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雀替前边也都垂下千条万缕的冰柱,金银剔透。
饶过八角观雪亭,商承德心思一动,绕路去了商承恩的院子。
老远就听到两个人的声音。
“上身挺直,含胸拔背,啧,站稳了!”
“我身上这么多,多碗,你还踢我,你你你踢我,这碗里的水不,不撒了才怪。”
“马步扎稳了。”
“你,你,你分明就想冻,冻死我,哼。”
“双腿岔开,不要抖。”
“你来蹲,蹲一个时辰看,看看,你现在有,有啥花样尽管使,使出来,等以后,我学出来了,看我不,不打得你屁滚尿,尿流,让,让你欺负我哥。”
“废话这么多,看来还可以扎一个时辰。”
“你,你不是人。”
“两个时辰。”
“你……”
“嗯?”
“……”
苏宝儿单衣在院子中间扎着马步,头顶,两肩,两条手臂,两个大腿上全端放着一碗水,有些水已经在碗沿结了冰棍,有些在苏宝儿的衣衫上结了冰块,苏宝儿嘴唇有些发白,瞪着商承恩的眼睛却极有气势,两个腮帮鼓得跟蛤蟆似的,看样子,先前两个月的扎的底子不是没有效果。
商承恩亦是一身轻装,绕着苏宝儿,用挑剔得近乎苛刻的目光审查他的姿势,稍有不对,立刻用脚踢上去,丝毫不留情面。
又挨了一脚之后,苏宝儿已有些扎不稳,嘴上却硬得很,“姓商的,你给我等着。”
“这些话,出师了再说不迟。”商承恩依旧是一副没有表情的脸。
苏宝儿简直要吐血,咬牙切齿,“我哥说了个方,方子,天南星、草乌头,白僵蚕,白芨,打成细末,加生鳝血,每天敷两次,包治,治面瘫。”
“四个时辰。”
“……”
冬至之日
麒麟不动炉上烟,孔雀徐开扇影还。
玉几由来天北极,朱衣只在殿中间。
盛世冬至宫廷朝参庆贺典礼隆重奢靡,金镀九尺的麒麟香炉,数百个孔雀扇分排左右,群臣行朝贺礼,朝廷命宰执祀圆丘。
都道冬至大如年,宫廷内外,朝中上下这般热闹,已是不多见。
礼不下庶人。寻常百姓的庆贺自比不得宫廷的排场,却也有自己的过法儿。
北方,就如京城,冬至须吃饺子,南方则吃馄饨。
关于吃饺子,倒有一说法,据说当年名医张仲景在冬至这日用驱寒的药材连同羊肉一起和陷包成的饺子救了许多人性命,这便成了习俗流传下来,又有一种说法是饺子形如耳朵,冬至吃饺子,冻不掉耳朵。
冬至亦须祭祖、履长、隆师。
祭祖又叫享先,自是以美食供奉祖先。
所谓履长,指给长辈舅姑献履袜,迎福践长,是为长辈添寿之意。
古人尊师重道,一日为师,终生为父,又有曰“天地君亲师”,既有祭天、贺君、享先、履长,自然少不得隆师。
京城一二等富贵之地的商府,如今也张灯结彩,渲染了热闹气氛。
苏宝儿虽不乐意,却也遵着习俗给商承恩规规矩矩地行了礼,唤他一声师傅。
除却商承恩的一房妾侍,商承俊的三位小妾,以及府中其他女眷下人,商老爷商夫人连同商家三子以及苏宝儿都围坐在一桌之上。
苏宝儿进府已有些时日,因着大儿子的看重以及他与二儿子名义上的师徒关系,商老爷早不将他当外人看,商夫人对他亦是喜爱异常,故而今日便也留了他一同吃饭,苏宝儿碍着平日商老爷商夫人对他的照顾,盛情难却,只盼着这饭早些散了,他好出城看看他哥。
多月未见苏倾池,苏宝儿早已想得鼻尖儿发酸,眼角泛红,心里巴巴地盼着奔回去见他哥一面,便是听他几声呵斥训骂也知足了。
中途有下人将小少爷抱了来,商老爷和商夫人的注意力全转到了襁褓中百日大的婴孩儿身上,吃饭的场面也着实热闹了起来。
苏宝儿素来喜欢小孩儿,不由多瞧了几眼,见他粉雕玉琢,活脱脱一个白软肉包模样,更是喜爱,于是原先那满腹的抑郁便散去些,一顿饭吃得倒也和睦。
