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嫂子办完了年家三公子的婚事,便带着年富回四川去了,墨云原本是要留在京里,等她父亲年羹尧安排亲事的。但一则她在府里整日也寂寞无聊,二则,嫂子也似乎很希望她能够跟在我的身边,因此,临走,便答应墨云跟我回圆明园里来。
墨云好动,白天里在坞中待不住,总也喜欢上园子里头到处去闲逛。在她来了大约三五日后,有一日,凝雪便看见弘时探头探脑得站在桃花坞外向里张望。再后来,弘时便是隔几日,便会找个借口来我这里坐坐,闲聊攀谈几句了。
“墨云恭贺姑妈生辰!”墨云言笑盈盈,手里托着双绣好的旗鞋,向我深深一福。
我笑着拉她起来,接过她手里的绣鞋来看。那鞋绣得是别出心裁,在晕绿的鞋帮上,用各色珍珠和金银双线勾勒出栩栩如生的两簇莲花。这样的绣工,我还真是没有见过。看着不像墨云能做出来的活计,因而笑问她,“你这是哪里淘来的宝贝?”
墨云唬着小脸,一脸的不高兴,说道,“这个是墨云亲手做的!”
“呀!”我惊呼出声,“看不出来,墨云还有这样的手艺。”
墨云这才得意得笑道,“我的这手绝活,可是姑妈身边的嬷嬷,从小手把手教的。嬷嬷在宫里待了十来年,针线活可好了!”
我看着鞋,心里说不出的喜欢,连忙放在地下,换上。大小刚好合适,珍珠堆绣的荷花点缀在鞋头上,看来格外别致。
凝雪立在门前一福,道,“三位阿哥前来给福晋贺寿了。”说着,引着弘时、弘历、弘昼进来。
他们手里各自捧着礼物,一一交给边上立着的春妮,然后才给我请安。
我指着次间里的圆桌,笑道,“都坐吧!”
他们都是常客,倒也不客气,都各自坐定。我拉了墨云也过去坐了,向春妮吩咐道,“人都到齐了,就摆饭吧。”
弘历忙道,“额娘,阿玛今儿说了要来。再等等吧。”
说曹操曹操到,四阿哥应声进门。各人都赶紧离座请安。
“坐吧。”他淡淡指了指圆桌。
春妮忙半跪着托上铜盆来,我找不见凝雪,只好自己上前给他挽起袖子,伺候他洗脸净手。他双手浸在铜盆里,侧脸笑睨了我一眼,轻声打趣道,“今日劳烦您了。”
我也凑在他耳边说道,“我们做人可要小心,一不小心,就得罪了人,人家一个来月也不登门。”
他嘴角微微一扯,还了我一个白眼。
我还是不罢休,又低语道,“别人来贺寿,都带着贺礼,看看您,每年都空着手来。”
他瞟了眼墨云,黯然道,“我送你东西,你也不稀罕,顺手就送给了别人了。”
“嗯?”我有些个不解,诧异地看向他。
他却已经自己放下袖子落座吃饭去了。
府里吃饭,凡只要桌面上有他,便会格外冷清,可今日不同,从头到位,墨云都唧唧喳喳得说笑个不停。弘时则时不时想回应她的说笑,只是总是对得牛头不对马嘴,合不上墨云的心意。
“三阿哥,你不觉得自己话多吗?”墨云瞪着凤眼斜目瞅着弘时。
弘时正低头喝着荷叶鸭脯汤,被墨云一句话噎得连着呛了好几口,扶着桌面低头一阵咳嗽。
我夹起一筷子菜,塞到墨云的碗里,嗔骂道,“是你话多才对!还说人家,快吃吧!”
