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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液池,百草衰折,成嫔扶着绣心的手缓缓走着,行至廊桥,却解开身上的鹅绒云肩,只是驻足深思。
绣心是万金阁的掌事女官,见状忙劝道:“小主,当心天凉啊。”
成嫔目光漫过太液池结着的厚冰,淡淡道:“天凉又如何?心凉才叫人记得真真切切。当初我有孕的时候,万金阁的门槛都要被踩破了,如今我失宠,人人都来踩我一脚,可恨当初枕霞阁用着的次一级的炭火,如今竟也用到了万金阁来。”
绣心微有不忍,柔声劝道:“小主,其实,安小仪的日子也不好过。”
“凤仪宫,白茅根,牛膝,真的就这么简单?我的孩子没了,就这么糊里糊涂的没了!”成嫔心头恼怒,眼角尽是亮泽如悬冰的恨意,“人心轻贱,居然到了这样的地步!”
“皇后娘娘与娴贵妃娘娘对凤仪宫的事情都未置一词,这件事,只能这样翻过去了,小主也只有振作精神,锐意于前,才能为小皇子讨回公道啊。”绣心婉转劝说道,“除去皇后娘娘不说,眼下德妃娘娘与万婕妤圣眷正隆,娴贵妃娘娘凭着大殿下也有一席之地,小主为何不求取皇后的帮助?”
“皇后?”成嫔摇一摇头,凄楚地笑道,“皇后娘娘自然怜悯我,但只怕她的怜悯会为我招来后宫的怨望。”
“小主何出此言?”
“前番我有孕在身,压制安小仪失宠,但不过旬日的功夫,她又迅速复宠,你可知是为何?”
绣心凝眸深思,忖度着道:“是娴贵妃娘娘?”
“她是娴贵妃的人,娴贵妃自然不会看她失宠到底,故而会帮她一把。只是,我小产之时,皇后曾经指责安小仪影响我安胎,结果呢?皇上并未惩治安小仪,只不过冷落她而已。皇上尚且不重视我这一胎,其余的妃嫔自会跟红顶白、不肯探望我。说到底,只因为皇后急于维护我,却说错了话、揣摩错了皇上的心意。六宫妃嫔,素日里对皇后专宠颇有怨言,皇后喜欢的人,她们便不喜欢,皇后要保的人,她们就落井下石。”成嫔伸手接过一片因为冰雪冻结而从枝头脱落的樟树幼叶,低低道,“所以,我寻求皇后的庇佑,便会招致六宫侧目,无异于这片幼叶,皇后越帮我,我就败得越惨,我不过小小正五品的嫔,即便死了,又有谁会多看我一眼?”
“成嫔这样自轻自贱,真是叫本小主伤心。”
成嫔一怔,迅速转过身来:“万婕妤万安!”
万明昱徐徐抬一抬手:“在背后诋毁皇后,可见成嫔心中的怨恨不少啊。”
成嫔拈着绢子点一点眼角,徐徐道:“万婕妤一早便跟对了人,自然有资格对嫔妾说教。”
“你如今失意,却只逞口舌之快而已?若本小主现在发落了你去暴室,只怕照样没人救你。”万明昱拨一拨耳垂上的明珠,有明滟滟的光泽映着雪光流转,“你若说还有皇后,只怕你从暴室里出来之后,旁的妃嫔更会来踏上一脚,让你无法翻身。”
成嫔噙着一缕平和浅淡的笑意:“万婕妤,我如今落得这般田地,你尽管来嘲笑我,当日我在倚梅园吹笛,自然有想过有朝一日可以入宫为妃为嫔,因果报应,皆是由于我贪慕虚荣,我自甘承受。”
“倚梅园的梅花,如今又是一派灿若红霞的光景,如果皇上能听到你的笛声,或许会顾念旧情也说不定啊。”
“皇上现在不见我,我又如何为皇上吹笛?”