饭后,商老爷抱着孙子径自逗弄去了,其余人也没了那许多规矩,早早散了,各自逍遥去了。
邱家少爷和小姐前来拜访,商承俊一脚刚踏出门,那边刚拜见过商夫人的邱仲文便追过去扯着他的胳膊将人拖去了一边,“才几日未见,你怎的瘦了这许多?我爹前日从塞外弄了些好物,正巧给你瞧瞧。”
邱仲文这般说着,眼睛却四处乱瞟,瞧见周围已无旁人,便搂着商承俊的脖子一阵狂热啃咬,拽着商承俊的衣领,将人扯进了屋。
邱玲儿本就生得讨喜,粉颊黛眉,如今又是一身桃红,宽大的衣袖彩线滚边,衣襟盘扣处处透着精巧,浅色绸缎褂子之下一袭桃色凤尾裙摇曳,这般更是衬得娇俏动人,
商夫人早将邱玲儿看做自己儿媳,瞧着便觉喜欢,拉了手说了些体己话,随后便招手让大儿子陪同邱玲儿去散心。
商承德心中焦急,借口商铺存货出了问题,也不等商夫人回答,便匆匆与苏宝儿溜出了门,商夫人一阵气苦,“这孩子。”
邱玲儿并不在意,反倒替商承德说了几句好话。
商夫人心中更觉她乖巧懂事,便拉了她进屋,说贴心话去了。
如今酒肆店铺罢市,垂帘饮博,整个北京城的老百姓,提筐携盒,奔走相贺,已全然做节情形。
这年的雪极大,便是穿了千层底新絮的厚实棉鞋,也挡不住那层层沁透的寒气,商承德跟苏宝儿低头拢着衣袖,迎风踩雪,好在头上一件大红绸缎面的兽皮风帽,实棉芯子,细密兽毛护耳,大幅帽群披及肩背,这般却也驱挡了不少寒气。
白墙黑瓦的胡同,在莹白的积雪映照下,熠熠生辉,巷口胡同尾如今并不能见到平日热闹的地摊货挑,连往日风雨无阻的算命瞎子也收了摊,嗅着年节味道,回家做节去了。
胡同尾一处僻静的四合院儿,院门轻掩,显然院主人并未出门。
商承德在院门处站定,握着两手呵气搓了搓,跺了几下脚抖掉身上的落雪,随后推门而入,“倾池……”
院子中央,藤萝掩映处,立着一个白衣男子,手持翠竹扫帚,正轻缓地扫着地面积雪,细碎竹枝与青石板摩擦,发出轻微的沙沙声,翠竹沾着点点白雪,青石板映着貂裘白袍,恍若谪仙。
那人闻声缓缓转身,嘴边噙着一抹笑意,声音清润入耳,“绿蚁新醅酒;红泥小火炉。晚来天欲雪;能饮一杯无?”
小巧的花盆暖炉在架子上噼啪作响,火红的炭火映得在座几人面颊绯红。
如果不算上突然出现的商承恩的话,这里其实没什么外人,几人盘腿围坐在矮桌前,矮桌四沿有暖被,矮桌是特别找能工巧匠打制的,桌中央有圆洞,恰巧可以放下一个暖炉,桌底暖气积聚,桌上架着铜盘,铜盘正中摆着一个纤细的白瓷壶,袅袅溢着酒香,淡雅醇香。
苏倾池畏寒,但凡有条件允许,他便不会亏待自己,于是这也让在座的其余三位讨了便宜。
小室之内,并没有一丝寒气,精巧熏炉香雾丝丝缕缕,在房内肆意缱绻缠绕,满室暖香缭绕,醉人得紧。
商承恩之前虽只来过这里一次,甚至只在院门口站了半炷香,对这股暗香却也再熟悉不过,每日他哥从外边回府,衣衫之上总带着几缕这种不同于脂粉味的清雅香气。
屋子里没人说话,各自端着面前的茶杯,低头嘬饮。
商承德咳嗽一声,他也未想到半路上会遇到商承恩,更让他惊讶的是,他竟主动要求同他们一道。
也罢,先前兄弟俩闹得不愉快,他既知错,这次全当带他来给苏倾池赔罪,于是这才有了现在四人同桌的情形。
“倾池,嗯,上次……”商承德在脑子里思考,如何将话说得委婉些。
“上次是我鲁莽了。”商承恩倒主动开了口。
苏倾池神色不动,恍若未闻,依旧一手端着茶杯,细细吹饮。
商承德知道苏倾池的脾气,便握住他的手,“倾池,承恩既已认错,你看在我的面子上,原谅他?”
