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着小腿，一边饥饿地吧嗒着小手，一边发出哼哼声。
“梦袍——！红云——！”
马丽、阿芳齐齐扑过去，搂着方梦袍和红云的尸身嘶声呼喊。孩子受到了惊吓，突然响亮地啼哭起来：“嗯——啊——！嗯——啊——！”
马丽含泪剪断了脐带，将浑身是血的孩子送到红云怀里。孩子本能地往她双乳间钻，小脑袋一拱，红云缓缓倒下，几颗巨大的泪珠从她眼角沁出，唇边浮出一丝隐约的笑意，慢慢地合上了眼睛。
孩子小狗一样继续在红云怀中拱动，小嘴张得大大的，就在孩子快要叼住红云的奶头时，马丽抱起孩子尖叫着跑开了，然后脱下贴身穿的夹衣，小心地给细伢做了个暖和的襁褓。哭得眼桃红肿的阿芳从灶下端来了米汤，开始给啼哭的细伢喂食，小家伙贪婪地吮吸着，阿芳泪流满面，禁不住哭出了声。
“红云姐说了，生了崽就叫得胜。阿芳，你带着得胜到楼上去。从现在起，你的任务就是带好得胜、虎子和阿珍，别的不用管。”
马丽说完把方梦袍搬回床上。她打了两盆水，将方梦袍和红云的身体揩净，又找了针线将红云的肚子缝上，然后木雕般坐在床前，呆呆地看着他们。
也许是见到了盼望已久的孩子，方梦袍的遗容非常安详。马丽用自己的脸久久贴着他已经变凉的脸，将那双曾经呵护过自己的大手盖在红云手上，然后跪在床边把脸埋在红云正在失去体温的掌中，无声地抽泣着。
外面又响起密集的枪声，金箔般的阳光似被这枪声灼痛了，颤舞出阵阵烟尘。硝烟飘进屋内，混合着红云掌上的血腥味，让马丽生出种奇异的感觉。这感觉既陌生新奇又似曾相识。是很小很小的时候吧？也是这样的一张床，床上摆着两具僵硬的尸体。有人抱着她坐在床前，小声地祈祷着：愿你们的在天之灵，保佑这个孩子吧……
是谁在说话？回望十多年的岁月，时光的帷幕在这相似的场景中缓缓拉开，她看见年轻但已死去的父母双双躺在床上，边上坐着喃喃自语的查理伯伯。年幼的她尚不知悲伤，正从陈查理臂弯中朝外张望。
马丽伏在红云冰冷的掌中拾回了儿时依稀远逝的一点记忆，虽说只是碎片，却让她多年郁积在心的那点遗憾得到了化解：我原来是见过父母的！
红云姐，谢谢你灵魂的引领，让我终于看到并看清了过往的岁月。你放心，我拼死也要保护好你和梦袍的儿子得胜。而且我会把他当成自己的亲骨肉。因为你爱着的男人，我也深深爱着，并将永永远远爱下去。得胜将来一定会成长为一个坚强的革命战士，就像您和梦袍大哥一样！
当马丽起身和红云、方梦袍道别时，红云紧蹙的眉尖松开了，仿佛睡着了一般甜美。马丽深情地凝望了他俩一眼，抓起桌旁的枪爬上了屋顶上的夹墙。
红翻天 第三十九章（9）
太阳白花花照着，昨日还如诗如画的方家冲此刻笼罩在死亡的气息中，围屋周围散落的尸首在太阳的炙烤下散发出淡淡的异味，河岸两旁的树丛里落满了乌鸦。乌鸦们不时冲天盘旋几圈，起落间翅膀下那片强烈的白与身上浓重的黑形成鲜明与不祥的对比。
马丽沿夹墙走了一遭，发现又有四个战士牺牲了，几位负轻伤的战士自己做了简单的包扎后正伏在垛口守望敌人。队员们的弹药所剩无几了，围内所有能移动的木料、石头全搬上了夹墙。
在最危险、敌人最容易攻进的断墙那儿，马丽看见了满脸硝烟的黄矮古。见到她加入战斗的行列，黄矮古很高兴，他咧嘴笑了笑，那排整齐的牙齿在阳光下闪烁出耀眼的白光。马丽告诉他方梦袍夫妇都死了，笑容顿时僵在他脸上，不一会儿他对着苍天仰起脸，马丽才发现他是想把眼泪倒回眼眶里。
“对不起，是我害了他们，是我害了他们啊！”
黄矮古痛心地捶打着胸脯，仰天长啸，就像一头巨兽在怒吼。如此这般之后，他走到马丽面前，低声道：
