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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又打量了一眼那镯子,春妮是不识字的,那镯子当不是她自己采办的物件,思虑着,我踹踹问道,“是……王爷赏你的?”
春妮忽呀抬起头来,双手如蒲扇一般狂摆,道,“不是,不是的。福晋,不是。”
我笑道,“怕什么?是王爷赏的,又有什么打紧?”说着,拿手执起那镯子,对着光亮打量,看过一只,又去看另一只,暮得,只见另一只上内里阴纹,赫赫的一个日中久字。禁不住出声道,“九阿哥。”瞬时,我转头问向春妮,“这是九爷的东西?”
春妮的脸唰一下,一直烧到了耳根子,一双蒲飒飒的大眼睛透满了不安,如同受惊的小鹿一般,死死咬着下唇点了点头,轻轻“嗯”了一声。
我释然一笑,把那镯子用帕子包好,塞回春妮的手里,道,“既是九爷送你的,你就好生戴起来吧。”
春妮忙不迭跪到地下,给我重重磕了个头,道,“福晋。这镯子原是那日给十四爷送行,九爷硬塞给奴才的,奴才说是不要,可九爷硬是往奴才怀里揣。因是八爷、十爷并八福晋走在前头,奴才不好大声发作,故而只得收了起来。想着,随身揣着,来日若得见了九爷,奴才再还回去。”
我笑道,“不过就是对玛瑙镯子,九爷也不放在眼里,既是赏你了,你就拿着吧。九爷也不缺那几个银子。”
谁知,春妮又是重重的一磕,伏在地下,却是不动了。旋即,地板上传来她细密的抽泣声。
我诧异,问道,“你这却又是为了什么?站起来跟我说话。”
她知道我的脾气,此刻若是再不起来,恐我要恼了,这才慢慢起身,向我一福道,“福晋,奴才也知道九爷不缺那么几个银子。可奴才却不能拿他的东西。世上哪有物件是白给的?若是这镯子不还,来日,恐奴才这人,也是九爷的了。福晋今日不让奴才还镯子,……”
“哦,是我想浅了。”我有些歉疚的挑头看看她的小脸,道,“我没那意思,你,那个什么,”我脑子里面好多词汇过去,此刻都觉得不合适,其实,我本来想说,婚姻自由的,可怕她听不懂,却又一时找不出个这个时代的说法来,故而,也只能随口道,“想喜欢谁就喜欢谁!”
她倒是收了哭丧脸,反倒瘪了瘪嘴叹道,“哪有这样的好事?!福晋都不得随心而为的,况是我们这些奴才。”话出口,她才方觉察失了言,抬眼捂嘴,惊恐的看着我。见我一脸的不介意,便也赶紧乖乖站到一边不再出声。
我径自立在南窗下,将那窗开了条细缝,往楼下小院看,那院其实小的很,不过就是两三步的纵深,此刻铺满了雪,东角里盖的一个假半亭上搁着一支刚剪下的腊梅,那腊梅插在一只钧窑梅瓶里,瓶子也是红的,梅色也是红的,煞是好看,只不知是谁搁在那的。
正欲要问,见凝雪带着雪气推门进来。
“你怎么走梯子都没个声响?”我倚在窗栏上问道。
凝雪举了举手里的绣鞋道,“外头雪积得深了,路走的多,鞋子都浸透了。冷的慌,进了屋,干脆脱下来。”
我见她无鞋,只穿着袜,站在地下,忙向春妮道,“快去给你凝雪姐姐找幅干净鞋袜来。”
春妮听了,忙应了,转头一溜小跑着下梯子去了。
春妮才刚出了门,凝雪便扔下鞋,凑上来,打袖子里头抽出一封信笺给我,道,“才刚到前头去取了过年节的物件来,回来的时候,嬷嬷被花园子的管事拉去了,我忙去取了这信来给您。您快看看,十四爷这是到哪啦?”