苏倾池垂着眼眸斜了他一眼,商承德心里一荡,握紧了他的手又道,“不管怎样,上次错全在承恩身上,今日不用你说,我也要同你一起灌他个烂醉。”
“我哪儿敢记商家二少的仇啊。”苏倾池抽了手,语气酸酸。
商承德瞧着苏倾池轻撇的薄唇,便忍不住伸手在他嘴角轻捏了一把,“你呀。”
苏宝儿看得险些 (炫)(书)(网) 掉了下巴。
商承恩将视线从两人身上移开,眉头不自觉地蹙了一蹙,不过很快便淹没在他那张冷脸之下,瞧不出个表情。
苏倾池瞥了他一眼,心底冷哼。那日发生的事,他并没有同商承德说实话,商承德至今以为那日两人发生了误会,商承恩一时恼怒,动手伤了他,却不知当时他嘴角挂着血丝是因为商承恩强吻他之时,他咬破了对方的舌头。
若是让商承德知道他二弟做出的事来,怕不只是那一拳的问题。
苏倾池从不是个好说话的人,如今即便看在商承德的面上没有与商承恩计较那许多,但这不代表他不记仇,若是真如此,他也不会松口让苏宝儿同商承恩习武。
君子报仇,十年不晚。
两人视线相触,各自移开,表面风平浪静,暗地里浪潮汹涌。
三人早些时候已经吃了饭,如今并不多饿,然苏倾池布了菜,倒了酒之后,三人还是配合地陪他用了些。没有玉盘珍馐,都是些寻常菜色,现摘现炒,放眼望去,除了一盘咸肉,便是青菜豆腐,还有一盘腌制的辣白菜,其余的便是七八碟蘸酱。
商承恩显然看不惯这些菜食,皱眉望了苏倾池一眼。
没片刻,桌中央的小花炉便被撤下去,换了烧得噼啪作响的大铜炉,烧得火燎燎的,架上一个平底铁锅,锅底浓汤滚烫沸腾,红火的辣椒、脆嫩的姜片、翠白的葱段伴着热汤翻滚,锅底还有炖得骨肉酥软的猪骨,热乎乎的肉香扑面而至,便是早已吃得肚儿滚圆的苏宝儿,此时也禁不住口水直流。
“猴急什么,把那几盆肉片生菜拿来。”苏倾池伸手打掉苏宝儿的猴爪儿。
苏宝儿拖着口水,一溜烟跑了出去,再进屋就打了个寒颤,跺着脚,急吼吼地甩了鞋,穿着袜子钻进桌肚里取暖,“娘啊,外边就更冰窖似的,才出去那一会儿功夫,我的耳朵就要冻掉了。”
苏倾池伸手将切得薄如蝉翼的羊肉片放进涮锅,轻薄透明的肉片进去撩了一圈,上来已是沾着红油的诱人模样,苏倾池早些时候便饿了,自然不管别人,自己先吃了再说。
苏宝儿咕噜一声,吞了口口水,和商承德对视一眼,火急火燎地撩了筷子就加入争斗,一时,浓香四溢,可劲儿地往鼻子里钻,没命地勾着肚里的馋虫。
商承恩看了眼跟苏宝儿争抢肉片的笑得欢快的商承德,嘴角勾了一下,扫了眼苏倾池,唇边难得的弧度又抿了下来。
苏倾池对他挑了一下眉,正待此时,商承德给他夹了一块肉片,沾了酱递到他嘴边。
苏倾池一笑,就着他的筷子张口吃下。
明明天生薄幸的嘴唇,此时却如此诱人,商承德不禁看得痴迷。
商承恩的眉头难以自制地拧了一下,换来苏倾池一道穿透人心的凌厉视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