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兽奴长高了不少,但身形仍旧清瘦,细长的眼眸仍然是血红色,依稀可见少年时的模样。
皇子这才知道,当年兽奴没有死,而是去了天极将门拜师学艺。在天极将门中,本来没有姓氏的兽奴,还获得了一个姓氏。——那是兽奴的师父给他起的姓氏,因为南蛮兽族的先祖就是这个姓氏。不过,他的名字,还保留着皇子给他起的名字。
兽奴没有死,并且成为了大将军。皇子很开心,但又隐隐觉得不安。也许,他直觉地感到,从那一刻起,他将堕入一场噩梦中,永远无法解脱。
兽奴,不,大将军掌握了兵权,在朝廷中营私结党,渐渐地架空了王权。他逼迫垂暮的国主废黜太子,改立皇子为太子。国主无奈,只好下诏。太子闻讯,立刻联合外戚势力兴兵对付大将军。但是,太子不是大将军的对手。那一年的秋天,太子连同一干大臣皆被大将军诛杀,首级悬挂在午门上。
第二年春天,大将军扶持皇子成为太子。
因为皇子性格懦弱,母亲的身份也低下,更没有治国安邦的才能,引起了其他皇子的不满。皇子们和各自派系的大臣纷纷起兵反抗大将军,结果都被杀了。大将军在战场上,就‘每战必屠城,每伐必诛尽’,更何况是在朝廷中。他的体内流着野兽的血,暴虐成性,凡是逆他者,皆亡。皇子成为太子的那两年,邺城的天空都是血的颜色。
皇子生性怯弱,没有政治才能,并不适合做太子。其实,皇子自己也并不是很想当太子,他也讨厌大将军做的一切。但是,他太懦弱了,他害怕大将军,不敢对他说‘不’。
不过,在内心深处,突然从一个被人冷落的皇子一跃而成为显贵的东宫太子,被人仰视着,阿谀着,连曾经看轻他的人也都匍匐在地,对他卑躬屈膝,这种从未有过的‘炙手可热势绝伦’的虚荣感,也让皇子内心满足,愉悦。
现在想想,这其实才是皇子没有对大将军说‘不’,而是看着他屠戮自己的手足的主要原因吧。人心总是容易迷失,总是在无可挽回之后,才会幡然醒悟。
最后,大将军逼死了国主,辅佐皇子登上了王位。
★ 176 罪孽
皇子成为王之后,他仍旧怯弱且无能,根本无法担当起社稷重担,他把一切朝事都推给了大将军。
大将军南征北战,处理国事,没有丝毫怨言。但是,大将军生性残暴,常常以酷刑凌虐朝臣和百姓,大家皆是敢怒而不敢言。
皇子坐在王位上,觉得十分痛苦。父亲、兄弟们的死让他觉得愧疚,经常在深夜里做噩梦。他自己没有丝毫政治才能,不会用人,不会决断,这让他觉得羞愧。渐渐的,皇子开始恨大将军,因为是大将军将他推上了王座,却没有问过他的意愿。
皇子对大将军道,‘我不想再做国主了。’
大将军非常生气,不同意,‘如果你不做国主,那我在天极将门十年辛苦,努力地成为大将军,也就全无意义了。’
‘如果你不做王主,我就杀了你。’
‘我不会让你解脱,我永远都会侍奉你。’
皇子绝望了,他知道自己无法反抗大将军。于是,他自暴自弃,沉溺于酒色中,甘做昏君。他不在乎社稷兴衰,也不在乎疆土危亡,因为大将军总会替他收拾烂局。看着大将军东奔西走,南征北战,皇子觉得有一种报复的逞意。
一晃,许多年过去了。皇子一直恨大将军,想必大将军也恨皇子。终于,皇子因为宠爱一个女人,使得三军压境,国家危在旦夕。正在这时,国内的矛盾也爆发了。大臣们纷纷作乱,要杀死皇子和宠姬。大将军中了埋伏,被困在三百里外,无法赶回邺城。
皇子心中很痛苦,因为他发现如果没有大将军,他甚至无法自保。他恨大将军,却无法摆脱他,这让他绝望。而且,皇子静思过往,赫然发现,其实一切的灾难都是他自己一手造成,他父王、兄弟们的死,他其实可以阻止。可是,他没有阻止。这么多年来,因为他的昏聩,残忍,死去了那么多的臣民,一切的罪孽,一切的错误,皆因为他的怯弱和无能。
他,比大将军更可恨。
为了弥补自己的过错,赎回自己的罪孽,皇子做了一个决定。说起来,这还是这个懦弱的皇子生平第二次做决定。第一次是他想救兽奴,向父王要求获得兽奴时。
故事讲完了。年将军,我们再喝一杯。”
年华回过神来,与高殊对饮一杯。再清楚不过,故事里的皇子是高殊,兽奴是轩辕楚。高殊和轩辕楚之间,竟然还有这么一段过往?不过,有一点,年华尚存好奇,“最后,那个皇子,他做了一个什么决定?”