我急着抖开笺纸来看,答道,“到大同了。”
凝雪听了,嘴角抿着丝笑,转身去铜盆里洗了手,又走进火盆边取暖,只是自顾自搓着手儿,不再与我说话。
我又低头去看他的信札:
卿卿映荷如晤:
是夜夜宿大同。出京半月,心甚缱绻。犹记出征之日,德胜琵琶之音,是音充耳不去,故思念之心骤起。你本畏寒,岁末之时,不知你可安否?或当有疾,即立传乐太医来看,勿使我有顾你之忧。
一路行军,无有急险,体甚安好,不必挂念。大军过处,大臣、官员皆殷勤迎送,进献马匹、牛羊、骆驼并各色酒食无数。……
再往下,说的也尽是些他的得意之事,更是提及不少地方官员前来拜谒,希望投入他门下。整柬书信,尽是畅意之气。
我呼出一口长气,闭了闭眼,合上笺纸。心叹:他政治生涯最辉煌的篇章此刻正要缓缓展开了。忽而想到,四阿哥也走了好多日了,不知他现在,却是到了哪里?因凝雪才从前边回来,所以顺嘴问她,“不知,王爷到哪啦?”
凝雪方要张口答话,但听窗下院里,春妮清脆的声音,“王爷来啦?”
慌得站起来,将信笺塞给凝雪,轻道,“交你保管。”
这边厢凝雪刚把信揣进怀里,那边梯子上已见四阿哥周身带雪而来,后头跟着春妮。我忙迎上去,请安道,“王爷吉祥。”
他穿着貂鼠滚毛裘皮大氅,头上戴着玄色的貂鼠帽,衣服上、帽子上挂满了雪片子,脸上也粘了好些,看见屋里拢着的火盆,忙往前一凑,那热气顿时晕开了雪,叫他脸上湿润润起来。他抬头笑看我一眼,道,“你这里真是暖和。”
我笑着替他褪了大衣服,取了貂鼠帽子,交了凝雪拿下去掸雪,说道,“我这屋子里没有炕,怎么竟会暖和?定是王爷打雪地里来,乍进我这屋,才会觉得热。”
他自己也是一怔,旋即,方才又抬眸看我,浅浅一笑。问道,“干嘛呢?”
我随口一答,“写字呢。”
他自往桌上风炉上倒了热茶拢在手里,往桌后去看我写着的字。一边春妮捧过便鞋来,半跪着欲要伺候他换,他却是只定定的看着那字。
作者有话要说:团成一团,圆润的来回,继续中,亲们,评论啊,收藏啊,手别挺啊~~~——早春芳华
☆、第二十五章 相思相望不相亲(下)
我轻声一唤,“王爷,”他这才若有所思的侧头望了我一眼,才一眼,又回过去看着那副字,我见他不动,又唤,“王爷,靴子都湿了,换了吧。”
他别着头,只依依不舍的看着那字,身子倒往椅子边来,坐了。春妮跪过去,要给他换鞋。他抬手止住,带着笑意,眼光从桌上的字上移到我脸上。
我一撇头,噗嗤一笑,上前半蹲着,拿过便鞋来给他换,嗔骂道,“这一出门,倒是学会撒娇了。”给他换了鞋,春妮早捧过铜盆手巾来,我逗他,“这脸,您就自己洗了吧,我这刚给您换了鞋,手上不干净。”
只见他自己搅了手巾,擦了脸,我刚想转身去找地方洗手,却被他一把拉住,拽过我的双手来,浸到铜盆里。他摁着我的手,转头一笑道,“就在这洗了吧。”
我笑道,“您用过的水,又给我洗?”
他掀过刚才使过的手巾,拽起我的手,一根、一根将我的手指抹干,道,“我用过的手巾,再给你擦。”抹完,把那手巾往铜盆里轻轻一掷,激起多多水花,方笑道,“我就这么脏啊?”
我捧过热奶给他,道,“今日田庄上的庄头都到了,想着是来交账送节礼的,王爷怎么不上前头福晋屋里盘账去?”
