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拢了重重心思,苏倾池丢下一句“你好些休息”,便关门出去了。
这晚苏倾池望着床幔,久久不能入眠。
身旁有人开口,“瞧你心事重重,是不是出了什么事?”
苏倾池轻轻摇了摇头,“没事。”
若是这人不姓商,他兴许就对他说了,可惜……
苏倾池叹了口气,“睡吧。”
身后安静了一会儿,在苏倾池以为商承德已经睡着了,对方又说,“是不是……因为花景昭?”
“他……受了些伤。”
说完,苏倾池有些后悔。
只是当时他也不知自己为什么就说了出来,也许,他只是不想商承德误会些什么。
商承德面上终于露出些笑容,伸手覆上苏倾池的,“不要太担心,若是要寻大夫,我倒认识一个,医术了得,明日我便带他过来。”
明明是一个爹,为什么性子脾性就如此不同?
“倾池。”见苏倾池没有说话,商承德握紧了对方的手,“记得白天的时候我同你说过什么么?”
苏倾池转头看他,商承德低头在苏倾池纤白的手指上浅浅吻了一下,“我是认真的。”
苏倾池望着近在咫尺的脸,微微有些恍惚,“我有没有同你说过,你很像我认识的一个人?”
商承德嘴角含着一丝微笑,“像谁?”
苏倾池却是没有再说下去,只是抚上商承德的脸,从眉毛到眼睛,从鼻子到嘴巴,纤细的手指在对方五官细细游走,“……想把一辈子交给他的人。”
商承德身体一僵。
苏倾池淡淡一笑,“他已经死了。”
“倾池……”商承德许久才说出这两个字。
心里堵得难受,商承德闭了闭眼,他有许多话要对苏倾池说,最终却只是握紧了他的手。
这辈子,我来护你。
商承恩
一阵凛冽的冷风灌进四合院落,冷飕飕的,透着些刺骨的味道。
先前下过一场雷阵雨,急促细密,阵阵紧俏而过,兼之冷风一吹,空气中更是透着一股寒意。
冬天怕是不远了。
花景昭前些天练把戏,一支花枪愣生生把屋顶戳了个窟窿,苏倾池才说让他上去修补,他就挂彩而归,如今下雨,也只能暂且用木盆接着。
这屋顶漏的真不是地方,下雨的头一天,花景昭床上就遭了殃。
苏倾池如今照料他这个病患已是忙不过来,苏宝儿便自告奋勇地架了梯子爬到屋顶上换瓦,原先倒也能耐,只不过在下梯子的时候一脚踩空,这便摔了下来,整个人倒挂在木梯上,折了骨头。
这可忙坏了苏倾池,东西厢房来回跑,也没了去西祠楼的空,成日忙得连对着这一大一小两个患者翻白眼的气力都没了。
因为下雨,花景昭的伤口有些化脓。
苏倾池便按方子抓了些黄芪、当归、炮附子,白芷等捣碎,以酒拌匀烘干,又用上火煎猪脂直至沸腾,之后加入先前搅拌均匀的药材,待白芷泛黄,滤渣熬成膏药。
这般每日挤去伤口的脓,以药膏细心涂抹于患处,不出几日,伤口便生了新肌。
原本已经两人的伤势都恢复的不错,无奈两人自作一番小聪明,弄巧成拙,如今一个个又倒在床上起不了身,弄得房里药味愈发浓烈。
“一个个就见不得人安生,非得捣腾出些事儿来,你们才安心。”
苏倾池用手指抹了药膏仔细往花景昭背上涂的同时,斜了一眼身旁吊着腿的苏宝儿,苏宝儿喏喏不敢吱声。
“我八成踩了乱坟堆子的坟窝,才招来你们这两只孤魂野鬼。”