“你若信我,我可以帮你。”万明昱伸手握住成嫔冰凉瘦长的手指,宁和一笑,“成嫔的手真好看,除了皇后与李容华,也只有你的手指最引人注目,难怪皇上倾心于心,你引笛于口,想必也自成秀色。”
成嫔且喜且疑:“你为何要帮我?你正得盛宠,难不成想让她人分去你的宠爱么。”
“你认为我可怜你也好,想巩固地位也罢,只是我深知一个道理,六宫妃嫔,只能平分春色、各有掣肘,而不能一枝独秀、独占鳌头。”万明昱握住成嫔瘦弱的手腕,将腕上那只翡翠嵌香珠的镯子拢到她手上,那镯子碧绿如一汪春水盈盈,“姐姐在此,祝妹妹一举翻身。”
待到万明昱离去,绣心低低问道:“奴婢实在不明白,万婕妤何出此举?”
“我也不是十分明白,她得太后心意,也得娴贵妃器重,更是宠爱不减,为何要突然帮我?”成嫔眉心微蹙,“或许,即便今时今日她如此春风得意,亦是担心会有落寞失宠那一日,雪中送炭情谊深,恐怕她是在拉拢我,若她他日有需,或许我能够帮她。”
绣心望着万明昱渐行渐远的身影,轻轻道:“她也是一时利益来帮助小主,若她出自真心,应该早日解救小主于危难,而不是眼看小主落得如斯境地。”
“这不能怪她,宫里头就是这样的规则,任何人,仁心善举太过,只能招致灭亡。”成嫔披上鹅绒云肩,紧一紧绣着青云的领口,“且看着吧,她若真能帮我复宠,我自然会还报她这份人情。”
第五十五章 玉郎眉剪远山翠(3)
第五十五章
玉郎眉剪远山翠(3)
畅音阁坐落于紫奥城的西南角,离颐宁宫不远,座南面北,三重挑檐,卷棚歇山式顶,覆绿琉璃瓦与黄琉璃瓦剪边,下层与中层檐覆黄琉璃瓦,恢弘壮丽,上层檐下悬“畅音阁”匾,中层檐下悬“导和怡泰”匾,下层檐下悬“壶天宣豫”匾。内有上中下三层戏台,上层称“福台”,中层称“禄台”,下层称“寿台”。
畅音阁寿台呈正方形,砖木结构,四角有雕花木草纹填金漆大柱,台后则是十二扇雕海水江崖、万里祥云、凤鸾和鸣等吉祥图饰的嵌玉石鸡翅木屏风,屏风后面是楼梯,可通往福台与禄台。
寿台台前的两根柱子挂着对联,左书“动静叶清音,知水仁山随所会”,右书“春秋富佳日,凤歌鸾舞适其机”。正面的护栏顶端有木雕莲花,并以狮子滚绣球作为点缀。寿台顶部装饰有垂花倒栏杆,与下方的护栏相对。
寿台中部下方设地井,安装有绞盘,盖板可开合,可以根据戏剧的内容,把布景和人物从地下托出台面。寿台后部则设天井,井口安设辘轳,与福台、禄台贯通,亦可升降演员、道具等。使用三层台的剧目不多,绝大多数只在寿台上表演,福台和禄台则只在一些神怪戏中才用。
朱成璧端坐于戏台正前方,左侧坐着玄凌与朱柔则,右侧坐着奕渮与吕惠媛,一众妃嫔则依序而坐。
成嫔着一袭淡藕色绣玉莲交颈长衣,娇俏艳丽,意气风发,顾盼之余,眉宇间十分得色,频频与身侧的宫女说笑。今日听戏,成嫔的位次安排在万婕妤身后,连陆婕妤与李容华都被排到了后头,可见她如今风头大劲,直指德妃与万婕妤。
朱成璧低低向竹息道:“成嫔可是复宠了?”
竹息轻轻一笑,为朱成璧续了一杯热茶:“听闻成嫔在倚梅园吹笛,恰好皇上经过了,故而勾起旧情,成嫔才能鲤鱼翻身。”
竹息刻意咬重“恰好”两字,朱成璧心中有数,却只把玩着案上的一只象牙雕的酒杯,上面以蜜蜡点缀成赤色蝙蝠,颇为精致:“汤良娣呢?她没来么?”
竹息默默一叹:“自从永华宫走水后,汤良娣的身子就一直不好,都半个月过去了,还未曾侍寝过。”
朱成璧闻言,亦是叹息:“难为她了,为了避开与德妃争锋,只能如此,不过再这样下去,只怕长安候要吃心。本来汤氏入宫,仅封了从五品良娣之位,就是低调行事,没想到依然陷入了是非争端。一会儿你让孟太医去瞧瞧,也好让德妃知道,小惩即可,若是想赶尽杀绝、只手遮天,哀家自然不会置之不管。”
奕渮侧过身子道:“你们俩说什么体己话呢?”
