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胤禟听了气不打一处来,“你们俩听听这是个当亲妈的么?红丫儿前两天闹肚子,人都瘦了三圈,刚好些,她又要折腾。寒冬腊月大雪天,她有家不回,还要让我闺女去就和她!她当自个儿是谁呀她!”
雁庭在外间喊道,“爷,福晋没说这就接格格走,只说先问问爷,成的话寻个天好方便的日子。”
“让她死去!还反了你们不成。”胤禟答道。
玳二从丫鬟手里接过茶碗,捧给胤禟,“您别动气,福晋也是想孩子,一时半会没考虑周全。”
他瞪眼,“想孩子不会回来吗?把自己糊在那野山庙的泥胚里了呀。我看这人真是疯了。”
珍六冷笑道,“还不是让您惯的。说什么为了她,旁人谁也不抬举,咱们倒没什么,末了您得着好了吗?”
“你今儿抽哪门子疯,一样话百样说,怎么回回从你嘴里讲出来就那么臭呢。”胤禟怫然作色。
“哎呀,这哪儿跟哪儿呀,珍儿,你少说两句吧。”玳二反倒扭捏起来。
珍六瞧了玳二一眼,“玳姐姐是好人,您快说几句香饽饽话来听吧。只怕就算熬干了也不落好呢。”
玳二未免也要夹枪带棒了,只是她温吞,于是轻声而果决,“让我说什么,我这人嘴拙,没话说宁肯不说,也不会指东打西、语无伦次。”
“还有完没完!”胤禟已方寸大乱,“我今儿进这园子,就是猪油蒙了心。”说罢招呼丫头伺候更衣,出了外间,玳二在后边问道,“二十万两,打点人先给八爷送去?”
“谁说给八爷?先给十四爷。”胤禟夺过丫头手里的羊角灯,兀自出了园子。
玳二以为自己听错了,特意问珍六,“爷刚才说,十四爷?”
珍六气走了胤禟,倒平缓下来,拉起玳二的手,“快瞧瞧,几日没见,玳姐姐瘦成什么样儿了,眼看剩长皮了,你可真是实心眼的人。眼下宗人府修玉牒,他可想起你了?”
“嗨,妹妹原来是为这回事。”玳二道,“这个侧妃我可不敢想。”
珍六撅起嘴巴,显出孩子气,“这回可容不得你,就算你不说,姐妹们也得为你说话了。不是为别的,不吃馒头争口气。”
胤禟去巾帽胡同的外宅,从来不让车架进门。今儿在门口停了车,实在风紧雪盛,半个巴掌大的雪片子劈头盖脸地下着,连凡人睁眼的余地都没有。他裹紧身上的貂裘斗篷,半张脸都埋进去,招呼把式们绕到后门把车赶进去。
进了宅门,门房就迎上来给他撑伞,他问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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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四爷来了?”
门房回道,“过了晌午就来了,还好没赶上这大雪,九爷您这可就……”
“甭说啦,今儿该着我点儿背。这天气真是冷。”
“是啊,年前第一场雪就下成这样,真是少见。”门房应道。
他进了垂花门,就在那门檐地下立着,抬头看了看,天是灰白色的幕布,仿佛被怨妇的剪子铰得七零八落,落到他的世界,要埋葬他的院子。他从不觉得雪是白色的,正如他的心一样。可他新漆了梁柱,龙凤呈祥缠枝花,喜上眉梢拐子龙,宝蓝的天,绿沈的地,酡红的美人脸,垂瓜柱在头上,是南瓜的,不是莲花,他讨厌青莲,那在他心里就是一个穷字。他的世界一定是五彩斑斓,光艳如新的,可那只不过是凡夫俗子自我慰藉的幻象,天行如常,就是这铺天盖地的灰,他是俗人,俗人的心里最清楚,他本人就是一片灰色的雪,于是他的镜花水月未免在这漫天的大雪中黯淡下去了。
卿侬拖着一条残腿站在正房屋檐下面等着他,示意胤禵在东进屋里头。胤禟特意从西边的抄手游廊绕过去,自觉正房东进间的那块玻璃窗户里藏着一双窥望的眼睛,像鞋里的石头一样硌脚。
到得明间廊下,卿侬迎上去说道,“这雪天,你还来。”
“眼下宗人府修玉牒,那帮娘们知道我没有抬举她们的意思,少不得要把我生吞活剥,出来躲躲清静。”
进了明间,脱去斗篷,胤禵忽然从西里间的圆光罩后边闪出来,把胤禟和卿侬吓了一跳。
“十四爷,您刚才不是在东边炕上歇着么?”