他有些困乏了,自脱了鞋,往暖榻上一歪,道,“今儿刚随圣驾回京,乏了,明儿再见他们吧。横竖不过就是那么几笔银子,放一日,又不会平白少了几两。”
我明白他这是要跟我说话,抱过被子来,给他盖到脚后,自己取过手炉抱在怀里坐到榻前的圆凳上。打趣他,“王爷果然是阔绰,年节上的,各家都是在等银子使……”
我还没说完,他忽然争着起来,想要穿鞋,我忙截到,“十三爷那里,我昨日去看惠心,已经送了两千两。”
他一愣,片刻,微微一笑,又躺回去,掖好被子,微笑道,“谁阔绰?一看就知道咯——”
我忙道,“那银子,可是我垫给王爷的。明儿庄子上交了账,您可得还我。”
他一个转身,拿背对着我,闷笑道,“谁做的好人,谁给银子。”
我伸手去掀他的被子,呼哧呼哧几下,把里头的热气散了个一干二净,骂道,“您一年光俸禄就一万两呢,还要来打我的秋风?”
他被我一抖,先是傻在了当下,一会,一把抢过被子去盖好,笑说,“我刚进门可都看见了,嬷嬷那可卸东西呢。你嫂子又打西北给你送好玩意儿来了,满满好几箱子!你哥哥从来也不孝敬我的,给我的孝敬,可都归了你。还有,去年我过生日,那匣子金锞子,我那还没跟你算账呢!”
金锞子的事,被他不知道提了多少回了,然我心下里是虚的,确是我放了他的血,给自己挣了人情,现惠心夫妇见了我,都是无比亲热的,就连嫡福晋都比不了。可我怎么想,都舍不得那两千两私房钱,坐到榻侧,向他耍无赖道,“那过年了,您做哥哥的,总要给我这个妹子彩头吧。那两千两,就算是彩头!”
他转过来,笑盯着我,骂道,“你这妹子怪值钱的,一个彩头就要两千两?”
我狡辩道,“十三爷是你兄弟,他两千两,我也两千两。弟妹要一碗水端平方好。”说完自己也掩嘴笑起来。
他嗔道,“自己个儿也觉得不讲理吧?我说你怎么就那么爱财呢?可说你小气吧,你又大方的很,连屋里的小丫头们都给赏衣料做好衣服穿。”
我笑着不语。人么,可以爱财,可以惜财,但却不能为财富所困。
他搁了搁迎手,靠舒服了,说道,“这次出京,倒又有不少见闻。”
他但凡出门回来,总要跟我讲些路上的人事,也知道我爱听,这会他既开了头,我自然也来了兴致,抱着手炉在榻侧上坐好了,问道,“京城外可下雪了?”
他说道,“南边还没有下雪,就是南苑,也还未有大雪。只是风大。今儿早上出了南苑,往京城的路上才下了雪。风倒是不如南苑。”说着,他又说道,“从行宫一路过来,河上的冰都结牢了,旗下的人,都背着彩旗在河上冰嬉呢!”
“冰嬉?”
“是啊。你没见过?”他一挑眉,伸出手指在被面上画出一个冰鞋的样子,说道,“旗下人会走冰的多。河上,有比快的,星驰电掣。有比巧的,可以做哪吒探海,鹞子翻身。还有赛球的,穿着冰鞋滑着踢,互相追赶,双方各有彩锦门洞,入球多者为胜。”
“还有呢?”我兴奋的问。
他笑靠着说,“还有在冰上赛箭的,一人举着小旗在前面作先导,后边两人持弓相随,以射到旗顶红缨为胜。”
我抿嘴歪头一笑,说道,“真有意思。”
说着,他忽然又想到了什么,道,“永定河上却还没上冰,站于碣石之上,还可看见水底的鱼。那日不冷,飞鹰从河上而过。我倒是想起了你那句诗,鹰击长空,鱼翔浅底,万类霜天竞自由。”说罢,抬头仿佛想着那景,道,“何其畅快!”他虽坚持着在说,可上下眼皮早已难舍难分。
我见他实在是有些困意了,上去给他掖了掖被子,说道,“您眯一会吧,醒了传晚点给您吃。”
他沉沉“嗯”了一声,转头往里睡过去。
我瞄了眼他的脊背,哼道,“王府里那么些床呢,人家都在等着您去,偏要睡到我这里来,让我遭人怨。”
只听身后他喃喃的声音,“你这暖和。”之后便再无声响,徒留下均匀的鼻息声。
恰好凝雪掸了四阿哥的衣服鞋帽的雪,复又挽着衣物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