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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安阳挽着柳子轩的胳膊从屋里出来时,欢快的笑容已经又回到脸上,云姑起身,给柳子轩行过礼,这才带着安阳坐了轿子往宫里去了,柳子轩便独自回了伯府。
如今已是十一月,大周正是深秋与初冬交替的时候,风些微有些凉,安阳一身黄绿宓荷的高腰对襟齐胸襦裙,步子轻快地小跑进慈仁殿上,紫蓝的染花披帛随着身形飘飞,自有那么一股子灵动的韵味。
她跑进殿上,本想行礼,抬眼却见上首非但元皇后端坐着,竟然连父皇也在。不由喜形于色,提着裙摆就跑了过去,抱着武德帝的胳膊,甜甜地唤道:“父皇!”
武德帝沉声笑了笑,元皇后却垂了垂眼,斥责一声:“嫁了人无人管教你了,这规矩就松了?如今见着父皇母后,连个礼都不会行了?”
安阳一听,脸上明媚的笑容马上减了大半,揪着武德帝明黄的龙袍袖子,小声咕哝道:“这不是没想到父皇也在么,一高兴就给忘了……”说罢,这才老老实实地走下台阶,在下首的玉石青砖上跪了,按着规矩行了礼,称一声:“父皇安康,母后安康。”
“行了行了,快平身吧。别被你母后给唬着了,她是严厉惯了。”武德帝慵懒的声音传来,朝安阳招了招手,安阳忙起身又跑了过去,挽着父皇的胳膊不撒手了。
皇帝摇头笑了起来,对皇后说道:“这孩子还跟小时候一个样儿,朕瞧着挺好。都是一家人,偶尔礼节之事松一松也无伤大雅,皇后别跟孩子太较劲了。”
元皇后知道皇帝自小就纵着安阳,听了这话也不好说什么,只是脸上倒是见了笑容,说道:“臣妾这不是瞧她嫁了人还跟个孩子似的,心里着急么。”
武德帝却不以为然,笑道:“活泼些罢了,又非刁蛮任性,皇后可不必如此心急。有轩儿在,朕相信这孩子只会越来越懂事。”
皇帝眸色深沉,唇角却噙着笑,一如既往地难测。
元皇后闻言却是垂了垂眸,隐隐为这话里的意思心里生出些苦涩难言。虽如此,她仍是依言笑道:“皇上说得是,臣妾操心了。”
皇帝只笑了笑,抬眼见安阳面色红润,眉眼明亮,这便笑道:“安儿气色不错,看来轩儿待你甚好。”
安阳点点头,元皇后却哼了哼,看了她一眼,淡声说道:“若真是待你不错,怎会叫你伤着?”
安阳抬起眼来,和元皇后的视线撞在一处,瞧得出她眼来的责备来,这便也不和她撒谎,就把事情经过细说了一遍,然后说道:“轩哥哥这几日对我一直尽心照顾着,我怕母后担心……所以没敢进宫来……”
“哼,你是怕母后责怪你那驸马才不敢进宫来的吧?”元皇后摇了摇头,却笑看向一旁的皇帝,说道,“果真是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就知帮着夫婿说好话。”
“女子之德,本就该出嫁从夫。皇后这话可有些酸啊。”皇帝沉声笑了笑,听着是在调侃皇后,皇后也只是垂眸而笑,却再不言语。只瞅着皇帝看过安阳包着的胳膊,唤了御医来又给瞧了瞧,又将尚药局里仅存两瓶的贡药雪山青莲膏赐了一瓶与安阳,叫她好生养伤,不可留了疤痕。
安阳喜滋滋地接了御药,这时有宫人进得殿来禀告说:“启禀皇上,刘大学士和开国伯柳老爵爷已经在尚仪殿中候着了。”
元皇后听了这两人的名字神色不露,只笑着起身道:“皇上有朝事要忙,妾身送您吧。”武德帝却摆了摆手,说道:“安儿今日回宫,你们娘儿俩聊吧,朕且去了。”
元皇后领着安阳在后头行礼跪安,皇帝却带着宫人渐渐出了慈仁殿。
待皇帝的身影不见了,元皇后和安阳这才起身,各自坐了,云姑上了茶来便立在皇后身后,安阳看了元皇后一眼,怕她责怪,忙讨好地笑道:“对了,母后。我进宫来时特意叫轿子转了个弯儿,去南街老店里买了母后最爱吃的点心。”她看向云姑一眼,云姑福身退下,不一会儿就把点心端来放在了元皇后旁边的小桌上。
元皇后瞅了那点心一眼,却未尝。只抬眼问道:“从小到大也没伤着,这回知道疼了吧?”
