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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禄随他继续前行。他一句西北处倒勾起了她几分兴趣,自从与兰陵王入军营以来,他带自己观三军,走群山,均是自东南处而出,倒是军营西北处始终神秘。兰陵王似乎有意避开,从不让自己靠近。
只是这几份兴趣,在她与大王爷走出军营,绕过一条发黑的沟渠时,变成了愕然。
一排极为简陋的房屋,甚至不能说是屋子,只能称之为遮风避雨的窝棚。窝棚中阴暗不明,不时有三两个士兵走出,口里说这些极为臊人的话。阿禄只听了三两句,便心头不住念叨着无量天尊……
大王爷停在了沟渠旁一棵大树下,道:“弟妹,可晓得这是什么地方?”
阿禄脑中似有猜测,但不敢肯定,只摇头道:“阿禄不清楚,还请大哥细说吧。”大王爷伸手,自她肩上拈起一片落叶,道:“此处住的都是女人,是兰陵军攻陷的部落城池中的女人,豢养在军中用以犒赏三军之用,通常被称为‘军娘’。”
他说此话时,恰好有两个面如枯槁的女人自同一个屋中而出,一个自沟渠中舀起一勺水,倒在了木盆中,开始清洗脸颊脖颈,另一个则毫不在意解开上衣,开始清洗。
阿禄远远看着,如七寸小蛇盘旋在背脊般,阴寒入骨。
“这里的女人有南陈边疆使臣之女,北周平民贵族,也有草原部落的女子,最小不过十岁,最大的……也不过十八岁,”大王爷将碧色树叶扔到沟渠中,低声道,“兰陵王的军队算是最为良善的,十八岁之后的女子可以脱离贱籍,离开军营。只是——近三四年来,还没有一个能活过这个岁数。”
阿禄听着他的话,眼望着那一排内里昏暗的屋子,道:“良善?为何就不能废除?”大王爷眸光闪过一丝不快,道:“这便是我要告诉你的第二点,军中事不容外人插手。”阿禄听得出他话语的不快,抬头看他,却依旧对上雅致的笑颜:“弟妹,此处污秽,我们还是回去吧。”
阿禄点头,也不好再多说便随他绕过沟渠。
正要再前行时,却忽然斜刺刺撞来个人,阿禄一个没站稳,差点跌下沟渠,还好被身侧一双手稳稳地按住,方才定了身形去看怀里的人。
一个十一二岁的女孩子,琉璃似的大眼睛盯着自己,尽管脸上沾染了污垢,却不难看出漂亮的容貌。她拽着阿禄的衣角,颤颤悠悠地盯着她,道:“姐姐——你是来接我走的吗?”这一声姐姐,分明像是认得阿禄一般,叫的阿禄愣在了当场,她低头看着怀里的人,道:“小妹妹,你可是认错人了。”
那小女孩猛地摇头,泪珠儿滚落,道:“姐姐,你就是我姐姐——姐姐,你快些接我走吧,他们要欺负我……”她抽抽泣泣的,小身子还不住地颤抖,哭的阿禄一颗心都乱了套,自是晓得她话语中的欺负是什么意思,不禁心中萌生了一个念头。
她转头对大王爷,道:“王爷,不知可否——”
骄阳烈日下,大王爷云淡风轻,如立荷塘边一般,笑道:“弟妹,忘了方才我说的话了?此处这等年纪的少女有两百多人,你可是都要带走?”
阿禄此时分明感觉到这大王爷眼中的不善,他说的话自己无从反驳,可是这怀中的女孩既是被自己瞧见了,总不能真就放手不管……她顿了一顿,鼓了勇气接着道:“那么,可否暂且留下这孩子,阿禄亲自去求王爷——”
大王爷微微一笑,道:“阿禄口中的王爷是四弟,那本王算什么呢?”
