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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车继续前行,不过几息间那被抛弃的栗子就再也看不到了。徒臻放下窗边的帘子,靠在马车背上默然不语。
半晌,一声若有若无的叹息从口中溢出。
☆、第七十章 勾心斗角各自盘算 诡计百般遮掩真心4
月上树梢,清冷的光辉倾洒大地。三三两两的宫女太监提着宫灯穿梭在宫阙殿宇之中,将一盏盏悬挂在檐下或者树立在白玉石阶两旁的宫灯点燃。片刻功夫,整个皇宫恍如白昼。
乾坤宫屹立在所有宫阙的地势最高处。此刻灯火通明;仙乐纷纷。恍惚间仿佛天上仙境一般。这座在新皇即位之后下大力气建造的殿宇雄阔壮丽,美轮美奂。仿佛神仙妃子一般的美貌宫女和衣着华丽,云鬓凤钗的妃嫔们正聚集在大殿中欢歌笑语。大殿上首的位置空缺,皇太后正襟危坐在下首,无意识的看了一眼空缺的龙椅,一双柳叶眉微微蹙起。
一旁敏太妃闻言笑道:“不是说上皇在偏殿有要事处理吗?我等耐心等待就是了。”
皇太后看了敏太妃一眼,含笑回道:“我只是担心上皇的身子骨罢了。只恐他太过操劳;费心费神。也不知道今日上皇有没有按时吃饭。”
更担心的却是,一个已经退了位的帝王;缘何如此操劳繁忙。难道他对臻儿不满意吗?
敏太妃闻言,眼神闪烁一番,看似不经心的说道:“德太妃姐姐最近来乾坤宫很勤,想必圣上的身子骨她最清楚不过的。”
“正是,你若不说我还忘记了。”皇太后说着,神情关切的冲着德太妃问道:“妹妹这两日贴身伺候上皇,可知上皇这两日胃口如何?”
德太妃心中暗恨,面上却笑容真诚的说道:“上皇深谙养生之道,一举一动都符合御医的医嘱。”
皇太后定定看了德太妃一眼,缓缓笑道:“既然如此,本宫就放心了。听说徵儿这两日总是进宫探望上皇,想来父子说话契合,上皇也开心不少呢!”
在座妃嫔俱都敏锐的察觉到了皇太后称呼的转变,不由得心下一动,暗暗打量着德太妃。
德太妃看在眼中,神色越发雍容坦荡起来。
不提正殿中各宫主位如何心思。且说偏殿当中,一身明黄色常服的上皇袖手半倚在美人榻上,手边黑漆盘龙祥云图样的小几上摆放着一包栗子。包裹的油脂因为浸了雪水的缘故,变得柔软脆弱,尽管已经细心处理过,表面处还是有些脏污褶皱的痕迹,边角处甚至还缺了几道口子。露出里面黑漆漆的炒栗子来。
上皇就这么视线直直的盯着那半包炒栗子,半晌,轻声叹道:“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现如今有多少的黎民百姓连三餐都顾不了。这么好的粮食,可惜了。”
地上跪着的人眨了眨眼睛,却没有说话。
那上皇信手拿起一只冰冷的栗子放在掌中,看了一会儿,又将那栗子放回小几上,拍了拍巴掌说道:“虽然这栗子是刚炒好,热乎乎的最好吃。可即便是冷却了,味道也还不错的。如此就弃如敝履,可见是往日富贵惯了的,丝毫不能体会那等青黄不接之苦啊!再者古往今来都说狡兔死,走狗烹;飞鸟尽,良弓藏。虽然有物竞天择的道理在当中,不过到底冷情冷性了些。”
语毕,目光柔和的看着下首跪着的人道:“上官卿以为然否?”
地上那人闷声说道:“上皇心思,微臣不敢揣测。”
上皇眼中闪过一抹恼怒,片刻间又压抑了下来。柔声劝道:“这么多年了,你还是这个脾气,一点儿也没变。你要知道,朕这么做,是为了保护你。”
那人低头,沉默不语。
究竟目的如何,事已至此,不必追究了。只是视线扫过小几上冰冷的栗子,心中闪过一抹悲凉。大抵都是同命相连的感慨,被利用过后就弃如敝履了吗?