“刚才这屋里的自鸣钟打点儿,我觉得这玩意儿稀罕,就过来看看,九哥,你家里尽是稀罕东西。”胤禵一笑,眼梢有了积纹,只是他下巴颏小,还是抹不去孩子气。十四爷跟您长得最像。卿侬这么跟胤禟说过。
“若不是这样的天气,我还想邀九哥十哥上八哥那儿去,上回燕燕给八嫂送过去一株拜岁兰,听说竟然开花了,真是奇了!再说咱兄弟可有日子没聚聚了,尤其是没见十哥。”
“老十媳妇儿要生了,他正鞍前马后地伺候呢。这傻小子倒是有福。”
“九哥也是有福之人啊。”
“是,有福,”胤禟自嘲道,“只要管家不贪污,媳妇不偷人,我就知足了。这大雪下得,快给爷上热茶!”胤禟打了个大喷嚏,截过胤禵的话头,反身进了东里间。胤禵跟过去,拣胤禟的下手坐了,“九哥要是经(精彩全本小说百度搜索:炫书)历过西北的沙暴,就知道北京这点雪是杏花春雨江南了。”
“西北”二字仿佛一把利刃的反光晃进胤禟眼中,他不动声色道,“我在京城呆得好好的,上那鸟不生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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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方干什么去。”他细细翻着马蹄袖,忽然笑了,“我若去西北只能是发配去,不像十四弟这样的行伍人,去了就是做彪炳千秋的大事。眼下西北形势越发促迫,皇阿玛大有可能选中你去金戈铁马地大干一场呢。”
胤禵马上回道,“皇阿玛若要在兄弟几个之中选一个坐镇西北,我倒是敢动一动心思。只是八哥说了,他不愿意让我去。”
“哦?”胤禟呷了口茶。
“他说那是块烫手的山芋,太急功近利的话,恐怕过犹不及。九哥,您说是这么回事么?”
胤禟撂下茶碗,笑道,“也别怪八哥泼你冷水,他是吃了急功近利的亏,但照我说,天意予之,焉何不取?”
“是这样吗?”胤禵的手指抚摸着靠背上的云纹,“可是八哥不支持的事,我向来都是做不成的。”
“八哥是个一条道走到黑的人,以前我最佩服他这点,但是前些年他因为百官举荐而陷事,得人心却不得君心,他自己早就知道,却愣要往南墙上撞……但凡是透给兄弟们一点真心意,咱们会眼瞅着他翻船么?你不用凡事都先想着别人,要先想想自己。”
胤禵仿佛陷入了惶惑之中,“九哥……”
“九哥说的是人情义理,对事不对人。我对八哥跟对兄弟你都是一样的,都是自家兄弟,哪一个出息了,哥哥脸上都有光,是不是?”他从靴掖子里抽出一张黄油纸,“这点钱拿着,听老十说你在忙着修园子?修园子好啊,把府里好好规整规整,将来应酬也方便。”
临了胤禟送胤禵,忽而匪夷所思地说道,“人生在世,谁又没有一己的打算?八哥九哥都是一样,九哥也有九哥的难处,不然不会走这步。”他拍着胤禵的肩膀,心里却仿佛对着胤禩的眼睛。
“你这又是唱的哪一出?把十四爷叫到我这儿来,好像有什么见不得人似的。”卿侬送了胤禵,回头跟胤禟说道。
胤禟拿根耳匙剜着指甲缝的泥,眼皮也不抬,“什么哪一出,八爷这杯茶眼瞅沏不开了,就不能容我再烧一壶水么?”