“马丽姑娘，这里不一定能顶住，你马上带着得胜、虎子和阿珍到山洞里去。这是命令！嘿，狗×的白狗子又来了！还有，你得让阿芳给大家弄点儿吃的来，吃饱了好跟他们拼刺刀！再多烧几锅开水给我挑上来，老子给他们洗热水澡。”
马丽看见敌人蚁公般往方家围涌来。
“队长，顶在前头的又是老百姓！哎呀，后面还有两副棺材……不得了，白狗子是用棺材装炸药炸墙来了！”
一个眼力好的年轻队员失声叫道。马丽看见黑压压涌来的不光是团丁，而且有白军的正规部队，不由急得脸发白：
“黄队长，周春强搬援兵来了！怎么办？”
“等老百姓走近了我们再打！马丽你快走，别在这耽误了。”黄矮古鼻翼冒出了点点汗珠，他不容置疑地推马丽离开。马丽知道情势异常紧急，赶紧扭身去烧水。
阿芳怀中的得胜已沉沉睡去，她找了根背带仔细地将孩子捆在了虎子背上。六岁的虎子以前背过妹妹阿珍，老练地让阿芳放心，这边紧紧攥住妹妹的小手，兄妹俩惊恐而又安静地缩在屋角。阿芳心疼地亲了亲虎子和阿珍，转身和马丽忙乎开了。
马丽起初还想听从黄矮古的安排，让阿芳把孩子带进山洞去，后来一想，这山洞已被周春强发现了，孩子进了洞也是死路一条，倒不如放在身边相机行事，所以没有吭声。
粮食已经吃完了，马丽费了好大劲才在一个屋角找出半箩糙米。她俩刚把糙米倒下锅，耳边便响起一阵密集的枪声，接着一声惊天动地的爆炸声，屋瓦刷啦啦直响，掉下厚厚一层粉尘。
“不好了，西边的墙炸开了！同志们，快到西边去啊！”
硝烟中有人大喊。马丽和阿芳一愣，顾不得这锅粥了，拿起木棍快步朝西边跑去。
爆炸声停了，出现在马丽和阿芳眼前的，是彻底坍塌的一道主围墙，到处是砖头、泥土、血块和残肢。黄矮古被气浪掀落在粪寮门口，右腿不见踪影。马丽赶忙冲过去抢救黄矮古，这时又有几颗手榴弹炸开了，刚才还在蠕动的人一个也不见了。敌人怪叫着往里冲，不知从哪儿冒出来的几个游击队员和白匪展开了激烈的肉搏战。
阿芳没想到敌人这么快就冲进来了，缩在墙根下不知如何是好。一个高大的白军端起刺刀朝她刺去，眼看就要刺中阿芳了。马丽倏地跳起，抄起一根木棍劈头盖脸一阵乱打，将白军敲昏在地。阿芳拾起白狗子的枪，一时却不知道怎样使，急得边摆弄边喊：
“马丽姐，你快去找虎子和阿珍，我和他们拼了！”
又有一伙敌人从缺口涌进来。阿芳这时已镇定下来，她不愧是猎户的女儿，一支枪握在手里马上便运用自如，而且她枪法奇准，用打猎的姿势出手就撂倒了三四个。白军以为遭了埋伏，纷纷后撤。游击队员们赢得了喘息的机会，他们捡起敌人的枪，抢占了有利地形，开始朝围外射击。
红翻天 第三十九章（10）
马丽把黄矮古背到厅堂，从身上撕下一块布，一层层地为他包那条断腿。黄矮古苏醒过来，对马丽说：“多谢了！”苍白的脸上露出一缕苍白的笑容。马丽正要说话，忽然听见阿珍的哭声，哭声幽幽的，扯得她一颗心生痛。
“马丽，你快去看看细鬼，我不要紧，有这个保佑！”
黄矮古从腰间摸出一颗土雷朝她晃了晃，马丽说了声“保重”，一头扎进了硝烟中。
白军已经攻进了围子，剩下的六七个游击队员撤进了厅堂。马丽没有看见阿芳，急得大喊起来，但没有听见回答。她正想去找，阿珍抱着得胜走到了院坪上。比阿珍更小的婴儿在她小小的怀里哇哇地哭，婴儿身上挂着那条长长的红背带。阿珍抱不住挣扎着哭泣的孩子，脚步踉踉跄跄，眼看要倒下了。马丽飞跑过去，一把将她和得胜搂在了怀里。
“哥哥呢？”马丽急得四处张望。
阿珍往硝烟弥漫的缺口一指：“他去捡子弹壳了！”
