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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茗这便成了商承俊的贴身小厮。
商府不是寻常人家,府里下人如云,人多了自然喜欢嚼舌根子,苏宝儿平日与他们走的近,也听到过不少闲言碎语,或说白茗孤僻清高,难以相与,或说白茗狐精转世,媚上取宠,各种各样的闲话都有,苏宝儿先前和白茗并不熟悉,故而听着也不做评论,他们如何说与他无干。
然西厢院虽大,毕竟大不过天,苏宝儿每日习完武自是要四处溜达溜达,这样便时常能见到低头在游廊小径之间穿梭做事的白茗,一来二去便熟了。
几月处下来,苏宝儿才发现,白茗并不如他人所说那般不堪,相反,这个比他大三岁却远比他想象中纤弱的少年很好相与,你待他好一点,他便能把心掏出来给你,让人怜惜得紧。
苏宝儿两手插在袖子里,缩着脑袋在商承俊屋子四周转悠。
奇了,若是平日,白茗该在商承俊屋里伺候,便是不在商承俊屋里,也该在一旁的耳房熬着汤药。
拢着衣领守了一会儿,依旧不见人影,苏宝儿便跺了跺冻得发僵的脚,揉搓了几下脸,自言自语,“别是回自己屋了吧。”
白茗既是商承俊的贴身小厮,自然不用同别的粗使下人挤一间屋子。他在西厢院一角有自己的房间,虽偏僻了些,却也安静,不受扰。
苏宝儿并非第一次来白茗的屋子,以前得了空,他便偷偷过来找白茗玩儿。
前段日子还能听见白茗屋里的蛐蛐叫,现在却听不大到了。那蛐蛐儿是他捉来送给白茗的,青金头的,首大项肥,胫长背阔,绝对是个上等货,装在竹篾编织的小笼里,他还特地逮了商承俊小妾的爱猫,拔了三根胡须做了个蛐蛐探子,手背被那猫抓了三条血棱子,也算费了不少心思。
原先不舍得,不过给了白茗的时候,白茗对他笑得那个甜,让他美滋滋了大半月,这多少也值了。
“白茗?”纵是知道这附近不会有旁人,苏宝儿还是压低了声音,生怕惊了屋里人似的。
屋里并没有人应,屋子的门也紧闭着,苏宝儿又唤了几声,依旧没有动静,垂头丧气正欲转身,屋里传来一声细细的呻吟,细得如猫须一般,细细辨别,竟是满满的痛楚。
苏宝儿一愣,也顾不得别的,撞了门进去,“白茗。”
顿时,屋内扑面而来浓郁的血腥让苏宝儿吓了一跳,再看去,墙角的木板床上趴着一人,发丝被汗打湿,凌乱地贴在脸上,那模样竟似没了气息一般。
苏宝儿两步跨到床前,掀了被子,顿时猛吸了一口凉气。
西祠楼楼上里间厢房之内,如今满屋血气。
素来没个正经的花景昭如今也是拧着眉头,坐在椅子上不做声。
苏宝儿端着一颗心,坐在椅子上发呆,许是方才背着人冒雪一路狂奔,耗尽力气,此时一张脸白如鬼魅,不见一点血丝。
花景昭倒了一杯茶放到他跟前,苏宝儿愣了半晌才反应过来,端起来也顾不得烫口,咕隆咕隆喝了个尽,一杯热茶下肚,虚冷的身子打了个寒颤。
又过了半炷香时间,屏风后头有了动响,大夫提着药箱从里头走出来。
“大夫,怎么样了,啊?白茗,白茗……”苏宝儿舌头已经打了结,说不出完整话来。
花景昭拍了拍他的肩膀,转身对大夫说,“咱们出去说。”
“造孽哟。”
大夫丢下这一把苍老的声音,摇着头出去了,只留下苏宝儿一颗心沉沉地压着。
“除了……”花景昭看了一眼苏宝儿,见他一眨不眨地盯着自己,斟酌了一下语句,接着说道,“除了身上的伤,还伤了舌根,日后怕是不能开口说话了。”
“怎么会呢?”苏宝儿吞了口口水,努力吞咽着花景昭的话,复而跌坐在椅子上,“怎么会。”
“自己咬的吧。”花景昭叹了口气,端了茶杯,“他是商府的人?”