高殊笑了,道:“他决定请求另一个大将军杀死自己的大将军。因为,在这个世界上,也许只有另一个大将军才能杀死他的大将军。大将军杀孽太重,不该活在世上。大将军死了,皇子也就能够放心地走了。”
他这怯弱无能的一生,只勇敢过两次,做过两次决定。一次是让轩辕楚生,一次却是让轩辕楚死。
“皇子也就能够放心地走了?皇子要去哪里?”年华吃惊。
高殊自悔失言,喝了一口杯中的酒,道:“年大将军,寡人请你杀了轩辕楚。”
年华淡淡道,“我和轩辕楚是势不两立的敌人。”
“寡人明白这一点。所以,才做这个请求。”
高殊站起来,准备离开,“如果没有意外,七天后的冬祭之后,寡人会派人来放你离开。杀了轩辕楚之后,越国就是你的了。”
“王主?你这是什么意思?!”年华吃惊。
高殊没有回答年华的疑问,“将来,见到轩辕楚时,你告诉他,比起大将军,寡人更想要兽奴阿楚陪伴寡人。”
高殊说完,转身离开了天牢。
左右侍卫关闭了牢门,年华望着高殊的背影消失在甬道中,心中疑惑且不安。他,究竟想做什么?
七天后是冬祭,冬祭是祭天的日子。按照惯例,高殊将在侓台祭祀高氏先祖,并为国家社稷祈福。以往,祭典的准备工作会从冬祭前的三个月就开始进行,但是今年兵荒马乱,王师逼境,司天监的官员们准备仪式和祭品略显仓促。而且,高殊向来靡费,祭品的种类复杂,数目庞大,今年年境不顺,只怕是凑不齐了。司天监的官员们心惊胆战,生怕坏了冬祭,会受酷刑。谁知,高殊却派人来传召,今年什么祭品也不需要准备,只要做好仪式的准备工作就可以了。司天监的官员们如蒙大赦的同时,心中疑惑,王主难道疯了吗?没有祭品的祭礼不仅不成体统,更会触怒天神啊。
宁琅来到紫鸢宫后,鸢夫人的病好了一些,但她的脾气愈发暴躁,也更加神经质。窗外的竹影,让她觉得有刺客来杀她;殿廊的黑暗处,让她觉得有鬼魂来向她索命。她有时候大哭,有时候大笑,有时候诅咒萧太后、年华。宝儿见了,只觉得她很可怜,不由得流泪。
鸢夫人诅咒年华时,宁琅会不高兴地反驳,“你不要骂我师父……”
鸢夫人抓住宁琅的肩膀,神色狰狞,“琅儿,她不是你师父,她是我们的仇人!”