上皇的视线也转移到了那包栗子上头。沉吟半晌,轻声叹道:“万寿节的安排,可以撤下了。”
那人低垂着脑袋有些狐疑的挑了挑眉。上皇仿佛看见了一般,轻声解释道:“原本以为他在臻儿心中应有一席之地。如今看来,也不过是一番逢场作戏的君臣相得罢了。既然如此,朕也不必冒着得罪薛之章那个老狐狸的风险去辖制他。恐怕在臻儿的心中,即便是他也是可以取舍的。”
天家父子,勾心钻营到如此地步,究竟还有什么不能取舍的?
那人不屑的勾了勾嘴角,低头不语。
上皇看在眼中,竟然愈发聊赖的说道:“朕也是辛苦得紧。原本以为朕选的继承人是个真正纯孝无依的,需要朕的扶持。谁知道……”
谁知道竟然是鹬蚌相争,渔翁得利呢!
当日他忙着镇压已有反心的太子和瓦解权倾朝野的忠廉党羽,呕心沥血之下难免败了身子不得不退居幕后拱手让位。为了日后大计他不得不权益利弊,将老四推上了皇位。原以为自己选了一个无依无靠只能依附他才能存活的势单皇子,岂料这小奶狗转瞬间就成了吃人不吐骨头的独狼。他虎视眈眈这么多年,竟然把自己都骗过去了。只可惜天网恢恢,到底还是让他察觉出了不对。
既然得知老四手中还有一股摸不着边际的暗中势力,那么他又怎么能安心放纵。正所谓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酣睡,他虽然已经让位,但是帝王心性致使他除非彻底死亡,否则绝对不会放下手中的权利。而徒臻……
他若是能够一直忍到自己过世也就罢了。毕竟这样一个心性坚韧的帝王对大庸的未来也有好处。可他若是像太子一般失了耐性……那也不能怪他这个做父皇的狠心了。
因此在徒臻暗中将玉佩交给薛蟠并让他上京的时候,上皇才没有阻止。原本是觉得这个徒臻争夺皇位的最大支持者到了京城之后更好摆布。没想到……
视线移回到小几上的那包栗子上。上皇自嘲一笑,天家无情意,自己不是早就知道了。自己都没有的东西却奢望别人有,要不是今日徒臻随手的举动让他窥破了事实。恐怕自己真的会使手段将薛蟠挟制住。倒那个时候,恐怕薛之章也不会束手就擒。这个老狐狸虽然离了金陵的大本营,可薛家世世代代在江南经营,如今又联合了甄家和林家,手中究竟有多少底牌他都不清楚——
想到这里上皇心中一动。猛然起身,看着小几上残破不堪的栗子,若有所思的笑出声来。
也许……徒臻那个小狐狸就是这么打算的。
想鹬蚌相争渔翁得利吗?借着自己的手逼迫薛家上下倾力站到他那边去?
上皇自以为了悟的勾了勾嘴角,好整以暇的起身换了衣服。开口吩咐道:“薛蟠那小子不是要鼓捣西洋玩意儿吗?你四下通知鸿胪寺和工部,无论他又什么要求,尽力配合就是。就说……朕也眼巴巴的看着他能折腾出什么东西来?若是于国有益的话,朕就给他封功。”
语毕,神情惬意的迈出偏殿。外头,一阵歌舞升平。
与此同时,乾清宫内也是一片算计声声。
徒臻闷头将今日积压的折子全部处理之后,有些疲乏的靠在龙椅之上,伸手捏了捏酸楚的眉间。
林墨之低声奏道:“启禀陛下,那包栗子已经被锦衣卫的人捡走了。”
锦衣卫,就是上皇手中的私密势力。即便是徒臻即位之后,他也牢牢的掌握在手中,根本不曾对徒臻提及。
一旁忠纯亲王徒襄有些狐疑的问道:“四哥,你为什么会将那包栗子扔出去,留下来的话岂不是更好吗?”
徒臻淡淡看了徒襄一眼,开口说道:“十一弟难道不知,凡事过犹不及吗?”
