。锈红色的地面上浮一层黯绿,树顶飘出薄薄淡淡的青烟。我把自己重新诱回到早年这个故事中去。我始终重复又重复地迷恋于在这种危险中穿梭迷失。  ……  父亲们  你挡住了我  你的背影挡住了你,即使  在你蛛网般的思维里早已布满  坍塌了一切声音的遗忘,即使  我已一百次长大成人  我的眼眸仍然无法迈过  你那阴影  你要我仰起多少次毁掉了的头颅  才能真正看见男人  你要我抬起多少次失去窗棂的目光  才能望见有绿树的苍空  你要我走出多少无路可走的路程  才能迈出健康女人的不再鲜血淋漓的脚步  ……  二  我的这种沉迷危险与恐怖的爱好,始于那个废弃了的尼姑庵庭院。在九月里。  那个半裸着脊背有着我父亲一般年龄的男子,对于清纯少女有一种无法自拔的沉醉癖。他的身边总有一群叽叽喳喳、蹦蹦跳跳的未成年的小姑娘,我淹没在这群乳糖味的少女之中,不美色的我退缩在她们的美色身后。我的无端的忧戚像一株早熟的小桦树,在心里疯长,这一种成长彻底湮灭了我身上在那个年龄所应该拥有的灿烂。这男人他把我从那一巴掌连根击垮的台阶底下拾到这群小女伴之中,他把我当作一条鳗鱼撒在她们嫩嫩的歌声里,让我学会其他小姑娘的娇嗔与天真。  等那些刚刚发育的翘翘的小乳房们和着她们鲜艳的活力以及能够勾起这男人滂沱性欲的小姑娘们刚一离开,他便把我像噩梦一样揽在他隐隐作痛的心口窝上。他那富于探险的大手滚烫地在我冰凉的瘦脊背上爬来爬去,笨手笨脚地在我的小腿上滑个没完。有时他狂乱地在我身体上胡来一通,仍然无法排遣他糟糕透顶的绝望。于是他便耐下心来一根一根清点我身上的骨头,以镇定他那压不住的欲望。  “我的小羊羔,你要长大啊。”他的眼睛有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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