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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钢钉近身之前,纸扇啪地一声打开,亮出了一副黑白山水画。而那一蓬钢钉就这样叮叮当当地尽数敲在扇面上,却如撞铜墙一般,尽数落地,连分毫痕迹都没留下……
“陈小姐,”嫦娥正在远处,道,“你可是忘了那夜的约定?北齐如何与我无关,但你若伤了我那妹妹分毫,我便要倾举国之力助北齐平了你南梁——”
她说话时,众人才发现度厄已制住相爷,右手抵喉,坐在了石亭的栏杆上。
救命的仙草
情势急转直下,雨却越下越大。
宅子中的灯火忽明忽暗,不过片刻,那些纸罩子的便已灭了,整个后花园暗了大半。唯有厅中四角宫灯还灯火依旧,恰成了众人视线所聚之处。
陈桃早停了手,只提了剑不发一言。
本是宴席,却万籁俱寂。
半晌,终是有人开了口。“这位……”相爷顿了一顿似是不知如何称呼,度厄极善解人意,贴着他耳根子道:“兰陵近卫军,领护东夷校尉,简单点儿,度厄。”这声声擦心而过,听得相爷汗毛倒立,却只咳嗽一声,道,“这位……校尉既自称是兰陵近卫军中人,却又与小王爷日日相对,可是已私下修好?”
嫦娥似乎尚未想到这点,被他问得一愣,方才那股娇气劲儿尽数没了,倒独留了傻气。她纵有天大的胆子,也不过是护了阿禄周全,却不敢擅替皇姐结两国盟好。左右着,她仍是嚈哒国小王爷,这凡间的身份既是用着便不能胡来。
她这一抽搐,平白地,又添了几分寂静。
度厄低低一笑,道:“我与小王爷是男女情事,暂还扯不上什么国事——”
这一句话,嫦娥面现惊喜,却仍无话可说……嚈哒国小王爷,北周谋士,北齐兰陵王,眼下这三人虽不是各方帝王,却也均是实打实的大贵人,那是每说句话,都要掂量上几分的主儿……牵一发虽不至动全身,却也是极要紧的。
因着相爷被制,那四方围攻的黑衣人也早退了三丈,不再抢攻。
司命方才现身就补了那个空隙,眼下正在阿禄身侧站着。阿禄虽一见他便觉不自在,却仍旧扯了面皮,尴尬一笑道:“方才……多谢了。”
司命嗯了一声,没再多说。
阿禄见他不咸不淡的,只觉扫了颜面,正要回转头时,却瞥见他微蹙了眉,攥那白扇的手极用力,竟已略显青白。
“可是伤着了?”只这一眼,阿禄这心已沉了七八分,司命与自己相识万年,今儿个这面色却是头回见。
“无妨,”司命松了松手指,轻吁出口气,道,“方才饮了些脏东西,此时发作了。”
他自说的轻浅,阿禄却只觉耳中嗡鸣,方才那对阵的闲淡尽数抛到九霄云外,只慌慌张张伸手叩向他腕间,道:“什么毒?什么时候吃下的?为何不早说?!”她在凡人时曾与师傅学了些医术,却也仅是皮毛,眼下伸手当真是情急逼得,有些手忙脚乱了。
可就她这般水平,却也摸得到那脉象细数而无力……实打实的中毒之症。
司命抿了唇,不动声色地抽了手。
今夜这趟子破事儿,倒真应了事极必反的话。
前半夜时四国贵人聚于此处,纠缠不清的刀剑相抵。到头来却化解个干净,小王爷依旧带命回朝,苏合香自返北国,而兰陵王只当没现身过,再见亦是在边疆沙场之上。
左右,乱是乱了些,许是天下还没到太平时,尽数放虎归山了。
阿禄攥着兰陵玩的玉珏,候了多时却无时机归还,待众贵人一笑暂抿恩仇时,那兰陵王竟没了踪影,她眼瞧着司命越发面色发白,便也不再惦记这什么劳什子玉珏,只随着他走出园子,却见白苏一脸亦是面色发白被侍卫拦着,见着司命方才喊了句:“苏公子!你怎么才出来?!”