阿禄无言,只仰了头去看他,看那于兰陵王似乎有几分相似,却又完全不同的眉眼。先前当面斩首信使,又亲带自己来此地,说是随意走走,如今瞧来却是预警告诫……
只是没想到,本是两相僵持的局面,却先被他打破了。大王爷松开手臂,退后一步,摇头道:“弟妹不必当真,本王说笑而已,这小姑娘我会先带回营帐。此等小事,不必就劳烦四弟和弟妹操心了。”他说的简单,像是完全忘了方才的相持。
阿禄心头有些发凉,却只得点了点头,听他嘱咐人安置了这小姑娘,便也放了心。
二人回到帅帐时,五王爷正是睡得香甜,大王爷自顾坐在了一侧木椅上,唤来下人上茶,随手自书堆中拿起一卷书来,自顾静看起来。
初见此人本觉亲切,经午后这一趟走回来,倒让阿禄颇觉不自在了。
如今一个安然而眠,一个静心看书,阿禄桌边的茶却是换了好几遭也没喝下一口。她虽也捧着卷书,脑中却不断过着下午那小姑娘的眉眼,想着西北那一排窝棚,心神不宁的,直到傍晚,也没有翻过一页去。
不知过了多久,下人已悄然入内点亮了灯火,阿禄才发觉已是日落了。
忽地,帐外一声请安,大王爷放了手中书卷,传人进来。来人耳语了两句,大王爷颔首示意他出去,转头对阿禄,道:“弟妹,可否借一步说话?”
阿禄本就格外留意他,如今他说出这话,更有些意外,但毕竟人家没做什么真正难为自己的事情,只安慰自己不过是多心了,便笑了笑,起身走到了他身前。
大王爷安然未动,见阿禄走近前,才伸出手,两指捏住她腰间所挂的玉珏,道:“我说四弟怎么一直未挂此物,竟是已赠给了弟妹。不过,兰陵王妃也理当受得起此物——”
灯火晃动间,将二人的影子叠合在了一处。
阿禄正要回话时,却猛地腿间被什么撞了一下,身子一软已扑到在了身前人的怀中。顿时,一阵馨香扑鼻,她只觉得胸口一阵猛跳,脑中袭上一个不好的念头,还未待捕捉到,就听见身后一个清润的声音道:“阿禄。”
大帐被两侧的下人掀开,来人鬼面被烛火映照的极为诡异摄人,唯有一双凤眸直直地看着扑在大王爷怀中的人,眼波流转间,惊异一闪而逝。
他将手中的马鞭递给身侧的白泽,柔声道:“本王的王妃一向是个迷糊性子,还请大哥不要见怪,”话音未落,人已到阿禄身后,伸出两手将她抱离了大王爷的怀抱,低头看她眼中的惊异,贴在她耳边,道,“可是摔疼了?”他话语虽依旧宠溺,阿禄却觉手臂间热辣辣地疼痛,被他攥的极紧……
阿禄急摇头,想要开口解释,却发现不晓得该去解释什么。
此时,倒是大王爷露出颇为意外的神色,起身尴尬一笑,道:“无妨无妨,我不过是想看看弟妹腰间玉珏,不知怎地,弟妹就跌倒了——”
兰陵王摇头一笑,凤眸深敛:“篝火已燃,将士们已等候多时了——”
“四哥你回来了?”
五王爷恰到好处地翻了个身,打了个哈欠,起身揉了揉眼睛道:“该吃饭了?”
兰陵的信任
篝火盛宴后,自是深夜相对。
二人隔了一个屏风,阿禄在内卧榻休息,兰陵王在外书案旁看书。
白日里一幕幕自脑中掠过,阿禄总觉得自己是被人算计了,要不怎地恰好就近前说话,恰好就跌倒怀中,而最恰好的兰陵王偏就此时入帐,见了自己看似极为主动的投怀送抱?她只觉得自己憋了一肚子火,却无从发泄。
兰陵王晚间荣宠更胜往昔,恨不得连一口酒都要亲自喂到自己嘴边才肯作罢。
可是他不问,半句都不问,让自己如何去说?去解释?