宁琅被鸢夫人吓到,就会哭泣。
鸢夫人惊慌,又温柔地搂着宁琅,轻声哄他:“琅儿不要哭,娘亲也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眼泪滑落鸢夫人的脸庞,她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不知道自己在恨什么,她只是觉得心中惶恐、混乱,恐惧。一直以来,仇恨支撑着她活下来,她必须保持仇恨,才能继续活下去。在这人人都要她死的局面中,挣扎着活下去。否则,她会被心底的声音蛊惑,“不如死了吧,死去了就不会再痛苦了……”
“你杀死的人,都化作冤魂向你索命,要你把性命还给他们……”
“王主不会再偏护你了,是你害他落得这般境地,是你亡了他的国……”
鸢夫人六神无主,瑟瑟发抖。她的神经已经临近崩溃边缘。过了许久,鸢夫人终于累了,安静地合上了眼睛。宝儿带着宁琅离开了紫鸢宫。
不知过了多久,鸢夫人睁眼醒来,发现高殊坐在床边,正低头看着她。
天色已近黄昏,光线昏蒙,鸢夫人看不清高殊的表情,只觉得他的眼神十分悲伤。
鸢夫人起身,欲行参拜之礼,被高殊制止,“你还是躺着养病罢。”
鸢夫人依言躺下,望着高殊。这几天,高殊白天准备冬祭事宜,晚上呆在洗木宫,鸢夫人很一直没见到他。鸢夫人伸出手,握住了高殊的手。他不在身边,她有些想他。
“王主,轩辕大将军还被困在溱水吗?”鸢夫人轻声问道。
“轩辕大将军已经在回邺城的路上了。”高殊反握住鸢夫人的手,微笑道。其实,轩辕楚是否能够突围溱水,赶回邺城,对他来说已经不重要了。“明天,就是冬祭祭天的日子。”
“啊,已经到了冬祭了吗?那么,妾身明日陪王主去侓台。”鸢夫人道。高殊一生没有册封王后,宠妃虽然很多,但也没有子女。鸢夫人是他最宠爱的后妃,每年的祭天仪式他都会携鸢夫人参加。
“明日,众大臣都会集于侓台,你就不用去了,好好在紫鸢宫里养病吧。”高殊道。
“妾身的病没有关系。每一年,妾身都陪王主参加祭礼,今年也不必例外。”
“今年,你还是不要去了。你也知道,大臣们对你颇有微词……”高殊伸出手,抚摸鸢夫人的脸。她的皮肤光滑如缎,她的容颜还是那么美丽,和五年前他在花城中初见她时没有丝毫改变,如同一株沾露盛放的牡丹,绝艳无双。然而,这朵牡丹上也沾着仇恨的毒液。五年来,她利用他达成自己的心愿。他迷恋她的美貌,甘愿被她利用,因为他也需要释放仇恨,逃避痛苦。不过,虽说是互相利用,互相逃避,但终究两人互相偎依,互相依存了这么久。临到末路,他还是有些放不下她。
“好吧,妾身听王主的。”鸢夫人悲伤一笑,道。
高殊点头,也笑了。他从袖中拿出一件东西,递给鸢夫人,“这个,送给你。”
鸢夫人低头望去,高殊手中的东西是一个雕刻精细的木偶。木偶是一个美丽的女人,云鬓堆鸦,长裙翻荷,笑颜如同三春盛开的花。
这个雕刻的女人好熟悉……
鸢夫人怔了一会儿,才发现木偶是她自己的模样。
“好漂亮的木偶。”鸢夫人伸手接过,开心地笑了,“王主雕刻得真好……”
“你喜欢就好。除了雕刻,寡人也没有别的才能了。寡人怯弱无能,不会治理国家,不会善用大臣,不能保护疆土,不能保护你……”眼泪滑落高殊的脸。
鸢夫人伸出纤指,轻触高殊的唇,阻止他说下去,“王主,无论怎样,在妾身心里,您是天下最温柔,最好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