一边弘历、弘昼都把头埋到碗里硬生生憋住笑,不敢出声,其实心里早就笑开了花了。
四阿哥漠然地道,“吃好了的,就可以走了。”
弘历、弘昼忙都放下筷子,接过丫头捧过的茶盏,漱过口,取过手巾抹了抹嘴和手,躬身请安退下。弘时仍旧是坐着不走。
墨云也招手示意春妮捧过茶盏来漱口,然后起身向我道,“姑妈,我也吃好了。”说着,便往门外头大步走去。
弘时也忙跟起来,凝雪捧过茶盏来伺候他漱口,他心不在焉地摆摆手,道,“不用不用。”说着,给四阿哥请了个安,几乎是追着墨云出去了。
席上顷刻间,便就只剩下了我和四阿哥。凝雪和春妮都识趣地退了出去,远远站到门外头去听吩咐。
屋里一直都围绕着墨云叽喳的谈笑声,一下子冷清下来,显得有些个落寞。我没话找话,开口问,“您怎么从来不送我寿礼啊?”
四阿哥放下筷子,道,“我送你的东西,你稀罕过吗?”
我笑道,“您都没有送过,怎么知道我稀罕不稀罕?”
他取过一边的手巾抹了抹手,起身到窗下榻上坐了,才说,“你给墨云的络子,是我给你的。”
“呀!”我惊呼了一声,自打我来到这里,那根络子就在我的妆匣内,我还以为是年映荷的陪嫁,却不知道,原来这是四阿哥送她的。我怏怏道,“您知道的,从前的事,我都不记得了。我不知道那络子是您送的。”
他疑惑得瞧着我,过了一会子,才有些失望地移开了视线。
我问道,“您是什么时候送的呀?”
他答,“很久以前了。”
“可我听春妮说,那根络子我从前从未戴过的。还有那两件袍子,您送的,我没穿过,您也没生过气啊!”
他低语道,“从前你不戴,不穿,我是真不生气。”
“那就是看我现在好欺负咯?”我打岔道。
他看着我,微微一笑,斥道,“又开始耍赖了!”
我也起身过去,坐到榻上,笑着说,“您从前送的都不算,现今开始送我的,我绝不让给他人。”
他抬起眼眸,半眯着眼,凝视着我的眼睛,那幅眼眶里彷佛是落满了繁星,幽暗里带着闪亮,问道,“你喜欢什么?今日是你的生辰,无论你说想要什么,我都去弄来送你。”
我也抬眼凝视着他,深深问道,“真的吗?”
忽然,他呼吸为之一窒,强抑住激动的声音,问道,“你不会又是想要……”
我肯定地点了点头,答道,“是!”
见他默然无言,我又一个字一个字说道,“我就是想要若干年后,您给的那几个字。”
他压住怒气,猛然掀起珠帘,出了东次间,欲要甩门离去。凝雪、春妮都吓得忙往院外退。他见她们退出去,方终是忍不住,回头怒斥道,“我就不明白了。这世上,有人求福字,有人求春字,怎么会有人求个死字!你到底是想干什么?”
我跟出去,拉住他的袖子,说道,“我只是想找个安安静静的地方,不用看世间的苍凉,沉浸在我自己的世界里。”
他转过身来,紧紧抓住我的双臂,双手的巨大劲道掐的我的肉都生疼,道,“我说过,你呆着,有我在,风刮不到你,雨淋不到你,霜雪打不到你。”
我抿住嘴摇了摇头,“您挡不住那些!”
他冷冷说道,“既然你那么肯定,最后赢的是我,那又有什么我挡不住的。”
我想挣开他的双手,可却怎么也挣不开,只得仍由他抓着,抬起下巴迎上他犀利的目光,说道,“您应该明白,既是贵为天子,富有四海,也有不能随心所欲的事情。”
他向后跌了一步,松了手上的劲道,喃喃道,“你是要把自己锁起来吗?你不怕寂寞吗?”