就这么想着,她在床上连翻了几个身,只觉得凡人当真是复杂。若是在天上,哪里有如此复杂,跌倒了便是跌倒了,扶起来便是。如今这般憋着,倒真像是自己做下什么见不得人的错事来……
就在她长叹口气,烦闷难耐时,身侧已悄然坐下了一个人影。
“阿禄,”兰陵王已摘下鬼面,轻浅地看着塌上愁容满面的人,道,“叹了一夜的气,叹的本王都心烦意乱了。你可有话要说?”
屏风内并无灯火,唯有屏风外的点点亮光透过来,瞧得并不清明。
终归还是问了……阿禄欲要起身,却见他欺身上前,双臂撑在自己两侧,略显苍白的皮肤因酒色袭上一层薄红。他垂眸凝视阿禄半晌,方才勾起唇角,道:“本王给你时间,你只管说就是——”
阿禄看他问的如此坦诚,倒也不隐瞒,便直接说出了心底的想法:“你大哥对我有所芥蒂。”兰陵王轻笑了一声,道:“从小到大,他对出现在本王身边的每个女人都有芥蒂,不过是出于兄长的爱护罢了。”阿禄摇头,道:“在我看来,也是,也不是。今日……我并不是意外摔倒——”
兰陵王伸出食指堵住了她的口,道:“阿禄,在本王身边,什么话都能说,但唯有一点你要记得。本王自幼丧父,是几个兄弟相互扶持才活到今日的。本王曾对你说过,为了守住自家兄弟,纵是让我杀尽天下人,我也决不会有半分恻隐之心,你可还记得?”
草原那夜的初次倾心相谈,怎会忘记?
兰陵王见阿禄点头,便接着道:“兄弟血脉相连,而你……是本王的性命。所以这种话以后不能再说了,今日只是个意外。只是本王有一点意外,为何你会对一个不留神的跌倒,一直耿耿于怀到现在?”
为什么……因为答应了你,有生之年尽心相伴。
这种话,就是让自己再活上万年,也断然不敢说出口的。只是,阿禄分明看见兰陵王眼中的质疑,虽是极为浅淡,却足以将两人拉开一个不近不远的距离。
“王爷,你不信我?”阿禄犹豫了一下,终是问出了这句话。
对于自家兄弟,他已经说得很明白,怕自己再说下去只会弄巧成拙,也许……真的是意外,自己不过是多心罢了。可是兰陵王这句话,却在她脑中勾出了另一个答案,如果不是意外,那只有两种可能,一是自己被算计,二是自己真的想投怀送抱。
兰陵王垂下头,右臂撑在塌上,将她揽到了怀中,清润的声音带着淡淡的倦意,拂过了她的耳边:“本王自然是信你的——”
此番的相拥并不像以往的兰陵王,阿禄想要再说,却不晓得去说什么。
九天上的长生帝君,北齐的兰陵王,虽是一个魂魄却有着不同的脾气秉性。若是长生,怕是自己都不敢开口去说什么帝君你要信我,白白落下一个三界的笑话。可对着兰陵王,纵然曾唇齿相依,纵然已许下相守一生的承诺,却也是不敢开口的。因为亏欠,拿了他一生一世一双人的承诺,却不敢说出生死与共的亏欠。
“阿禄,”兰陵王抱着她侧躺下,轻啄着她的唇角,道,“度厄坚持在北齐办喜宴,嚈哒国小王爷宴请名单上有你我的故人,猜猜是谁?”
阿禄心底掠过丝丝酸涩,回视他,道:“王爷,我与北周世子——”
兰陵王轻声一笑,舌尖儿扫过那片嫣红,柔声道:“北周世子大婚在即,自然无暇□。这个故人——是苏合香,还有他未来的娘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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喜宴自然是要在兰陵王府办的,三日后,阿禄随兰陵王回了邺城。
到了王府,阿禄才晓得,苏合香与北陈长公主已先到一步,就安置在一墙之隔的大王爷府邸。因是娶亲,自然也要有些俗礼,自然小王爷与度厄不能共处一宅,也便安置在了大王爷府邸,据说聘礼足足放了一个院子,下人们议论起均是面露惊叹。
燥热了数日,终是迎来了阵暴雨。
阿禄待雨后,恰睡醒,就见个小姑娘站在自己面前,眨着大眼睛看着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