阿禄被他这一吼,不觉一惊,心道这是杀人越货了?还是一不留神将烛台碰倒烧了阁楼?白苏素来有礼有节,颇有医仙谷传人的觉悟,眼下倒像换个了人般……
“苏公子,”那些侍卫见他喊得是苏合香,倒也松了手,任他跑到司命面前,他伸手攀上司命的腕子,瞬间脸就白如纸了,只道,“方才还有一线生机……如今,如今……怕是。”
“无妨,”司命打断他的话,道,“生死有命。”
扔下这一句,他竟是腿一软,架在了白苏身上。
他这一倒,四周有临近侍女惊呼出声,声色未尽时,一个青影已掠过来,正是不远处的度厄,他一把扶住司命,急问道:“他怎么了?!”
阿禄本是被这突如其来一倒惊了,此时见度厄现身,只意识此时事关重大,便抢在白苏之前,咬着唇道:“先回房。”
度厄只一怔,立时明白,随即扯了一抹笑,道:“原来这小子是醉了……真是,不能喝还硬要充英雄。”边说着,边示意身侧的嫦娥噤声。
均是万年成精的,不是傻子。
几人就这般哼哼哈哈的,一路嘲笑着将司命移到了嫦娥的阁楼上。
度厄只在路上问了白苏,白苏自是呢喃着,道:“下毒是谁并不晓得,但这毒却非凡物。方才苏公子察觉出身子不爽便嘱咐我替他把脉,我自知凶险劝他回屋子里清毒,谁曾想……这路还没走到一半儿呢,竟又拼命一般回了园子……”
度厄蹙眉不再问他,只深瞧了阿禄一眼。瞧她离得远,想是未听见,也便没再说话。
几人待上了嫦娥那阁楼,嫦娥便立即打发下人均出去守着,瞧着里间司命早没了知觉,不觉喃喃道:“难怪,方才吃到一半便退席了,白苏也走得快,本想着是为那什么陈桃,却来了这么一出……”
阿禄眼见度厄关了门,只能烤焦着守着:“凡间毒药……应无碍吧?”
嫦娥正倒了杯水润喉,听她问着,倒咽的有些费尽。眼波流转间,只放下杯子,将她拉到阁楼外,郑重道:“你与司命平日走得最近,难道不晓得鬼仙的命劫一说?”
命劫?阿禄看她难得较真,只觉必不寻常:“何为命劫?”
嫦娥盯着她,脸色几番变幻,却终是勾了嘴角,苦笑道:“仙鬼佛三界,均不在轮回之内,若在凡尘遇了死劫,也不过再返三界罢了。但唯有一类人除外,就是弃原籍,越两界之人,”话到此,她看了一眼房门紧闭的里间儿,“这类人,只有一命,死后灰飞烟灭,于天地间再无痕迹。这便是命劫。”
嫦娥说的简单通透,阿禄自然也听得心穿孔一般,通透了。
此时,除了等便再无他法。
阿禄手按在栏杆上,只觉掌心潮湿。此时,忽然记起阴界十皇子说的那三笑,一是笑自己日日与他相对,却不晓得他究竟是何人;二是笑自己不知鬼族迦南司的名号也就罢了,竟还想叫这么个驰骋千里疆场的名将和凡人斗武;三笑自己不知前因后果,贸然在他面前提起那位相府小姐……
如今瞧来,三笑却当真是句句中的,极为精妙。
阿禄啊阿禄,你纵与他相识万年,却真受的起这三笑。
阿禄道:“这命劫,可有解法?”嫦娥看了看她,没答话。
阿禄与她相识不短,自然晓得必有隐衷,便走上前一步,道:“你放心,我只想到自己左右是个仙,照你说的,死后也不过返回仙界,倘若能以命换命,倒是半点儿也不亏。”
嫦娥眸光隐了隐,正要开口,那里间儿却正开了门。
度厄一头大汗,颊边粘着一缕湿发,竟是神态颇为狼狈。他一踏出房门就直直盯着阿禄,似是从未见过一般,道:“的确有法子,也当真是一命换一命。”
度厄从不打妄语,此时说必是极认真的。
阿禄像抓了棵救命稻草,立即接道:“不必多言,只说如何救便好。”
“喂他喝你的血,直到他解毒为止,”度厄抹了一把颊边汗,断言道,“但我要和你先说明白,谁也没试过你的血,自然也没人知道你到底需要喂多少——”
阿禄初听血有些愕然,却毫无半点犹豫,只道:“如何喂?”