徒襄默然挑眉,不语。只是神色间的疑惑毫不掩饰的展现出来。
徒臻并没有解释,只是将目光看向一旁的林墨之。
林墨之淡然说道:“忠信侯是个十分聪明的人。”
因为聪明,所以会比更多人看得透彻。而徒臻最终想要的只不过是薛家的倾力效忠罢了。可不是将薛家推得越来越远。当初将薛家上下招上京城的时候虽然有些小打算,不过世易时移,凡事也不可能一成不变的。
只是……
林墨之狐疑的看了徒臻一眼。虽然他对于薛家早有安排,不会让蟠儿在这场角逐较量中受到什么伤害。可是徒臻的临时抽手,还是让他觉得奇怪。
想到最近徒臻明里暗里的转变和动作,林墨之隐隐觉得徒臻的想法没那么简单。不过上位者的心思与他无干,他只要保证在自身以及亲友的安全下圆满完成任务就是了。
想到这里,林墨之摇了摇头,将不相干的思绪甩出脑中,沉声奏道:“回禀圣上,我们安排的官员已经借着这次的吏部考核全部下放到基层当中。并未引起任何人的注意。相信经过几年历练之后,他们大半会成为朝廷的中流砥柱。”
徒臻闻言,淡淡应了一声,眼中闪过一丝满意。
就算是满朝文武大多数都不看好他如何,就算是四王八公大部分都不将他放在眼里又能如何。正所谓一朝天子一朝臣,历来识时务者为俊杰,至于那些顽固不化的……
徒臻轻笑一声,看着香炉中袅袅盘旋而上的青烟,默然不语。
既然想要当祭品的话,那就有成为祭品的觉悟吧!届时烟消云散,与人无尤。
“什么味道?”沉吟半晌,徒襄突然吸了吸鼻子,开口问道。
徒臻不动声色的说道:“养心殿里能有什么味道?除了水果就是香料。”
“不对。”徒襄狐疑的皱了皱眉,摇头说道:“好像是梅花——”
“也许是外头梅林传过来的香气吧!”徒臻不以为然的说道:“时候不早了,尔等退下吧!”
“可是——”徒襄还要反驳,看着徒臻满不在乎的模样,只得躬身应道:“微臣告退。”
等徒襄和林墨之两人俱都退出养心殿之后,徒臻轻叹一声。伸手从层层叠叠的奏折下面抽出一小支梅花来,把玩半晌。陡然摘下腰间的荷包,将里头的东西全都倒了出来。然后小心翼翼地将花枝上的梅花一瓣瓣摘了下来放入荷包中,凑到鼻端轻嗅。
半日,唇边勾起一抹似有似无的笑容……
☆、第七十一章 缺银钱薛蟠思殖民 审鸿胪夷人突放言
宫中的风云变幻;鬼蜮勾谗薛蟠自是不知道的。他也没那个兴趣搀和进去。所以在林墨之登门拜访的时候,他也没想过私下打听徒臻的举动。还是林墨之主动说起了徒臻扔栗子一事儿。薛蟠听了,表面虽然无所谓,但到底心里还是愉快的。毕竟没人愿意给人当靶子使唤。
林墨之瞧着薛蟠一脸懵懂的作态;心中微微叹息。若说聪明的话,薛蟠绝不比他差到哪里去。只是不知为何,从上辈子始,薛蟠就有意无意的掩饰自己的能力。你说他是扮猪吃老虎吧,可他确实沉得住气。你要说他真就是个什么都不在乎的人,倒也不像。不过你不惹到他的时候,他就跟个兔子似的没什么危险倒是真的。
可是人生在世;总会有点念想。期望能够得到什么东西,或功名利禄;或锦衣玉食,再或者安平一世。有需求就会有欲望,这一点上薛蟠虽然也有,但总让人觉得这些东西有就有了,若是没了也不稀罕的感觉。说到底,还是没在乎过什么东西。可他真的就不在乎?
明知被人利用却没有一丝不甘愿,明知被人算计也没有半点的急躁不安。究竟是真的无所谓还是城府太深?
有那么一刻,林墨之觉得自己完全看不透薛蟠是怎么想的。他就像是一盆清水,透明的让你能一眼看穿。可懂得物理的人也都知道,因为阳光折射的作用,人们肉眼看见的水中的深浅并不一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