“商承俊的小厮。”苏宝儿呆愣地回答。
花景昭喝茶的动作顿了顿,转头看向苏宝儿,“你说……商承俊?”
“呵。”花景昭不明意味地勾了嘴角,端起茶,一口饮尽。
“滚!”商承俊扫落了一桌的茶壶杯碟,“一群没用的东西,白茗呢?那小贱|人呢?反了,哼,一个个都反了!”
满地的碎茶杯也没人敢收拾,几个奴仆丫鬟一个个跪在地上噤若寒蝉。
商承俊一身亵衣,赤足站在碎瓷渣中间,气极了反笑出来,地上跪着的丫鬟,胆小的早哭得不成模样。
“你。”商承俊挑了挑一个小丫鬟的下巴,温柔道,“少爷把你收了房,可好?”
那小丫鬟顿时花容失色,不要命地摇头,眼泪鼻涕流了一脸。
商承俊敛了笑,甩手一巴掌把那小丫头打得栽倒在地,“滚,都给我滚出去!”
房里顿时空了,没人哭了,也没人颤抖了,只剩商承俊一人对着空落落的屋子冷笑,“花景昭,咱们走着瞧。”
当晚,商家三少爷犯了病,疯魔一般,赤着脚到处乱跑,只一个劲的疯笑。
商老爷和商夫人请了京城最有名望的大夫来,诊断数次,依旧找不出个病因,最后亦真亦假地丢下一句,怕是撞了邪,魔障了。
接下去几日,商府请高僧做场了法事,没有一丝效果不说,反弄的整个商府上下一片乌烟瘴气,人心惶惶。
苏宝儿夹在人群中,无心说了句,“听闻药王庙住了个赖和尚,降妖驱魔倒有些本事。”
“此话当真?”商老爷为此烦忧得几夜未睡好觉,顿时来了精神。
苏宝儿摇摇头,“只是道听途说,做不得真。”
商老爷叹了口气,“你且说说你听说的事。”
苏宝儿低头略想了想,“菜市口附近有个张姓汉子,做了几年刽子手,每日定要到娘娘庙上香,希望能早日抱上儿子。果然,两个月他媳妇儿给他生了个儿子,然而那汉子还没高兴几日就发觉不对劲了。”
见众人注意力全集中在了自己身上,苏宝儿接着道,“你们猜怎么着,那孩子生下来竟不哭不笑,每至夜深人静便哭闹不止,哭声邪气,竟不似寻常婴孩。周围人都说是孤魂野鬼锁身,弄的张氏夫妇整日提心吊胆,四处求医问药,这白白舍了钱财不说,那孩子依旧每夜哭叫不休。后来实在没了法子,夫妻两人才抱了孩子去药王庙,本没存什么希望,没想送了那孩子去,那赖和尚一身破袈裟,挥着念珠一边跳一边念念有词,取了小刀在孩子肩上刻了个字,用刀尖上的血写了灵符,烧尽成灰,入茶,喂了小孩喝下,经这一番折腾,没出三日,那孩子竟好了。”
众人方才听得入神,后又细细一想,不由信了**分。
那菜市口本就是处决犯人的刑场,这么些年来,那里斩了多少人的头颅,大概数都数不清,若说没有几个蒙冤受屈的人,怕是没人肯信,而那张姓汉子又是刽子手,这些个冤魂孤鬼的不找他找谁?
“我只是胡乱说说,兴许只是巧合,我就没见过那什么张姓的汉子,大约只是讹传吧。”苏宝儿挠挠头,“我看,还是重金悬赏寻求四海名医是真,那些个妖魔鬼怪,玄乎其玄的东西,哪能信得?”