“就是厉鬼寻仇,也没见你们俩这样儿的。”苏倾池把手头的药碗一搁,转头又翻了苏宝儿一眼,“还不过来。”
苏宝儿翘着脚一蹦一蹦地跳过来,苏倾池寒着一张脸,动作虽算不得轻柔,却也没叫苏宝儿疼着。
“天天帮你们熬药煎药,你们还不消停,非要买外头乱七八糟的膏药来,现在弄得一个烂了狗背,一个肿了猪腿,这下你们高兴了,嘴都笑裂了?”苏倾池一个瞪眼,把两人的魂都吓飞了。
花景昭和苏宝儿相视一眼,继续缩回脖子,各自装孙子。
苏宝儿老实坐在花景昭床榻之上,任由他哥给他拆了纱布,把用地黄汁加醋,搭配各种药材调制的活血消肿的药膏涂在他的腿上。
触及肌肤一阵清凉,不晓得是来自药膏中添加的薄荷还是来自他哥冰润沁凉的手指。
敷完药,苏倾池又将这两个催命鬼骂了一通,这才拿了药蛊出去。
商承德这些日子也没少往这里跑,即便有事哪天不能亲自来,也会托人给他们捎带些珍贵药材,从未有丝毫吝啬。有时得空,就卷了袖子,替苏倾池忙前忙后捣磨煎熬,动作笨拙得带了些孩子气。偶尔被苏倾池玩笑般奚落两句,他便一边笑得儒雅,一边红了耳根,每次这般,苏倾池便连最后一丝脾气也化了个干净。
“哥,茯苓和柏子仁……”苏宝儿拄着柺棍,翘着腿一蹬一蹬进来,瞬时,呆愣在厨房门口,“啊,啊,我啥都没瞧见,我,我,我梦游呢。”
苏倾池迅速从商承德怀中退开,淡淡扫了苏宝儿一眼,“那些药材在我床头柜子里。”
苏倾池语气不见一丝异样,仿佛方才一切只是苏宝儿眼花。
“哎,哎。”苏宝儿一瘸一拐,逃得极快。
待人走后,苏倾池拿起蒲扇,悠悠扇着炉子,细细煎药。
药罐之内尽是些养气提神的清爽药材,这般小火微醺,顿时满屋草药芳香,只是闻着便觉香气入肺,沁人心脾,让人浑身透着舒爽。
商承德心不在焉地捣着手头的药,眼睛却拴在苏倾池身上,若是方才不被人打断……
这般一想,商承德便有些心猿意马。
此时,苏倾池细长眸子清浅地斜过去,恰与商承德的视线相触。
一双秋水飞斜,勾魂而不自知。
商承德顿时脑子一片空白,只觉浑身一个激灵,再回神,对方已经将眼神收了回去。
“药……怕是要扑出来了。”
一阵清润温浅嗓音,缓慢而清晰。
商承德一愣,这才发现自己不知何时竟抓着苏倾池的手不放,再转头看一眼青炉,炉上的药果然噗噗地往外扑着药沫子。
面上一阵发烫,咳嗽两声,松了手,转身埋头舂捣草药。
余光之下,苏倾池用抹布轻轻裹了药罐壶柄,将煎好的药汁倒入红釉白底的小碗中,一举一止皆透仙逸,袅娜轻薄的烟气丝丝荡漾,隔着几缕轻烟,竟有一股不食人间烟火的味道。
苏倾池似乎对他说了句什么,商承德匆匆收了视线,胡乱点头应着,再将视线转过去,厨房里就只剩他一人了。
跟往日一样,商承德中午去了茶庄,下午回来便带些酒楼的招牌菜,同苏倾池他们一道吃晚饭,然后便入城回商府,依旧是掐着时间进城门。
如今商府那阵喜气还未过去,才忙完了小少爷的满月,此时已经开始筹备百日酒的事儿了。
方才在四合小院儿的旖旎心思一直持续到商承德进了商府,便是见了下人丫鬟,原先三分笑此时也成了六分。
穿过假山小径,商承德经过听雨亭,便听有人叫他,转身,却是二弟商承恩。
“大哥刚回来?”商承恩的声音素来冷清。
“嗯,是啊,你从那个方向来,莫非刚从爹屋里出来?”