卿侬【炫】恍【书】然【网】大悟,继而鼻中鄙夷地哼道,“没劲。”
“是没劲。”他含笑看着卿侬,“小瘸子,你刚才这股劲倒让我想起一个人来。”
“谁?”
“没谁。”
“还能是谁!”卿侬怨道,“你怎么就知道十四爷这壶茶铁定能沏开?”
“到了这份儿上,乾清宫那张椅子是给谁预备的,从女人你就瞧得出来。一个宝琪,一个老十四媳妇儿,哦,还有一个四嫂,那都是为男人豁得出去的。且不说我跟你十爷怎么着,单看我们俩家里那口子,不是独善其身就是自命清高,这就差得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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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瑞玉现在就是半个仙儿了。”
卿侬笑道,“你果然是个欠悟的俗子,她是佛家居士,修也不会修成仙呀。跟了你的好女人,是很难不淡泊的。若是不能做到宠辱不惊的修为,一颗心恐怕要戳得千疮百孔了。”
“你什么时候替她说起话来?”
“到眼下,我多少晓得她当初的难处。你那些乱七八糟的事,不提也罢。”他弯起眼笑了,有那么点一笑泯恩仇的意思,让胤禟看了很舒心。
“我一早就说,我在那些女人中间摸爬滚打遍了,临了只有你于我有恩,看来真要应了你的话,能为我收尸的只有你了。”胤禟的末世情结又像反胃的酸水一样顶上来,他想起那句“铁富贵一生享定,祸福事倾刻分明”,他一生的前半场戏了结于瑞玉的长斋茹素,可惜才表到曾经沧海。
“那些女人了只会蹬鼻子上脸,好像没她们不成。”其实他想问卿侬那句戏文是谁唱的。
但是卿侬忽然说,“十四爷不是凡人。”
“什么?”胤禟只有半个魂在听。
“争取领兵受命的事,看起来是你在撺掇他,实际上却是他把住了你。”
“那是自然,这事横竖都不由我拿大,我只是个穿针引线的掮客罢了。不过他们也离不了我。”他倒身在迎枕上,“先在你这儿歪歪,赶雪停了就去八哥那儿。”
“你有日子没过八爷府了,这是要做什么去?”
他已睡眼朦胧,轻声呓语道,“要什么,要钱呗,还能要命不成……”
申时没过雪就停了,官道上已蠲了没膝的积雪,胤禟没坐车,换了顶暖轿奔胤禩的府邸。到了园子里,竟有了些惨阳,射出微薄的光,很快就要被暮色收敛了去。园子里的小径上,早有人拿扫帚把雪细细扫了,青砖缝里嵌着灰白的雪的斑点,仿佛灰斑的蟒,却安分守己地通过月洞门去。胤禟刚拐过弯去便看见弘旺,这孩子穿得圆球一般,领着小厮们抽冰猴。他不像胤禩,生着一双狭长的眼睛,仿佛总是半睁着,梨脸一张,双唇如他的性情一般敦厚而短促,缺乏线条的变化,皮肤倒是白净,算是取了扇儿的优势,唯一一点像胤禩的,是眉锋的走势,在末梢忽然一挑,又下转,仿佛拖了一个很长的上声,不过胤禩眉骨高,总有些不动声色的城府智慧,弘旺却是平坦的一张脸,所以唯一这一点像父亲的地方也很难被人发觉。也许只有胤禟注意到了。胤禟觉得这孩子窝囊木讷,也像极了战战兢兢的扇儿,所以素来看轻他,只是碍着胤禩,不敢明做。胤禩唯有这一个男孩儿,虽然资质差些,到底也是个儿子。
他打开始就爱打趣弘旺,半严半慈,半嗔半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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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孩子最怕从小被某个人唬得成了惯式,哪怕长大了还是对那个人心有余悸。不过小孩都会调皮,也总得找一个他害怕的大人镇他。胤禩家里哪怕一个下人也知道弘旺的软肋是九爷。捣蛋的时候总会拿一句“九叔来了”来治他。
胤禟疾步走到弘旺后边,揪住他的脖领子,故作高声,“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