商老爷背着手来回踱了几步,叹息一般道,“我何尝没让人张贴告示,若是有用,也不会拖至现在,唉……巧合也罢,讹传也罢,试一试也无妨。管家。”
“在,老爷。”
“立刻差人去药王庙将人请来,不得有丝毫怠慢。”
“是。”管家应下,转身吩咐了下人去请赖和尚。
不管怎么样,总是有了一线希望,府内众人同时松了口气。
没多久,下人回来禀报,说那赖和尚脾气古怪得很,非要老爷亲自将人送去药王庙,他方肯一试,不然就是玉帝下界亲自说情,也休叫他动一根指头。
事已至此,商老爷只得令人绑了疯魔的儿子,亲自将人送去。
轿子行远了,苏宝儿攀在墙角,嘿嘿一笑。
话说,那方苏倾池一行已到了扬州。
画堂春
一众人车马劳顿,风尘仆仆。
福悦客栈掌柜的老远便瞧见前头来了一个车队,行至客栈之前速度便缓了,随后分及两路,车队继续向前,车队中段的马车在客栈钱停了下来。
锦帘掀起,先走出一位锦衣袍子的男子,生得相貌堂堂,举止投足儒雅端庄,他并不急着走,而是单手撩着帘子,另一只手伸向马车之内,下一刻,一只白皙的手已搭在那男子手上。
啧啧,好一对恩爱小夫妻,男的自是不用说,这般相貌气质,也算得风流倜傥,那车内的女子虽还未见着面,却也知定是个容貌美艳的女子,那柔荑纤手,纤纤细腕,也是寻常女子羡慕得来的?
掌柜如是想,却未料车内走出的竟同样是位男子。
掌柜看得有些痴。
那男子五官细腻精致,一双半抿轻薄唇,两道斜飞入鬓眉,顾盼生姿间早夺了世间不知多少儿郎的心魂,掌柜心中感慨,好一副风流相貌。
扬州人杰地灵,什么样的俊男子,俏女儿他没见过,偏就今日第一次瞧见这等绝色人物,倒叫他要怀疑,世间莫不是真有这画中仙?
收了百般心思,掌柜赶紧打发伙计上前招呼,瞧这两人衣着打扮,非富即贵,这扬州本就是个王公子弟聚集游乐的地方,若是怠慢了,他可开罪不起。
“三位客官,打尖儿还是住店呐?小的一瞧就晓得几位是京城来的,啧啧,不是我说,小的这双眼厉害着呢,几位怕是第一次来咱扬州城吧,我可把话搁这儿了,来了扬州城,吃的喝的玩得乐的,包您过的比神仙还快活。”
瞧这小二也是个能说的,苏倾池和商承德相视一笑,商承德道,“看来我们是来对了。”
店伙计把胸脯拍的砰砰响,“那是自然,几位初来乍到,对咱这扬州城怕是不熟,小的八辈儿全在这扬州城,只要您开口,其余全包在小的身上,包叫您满意得合不拢嘴。”
苏倾池也觉得这店小二有趣,便笑道,“那倒要劳烦小二哥了。”
那店伙计原先说得口沫横飞,此时倒成了结巴,一张脸熟了又透了,两只眼睛都直了。
掌柜的在柜台后头咳嗽一声,暗骂,这没出息的。
小二回神,嘿嘿嘿挠头傻笑,“公子好相貌,好相貌,哈哈哈……”
被店伙计这憨样儿一逗,连日来的颠簸劳累也一消而散,几人随店小二上了楼。
这扬州城本就风物繁华,人文荟萃,人杰地灵,经历几代兴衰,如今已成了一二等风流之地。
名胜古迹遍地,文人骚客云集,又有曲水香茗,江南小调儿,如画的江南,如水的扬州,莫不怪历朝历代才子文人总要泼墨挥洒一段风流豪情,似乎不在这灵地留下一两句绝词艳曲儿,他们就辱了他们的风流名声。
洗了满身风尘,两人换了装束,同样一身清素的云锦缎袍,两人这般走在一起,顿时引了半条街行人的目光,商承德头一次被这般注视,倒有些不适应,反观苏倾池,一脸清浅神色,似乎并未察觉旁人的目光,又似乎天地之间只有这一条古巷,世间风华云影皆只在这人流盼的眼眸之间。
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