两人各自放缓了脚步,并肩而行。
商承恩点了下头,没有往下说的意思,他不说,商承德也晓得,怕是又因为柳茹香的事。
柳茹香是商老爷给商承恩指的妾侍,入商府已有一年了,据说原先只是江南一个唱小调的女子,因为长得颇有姿色,便被路霸垂涎,险些 (炫)(书)(网) 当街受辱,后来是商老爷出手救了她。
柳茹香深居简出,府里下人除了她身边的贴身丫鬟,并没有几个见过她,商承德见过她的次数也屈指可数,不过确实是个长相甜美的女子。
如今给商府添了小少爷,也未见她如何露面,除却每日给商老爷商夫人请安,便是躲在绣房里足不出户。
许是盼了多年,终于抱上孙子,商老爷对这个孙子疼爱异常,成日抱在怀里不离手,柳茹香也很少能见到儿子,便是如此,也未有丝豪抱怨。
商承德有时也觉得自己的二弟太冷情了些,便是不喜欢,也该看在对方给自己生了个儿子的份上,待她好些。
不过这终究是小两口的事,他作为兄长也不好管太多。
“成日早出晚归,别太累着。”商承恩忽而这样说。
商承德低头浅浅一笑,脸颊微红,没说自己这般只是为了在某人那儿多待片刻。
商承恩将视线从身旁男人粉若桃花的脸颊上移开,他平素话语就不多,此时也没有说别的话。
“哎,对了,怎不见承俊?我已有些日子没有瞧见他了,又出府了?”
“大哥又不是不知道他,府里哪能拴住他。”
两人在一旁临水亭廊坐下,商承德端起一旁小碟子,往亭下撒了些鱼食,池边的金鱼顿时扭身摆尾而至,嬉闹争抢,激起一阵清越水声。
商承德转头,见二弟正看着他,便笑道,“怎么了?”
商承恩的视线从对方脸上移到肩头,“这里沾了片花瓣。”
说罢伸手缓缓过去拈了,因为常年持剑习武,商承恩的手指有一层厚厚的茧。
有些粗糙的指尖堪堪擦过商承德的嘴角。
商承德一愣,随即笑道,“怕是在方才在园子里沾的。”
商承恩一笑,扫了指尖丹砂般细小的花瓣,状似无意道,“府里几时种了丹桂?我倒不晓得。”
商承德微微有些发窘。
好在商承恩只是随口一说,并没有问下去。
两人在商承德的屋前分别,商承德进屋沐浴换了衣裳,又将各个商行的账目以及钱庄分行近几个月的盈利核算一下,看时间差不多了,估摸着三弟此时该回来了,便拿着这些账本去找他。
隔着亭子,老远他便瞧见刚从外边回来一身银白袍子的商承俊,正要叫住他,又看到他身旁有人,他便顿了顿。
那两人手牵着手,举止不掩亲昵。
忆起那日隔着窗子听到的动静,商承德生出些担忧来,他这三弟素来风流,有了三房如夫人,还不能定下心,成日在外边花天酒地,若是如此也就罢了,如今竟将那些人带回府中,这般胡闹怎么了得?
恰好有丫鬟从那边过来,商承德便问,“三少爷身边那人是谁?”
丫鬟低头道,“大少爷,是邱少爷。”
原来是邱仲文。
商承德轻吐了一口气,心头的石头终于落了下来。
三弟和仲文自小便形影不离,分开数年再聚在一块儿,走得近些也无可厚非。
又抬头,瞧两人已经分开。
兴许真是自己多虑了,商承德未作多想,转身又回了自己屋。
已近暮秋,冬茶即将上市,商家茶庄此时又忙碌起来。
商老爷早些时候已经将商家名下的大多数布行钱柜茶庄交给长子打点,所以相对商承恩和商承俊而言,商承德无疑是最忙的。
花景昭的伤势已无大碍,从苏倾池身上讨了些便宜,偷了个香,便满面春风地去了西祠楼。
苏宝儿年纪轻,骨头长得快,在家里待了半月,早就憋不住了,趁着苏倾池不注意,也早早儿地溜出去跟一帮野小子们混闹去了,如今院子里只剩苏倾池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