“不怕。”
“可我怕。”
我背倚着廊柱,面对着他,仔细打量。我记忆里那个四阿哥是寂寞的,记得那年在桂花树下首次长谈,他一个人立在那片银白的月光下显得如此孤独苍凉。还有在草场上,他也是一个人坐在清冷的夜色里。可这会我如此专注地审视,还是没能在他身上找到往日里的那种孤寂感。我挤出一丝笑意,说道,“我一点儿也看不出您现在寂寞。”
他低头拈着指上的黄玉扳指,道,“你永远也不可能看见我的寂寞。”
“为什么?”我直起身子,追问道。
他瞅了我一眼,却不回答。
“您是在骂我笨吗?”我故作轻松打趣道。
他叹了口气,道,“是挺笨的。”说着,仍旧回去屋里榻上坐了。
我又追着进屋,说道,“既是我如此的笨,那您更不需留我了。”
他好像已经整理好了自己的情绪,又回复到往日的幽然,由着我胡言乱语,也不作答。
我只得抖出了手里最后一张王牌,问道,“若是我拿东西换您那几个字呢?”
他一扬眉,问,“你又有什么好东西,跟我换?”
我坐到他对过,小声说道,“我哥。”
他面色顿时一僵,问道,“怎么换?”
我看了眼窗外,低声说,“我保我哥倒戈,让您如愿以偿!”见他全然没有回应,我又重重道,“十四爷在西北带着几十万大军呢,后勤补给皆是我三哥把握,您可想清楚了,这其中的利害。”
他的目光如冰柱一般扫过我的脸颊,冷冷问道,“你居然拿出这个来赌?”
“您换不换?”我问。
他终是没有回答,只瞪了我一眼,面带忿恨,站起身来,夺门而去。
我看着他异常挺直的背影,越行越远,愈来愈小。可我能看见他的背影,却看不见他的心。
☆、第三十一章 世间安得双全法(上)
“姑妈,姑妈,”墨云边叫嚷着边从前院小跑进来,“阿玛遣人来看姑妈了!”她最后一个轻跃停在我的书案前,身后远远随着跑脱了气的春妮。
“云姑娘,我的好姑娘,您跑什么呀?”春妮气喘吁吁地问道。
我搁下手里的象牙笔杆子,抬头问春妮,“人呢?”
“在前头,姑父那里。”墨云绕到书案后亲热地挽起我的胳膊,紧紧黏在我的身上。
“前面?”我不解地一抬眸看向春妮。向来嫂子遣人来看望,都是直接到我这里,凡有馈赠,也都是从角门卸下,径自送往我的住处,今日里怎么如此反常,到四阿哥那头去了。
春妮横了墨云一眼,回道,“云姑娘没说明白。三老爷不是专程遣人来看福晋,是差人给王爷递请安折子来了。”
“请安折子?”我诧异一问,心想道,“新鲜,我这位三哥,平日里,六七个月也不见一封请安折子递来,即便是有,也是合着年节,不得不递,方才扭扭捏捏、羞羞答答地递上一本来。况且,就是有请安折子,也是让办差的人顺道捎来,从来不会兴师动众,特地差人送至四阿哥手中。”
“是!”春妮一福,答道,“还有好几件礼品呢!奴才在前边都看见了。”
我冷冷一笑,哼道,“奇了怪了!”
墨云仍旧是搂着我,亲热地依偎在我身上,甜甜一笑,问道,“姑妈,您说什么?”
我侧头抿嘴对她微微一笑,指着外头的天色,道,“姑妈说,让墨云出去看看外头的天上,日头是不是打西边出来了?!”
“福晋……”春妮挤了挤眼,示意我莫要再往下说。
怏怏的,我只能闭嘴,拉开墨云缠着我的身子,把她一把摁在一边的一张圆凳上,复又低头练我的字。
“曾虑多情损梵行,
入山又恐别倾城,
世间安得双全法,
不负如来不负卿。”
墨云看着桌边我刚写得的字,幽幽地一字一句念道。念完,咬着下唇,出神思虑了一会子,问道,“姑妈,这诗不像您做的,倒像个和尚做的。”
我只安定地继续写着字,随口答道,“这个本来就是和尚做的。”
墨云问道,“那姑妈干嘛不写自己做的诗?”
我掀起手下刚写就的字,撩到案边,对墨云说道,“这个是姑妈想做的。”
“曾虑纷扰损侬心,
归去又恐别至亲,
世间安得两全计,
不负知音不负君。”
墨云拿在手中念道,念完,还是先低头沉吟了会子,接着方道,“墨云还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