“你放血在碗中,”度厄说到此处,竟难得现出些为难之态,狠了狠心方道,“我去叫相府小姐以口渡血。”
相府小姐以口渡血……阿禄下意识捏住石栏,只觉窒气,竟一时说不出话来。倒是嫦娥听这话,立刻立了眉,道:“这是什么话?!这里几个大活人在,为何要叫陈桃?!”自升天为仙来,她竟头次对度厄说了句完整话,却是在这时。
“路上他逼我应承的,”度厄咬牙,道,“若被情势所逼,需渡药换药,便要陈桃亲为。”
“现在是药吗?”嫦娥一把攥住阿禄手臂,道,“这是血,是阿禄放出的血!你让阿禄放血,却让旁人来喂?!枉你和她相识一场——”她自转头,道,“阿禄,司命既敢留下这话,那就让陈桃去喂血,我们去喝酒!”说罢,还真就起步欲走。
只她没想,自己如此大力下,阿禄竟是纹丝未动。
月色下,她自神色清淡,只道:“那就麻烦你去请相府小姐了,她若需我避嫌,我自会去客间儿歇着。”
度厄见她应承下来,丝毫不敢耽搁,立刻下楼,脚下靴踩踏出阵阵声响,声声敲入人心。阿禄自走到铜盆处,将那架子上的白巾摘下,开始清洗手臂。纤细手指紧笼着一把把的水,极认真地倒在左臂上。
嫦娥瞧她那样子,恨得狠狠跺了脚,道:“阿禄,你何必答的如此痛快?”
阿禄拿白巾擦了手臂,看她道:“方才你欲言又止,难道不是想说喂血之法?”
嫦娥面色一紧,道“这倒不假,可我没说让那陈桃来掺和——”
阿禄倒不急,只正色看她,道:“司命若执意如此,便依了他,我既要救人便要救的让人不能指摘才是,否则岂不枉费了割腕之痛?只是,”她将白巾搭回原处,道,“能不能告诉我,为何仅有我的血才能救人?”
嫦娥脸色变了一变,却是由怒转苦,半晌,方才握了她的手,道:“也不是什么不能说的,你上辈子虽是个凡人,但追根寻宗,却是棵药草,一棵……还算珍贵的药草。”
药草……
阿禄本是想了十万个理由,却没料到自己竟是棵草,顿时有些哭笑不得,苦中得了乐的惊喜,道:“怕不是‘还算珍贵’这么简单吧?”
嫦娥见她笑了,也不觉放下了心神,道:“确是极难得的。”
因为这药草一说,阿禄方才缓了心神。待到陈桃来时,早已退到客间儿。她虽嘴上客气,却是私心不愿见那一幕,怎么说,让旁人舒坦的同时,也要善待自己不是?
有嫦娥施法,阿禄自然少了不少皮肉之痛,却心跳的极快,晕血症状愈发明显。但嫦娥占了凡人的身子,也不过留了些皮毛仙术,后半碗时,阿禄便觉周身发冷,那腕上的痛也开始蔓延,她只觉得自己连喘气都费力,只任嫦娥扶着自己手腕放血,却扭头看床边的帐幔。
唔,昨夜睡得不安稳,倒真没注意竟均是金丝银线所秀……南梁果真富庶。
嫦娥将碗端到门口,递给守在外的度厄,阿禄趁此猛喘了几口气。
片刻后,轻微叩门声,倒如惊雷般,让她猛然睁了眼。
“司命还没醒。”
度厄没进房门,只在门外说了这句话。
许是连日奔波乏了,阿禄听了并无大反应,只微闭了眼,轻描淡写,道:“怎么办呢……终归同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