安阳忙赔着笑一个劲儿地猛点头:“疼!疼得我差点没晕过去!好在轩哥哥换药的时候知道和我说话聊天,分散我的注意力,不然换一回药我就得哭一回。”她笑嘻嘻地咧了咧嘴,撒娇道,“母后,轩哥哥真的对我挺好的。他这个女婿其实不错的,母后以后一定会喜欢上他的!”
元皇后闻言哼了哼,不知是气还是不气,只不冷不热地说道:“他倒是想对你不好,他柳家有这胆子?”
安阳听了这话心里有些难受。她的地位是比轩哥哥高,可是他们相处的时候也没那么生硬。刚成婚那些日子,轩哥哥是处处守礼来着,可他知道她是公主,却还是敢跟她说他有心上人的事,而且他也敢开她玩笑。现在她倒是觉得,他们这样相处挺好的,至于轩哥哥心里的人,她一定会再努努力,争取叫轩哥哥更喜欢她一些,也争取叫母后更喜欢他一些……可是母后似乎一直对他有成见。
“母后,我知道你一直气我婚事没听您的,可这事是我向父皇请的旨,跟轩哥哥没关系,您要气就气我吧……”安阳绕着帕子,垂着眼小声说道。
元皇后听她语气有些服软,这才没好气地道:“还学会认错儿了,果真你那驸马教的好。”
“母后,我不是那意思。”安阳心里哀嚎,语气已近乞求,却是笑着起身跑过去又挽着元皇后的胳膊,撒娇地摇着。
“行了行了!这一套在母后这儿没用!”元皇后轻斥她一声,却也没甩开她,只问道,“母后问你,你这些日子可去你外公府上请安了?”
安阳挽着元皇后胳膊的手顿了顿,答道:“这不是胳膊不好么。我这几日都乖乖呆着府里,哪儿也没去。母后放心,等我伤好到出门不用包扎了,我就把这些日子没请的安都补回来!”
“这还有补的?”元皇后看她一眼,说道,“你不懂这些人情世故,你那千挑万选的驸马也不晓事儿?你出了这事,不能去给长辈请安,他也不知代你去相府上告个罪?”
“轩哥哥平日里还有太常寺的差事呢。”
“有差事倒也罢了,人到不了,帖子总会写吧?”
“哎呀母后,我这受伤的事儿连母后都没敢告诉,哪还敢告诉外公外婆啊。万一他们担心怎么办?还不如我好得差不多了再去,这伤也不那么吓人了,外公外婆看了也不那么担心了。”
元皇后说一句,安阳就跟着回一句,倒叫元皇后抬起眼来细细端量她,把她看得有些不知所措了,这才挑眉问道:“你可真是这样想的?”
安阳点头如捣蒜,讨好地笑笑。她承认不用去相府请安她心里是有那么一点点雀跃的,天知道外公每次捋着胡子笑问柳子轩如何如何的时候,她都有种后背发寒的感觉。不过她也没打算拖着不去,想到母后会生气,她真的决定等伤好些了就去赔罪请安的。不过,刚才那话里是加了那么一点点好话的。
元皇后叹了口气,对她说道:“去那边儿坐好了,母后有正经事说与你听。”
安阳只得坐回去,腰板直了直,手中的帕子却被她绞着。她深吸了口气,却垂首不言,只等元皇后开口。
元皇后看了她一会儿,终是说道:“你既嫁了人,也就不是未出阁那会儿了,母后也不把你当孩子看了。你终日在府上与贤王妃领着的女眷到处去玩儿,母后也不说你什么,你总归还知道常去相府。只是如今朝上的形式越发紧了,母后要你趁着这胳膊不好的时候,多推了贤王妃的请,再带着你那驸马常去你外公府上坐坐。”
果然是这事……
安阳捏紧了帕子,心中暗暗佩服柳子轩猜得可真准,嘴上却问道:“母后说朝上的形式?朝上什么形式?”