马丽擦了擦眼镜上的灰尘，却只看到一片淡黄色的袅袅飘荡的硝烟，直呛人口鼻。她将阿珍带到厅堂，阿珍看见血淋淋的方梦袍夫妇和黄矮古，幼小的身躯恐惧地颤抖起来。“不，我不进去！”她说。
“阿珍，这是得胜的爸妈，他俩睡着了。你不要怕，这个黄叔叔会保护你的。你不要动，弟弟哭也不要动。我去找哥哥，你在这儿等我，好吗？”
马丽指了指黄矮古，本希望他说两句话，为阿珍壮壮胆子，不料他昏过去了，她只好将阿珍拉到神案后头的空当儿里，让她藏起来。阿珍懂事地摇晃着哭闹的得胜，一边哀哀地抽泣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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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丽飞也似的扑进了硝烟中，她一定要找到虎子。还好虎子没有往围墙缺口处走，而是在一个墙角里捡子弹壳，乌乌涂涂的脸上漾着兴奋。见了马丽，他高兴地向她炫耀着衣兜里的战利品，马丽把枪往胸前一挎，背起虎子飞奔回厅堂，而后抱着得胜、牵着阿珍和虎子往大门口跑。
白军开始进攻厅堂了，剩下的游击队员拼死抵抗。门口这边暂时还是安全的，马丽费力地打开大门，正要牵着虎子、阿珍出去，却见弥漫的硝烟中兀地冒出张竹椅，竹椅上像一块石头那样坐着脸色上血色全无的周春强。
马丽在看见周春强那一刻便停下了，冷峻的脸上散发出一种圣洁的光芒。她知道奇迹决无可能发生，现在怎样努力也是枉然，倒不如从容应对。周春强和那几个抬着躺椅的团丁全愣住了。他扫视着怀抱婴儿的马丽和她身旁两个惊恐的孩子，阴鸷的脸上掠过丝奇异的表情。
“不……不……不要开枪！”
可惜他在错愕中发出的声音太小。爆豆般的枪声在他下达命令的同时劈劈啪啪地响了。接下来的一幕就像是赣州戏院里放的那些美国战争电影，残酷而又凄美：
橙黄色的子弹马蜂般飞进了马丽的身体，在她的衣服上留下一个个小小的黑洞。马丽在俯身护着几个孩子中抬起头来，绿色的眸子飘落在周春强那张惊诧的脸上，慢慢变得空洞而虚无。周春强还没反应过来，她修长的躯体便斜倚到了门上。阿珍和虎子奇怪地盯着她胸前汩汩淌出的鲜血，眼中露出深深的恐惧。
“别怕，虎子，抱着弟弟，带着妹妹，过，过桥！”
马丽喘息着，艰难地将沾满鲜血的得胜塞进了表情麻木的虎子手中，又抬起头对周春强笑笑，嘴里结结巴巴地说：
“春强，放，放过孩子，最小的一个，是马龙的……”
话音戛然而止，马丽的头一仰，像一堆雪那样塌下去，在她刚刚靠着的那扇木头门上留下一大道猩红的血迹，看上去触目惊心。
天上是谁在呼唤？马丽的身体一阵轻松，灵魂风似的飞到了彩云边。她看见两颗泪珠挂在周春强腮边，仿佛两柱冰冷的水晶。
借助沉沉飘荡的硝烟，黄矮古不知在什么时候爬出了厅堂，断腿上淌下的鲜血在院坪上拖出条褐色的印子。他爬得很慢，而且很隐蔽，就像一具偶尔蠕动的尸体，以至谁也没有发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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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翻天 第三十九章（11）
这时候团丁们已把抬着的那张竹椅放了下来，周春强扶着腰，艰难地走到了马丽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