朱成璧掌不住笑道:“你自跟媛妃说去吧,来吵哀家做什么。”
奕渮剥了一枚金橘递到朱成璧手里,似是百无聊赖:“二月二,龙抬头,齐聚畅音阁听听戏也是好的。不过这些都不要紧……”奕渮欠一欠身,露出一抹玩世不恭的笑意,“你如今气色很好,我看着心里也高兴。”
朱成璧盈盈一笑,嗔怪地看了奕渮一眼,低低道:“别没大没小的,帝后与嫔妃们可都在呢。”语毕,朱成璧转首吩咐恭谨立于身侧的简云然道,“你从去年开始,便联合内务府大力整修畅音阁,更邀请前工部郎中陈正则细细查改图纸,想必今日的准备都是万分妥帖的了?”
简云然微微一福,浅浅笑道:“奴婢本是尚仪局尚仪,得太后娘娘与皇上赏识升为尚宫,自然事必躬亲,好生准备。”
朱成璧点一点头:“哀家就点一出地涌金莲》,也好检验一番,你这寿台修得如何。”
简云然含笑记下,又吩咐身后的两名宫女道:“把折子递给皇上与摄政王。”
玄凌懒懒接过折子,随意翻了翻,冷冷道:“才这么些?”
简云然素来得玄凌心意,玄凌亦是好言好语相待,方才那一番话,不啻于当众斥责。简云然有些尴尬,面色也微微发红,忙道:“这‘荣福班’是京城里最好的戏班,不知皇上想看什么戏?奴婢也好知会他们,下一次排给皇上看。”
玄凌嗤的一笑,扬声道:“陈平盗嫂》,能排出来么?”
一语既出,在场的人具是大惊失色、张口结舌,朱成璧惊愕回首,见奕渮铁青着脸,登时就要发作,正欲劝说,却是一声“哇”的婴儿啼哭响起。
朱宜修忙抱着予泽起身:“予泽怕是饿了,臣妾能否抱着他去偏殿?”
玄凌冷哼一声:“去吧。”
简云然进也不是、退也不是,朱宜修虽然岔开了话题,但畅音阁中的气氛依然是波云诡谲,静得如深海悬冰,每个人都是捉摸不透的神色,目光只在玄凌与奕渮身上逡巡不定。
简云然深吸一口气,腆着笑脸对玄凌道:“皇上,其实荣福班的四郎探母》也是很不错的……”
玄凌噙着一缕若有若无的笑意,只随手将折子抛到身后的万婕妤手中:“婕妤,你看着点吧。”
万明昱不敢接过那折子,只起身屈膝:“嫔妾身子有些不适,怕点不好戏……”
玄凌剑眉一竖:“身子不适?婕妤可是搪塞朕么?”
长春宫掌事女官采容忙出声道:“皇上息怒!婕妤小主有了两个月的身孕了……”
一时间,诸人又是一怔,面色各异,陆婕妤与安小仪已投来嫉恨的目光,德妃则打量万婕妤两眼,冷冷一笑,转过头去不言,贤妃愕然之余,更见不快之色,只用力攥着手里的蹙金撒青烟帕子。
玄凌惊喜道:“当真?怎么不早些说呢?”
采容屈膝道:“婕妤小主这几日身子弱些,本是想等着胎像稳固后再说,也免得皇上与太后娘娘担心,但是方才小主饮了一杯金菊香片,有些不适。”
朱成璧忙吩咐竹息道:“还不快把刘太医与孟太医请过来!”语毕,朱成璧笑着看向玄凌道,“怎么?可是欢喜傻了?连老规矩也忘了吗?”
玄凌怕一拍头,笑着对李长道:“传朕口谕,晋万氏为正三品贵嫔,封号,便沿用那个‘如’字,叫钦天监用心择个好日子,行册封礼吧。”
成嫔一脸欢欣如破云而出的日光,率先起身恭贺道:“恭喜如贵嫔娘娘!”
朱柔则亦含笑欠身:“恭喜如妹妹。”
万明昱笑意深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