元皇后瞧了她一眼,说道:“你是当真不知,还是揣着明白装糊涂?整日与那些女眷一道儿来往,当真未曾听过朝上之事的猜度传言?”
“母后说的不会是……太子之争吧?”安阳不自然地笑了笑,眼往旁边看了看。
元皇后看了她一眼,说道:“平日里母后也不指望你,如今也不叫你做其他的,你只带着你那驸马去你外公府上坐坐就是了。”
安阳不是很痛快地点了点头,却说道:“知道了,我胳膊不好,也没跟外公外婆说一声,我回去叫叫轩哥哥陪我一道儿去相府赔个罪。”
元皇后见她没吱唔别的就答应了,这才略微满意地点了点头。
却听安阳抬起眼来,小心地问道:“母后……想叫弟弟争太子么?”
“何为争?你弟弟是嫡皇子!”元皇后语气一下子严厉起来,见安阳低下头去,拧着帕子不敢再说话,看了她好一会儿这才叹了口气。她以前也算万事绕在心头却能做到心思不露,怎如今这般容易动怒了?
果真是人老了,心力不足了?
皇后摇了摇头,那般清楚地叹了口气。方才那话虽是如此说,可她心里其实也知道,就算谦儿身子康健,皇帝也未必能立他为太子。怪只怪元家的势太大……
皇后垂着眸,仍是端庄地坐着,心中却悲从中来。她早就知道谦儿争太子之事必然无望,然而奈何她的父亲元老相国就是不死心,他拿出当年扶持皇帝上位那一套来想要扶持谦儿。后宫不得干政,她在宫中得知这些时真是火急火燎。旁人许不了解皇帝,她与他做了近三十年的夫妻,他心里容不容得下这些,她自是清楚。如今她也是两头为难,既怕父亲争得太过,反连累了谦儿,又怕若不帮衬着母家,待太子之位落到了旁人头上,元家势落也是早晚的事。
在这宫里,无论是为了哪样私心,都没有不争之人。
安阳看元皇后只叹气不说话,偷偷抬起眼来打量她,细细看去,这才赫然惊觉母后鬓边已有几缕白发。安阳垂了垂眼,眼里忽的一红,就这么站起身来,慢慢走到母亲身边,挨着她的脚下的台阶坐了下来,低头说道:“母后,都怪我小时候没学好,现在不能帮着母后分忧。我其实心里挺喜欢现在的生活的,我弄不明白为什么每个人都那么复杂,也不想自己变得那么复杂。但是,看见母后这样……我总有种以前做了好多错事的感觉。”
她低着头,就像是做错了事情的孩子。元皇后垂眸看着她,眼里也微微泛了红,却是一言不发。
安阳抬起头来望着元皇后,说道:“母后,我知道您心里想什么。可是我真的不太聪明,我原以为自己什么都懂,到头来才发现,其实什么都不懂。至于朝中之事,母后也知道我的本事,我想我还是不要参与的好。不怕做得好,就怕做不好反帮了倒忙。至于相府之事,我会和轩哥哥去一趟,为了这些日子没去请安的错赔个罪。如果这能帮到母后,也算我们做晚辈的尽尽心了。”
这话说得很明白,大殿里却异常安静。元皇后细细审视安阳,却见她竟也不避她的目光了,只笑着,眼里坦荡也坦诚。
元皇后略微垂了眼,“你老实与母后说,这番话,可是哪个教你的?”
安阳愣了愣,也不瞒了,点头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