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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德辉院,心情却更加纷乱烦躁,无所适从。侍从送来一个信封,火漆封口,用一枚刻纹精致隽美的印章按压了封印,安王把那信封反复看了又看,很是希奇:什么要紧的信件?何人送来的?这别具一格的印章还是头一次看见!
侍从报说:“芷蘅院知书和赏画姑娘亲自送到,说是王妃亲笔信,交王爷亲启!”
安王轻哼一声:不就是那所谓的五个条件吗?弄得这么复杂严肃!
却仍是很小心地拆了信看,一纸雪花素笺,疏落有致地写了数拾行华丽的簪花小楷字,未及阅信,先闻到一缕熟悉的淡雅香气,安王轻闭眼:这香气,若有若无,闻之心神安定,那相属的感觉,竟似深入骨髓!
相属的感觉?安王轻皱眉头,成亲不过半个多月,近身接触有那么几回,发现自己对明珠的身体天然有种依赖感,不明白这是为什么。林侧妃侍候他多年,相互间的肌肤碰触不计其数,可一旦挨近他躺着,他尚觉不耐烦不自在。初见不久的董明珠,每次贴近身边,却总感觉亲切自然,甚至睡着了也会抱住不放!难道就因为她有那一缕香气?
可是那奇异的清淡香气,什么时候出现在他世界里的,偏偏总想不起来!
细看明珠开出的五个条件:
第一条,从此安王府实行一府两制,芷蘅院自成一体,归王妃自主管理,王爷不得干预其园政。
安王楞了一下:一府两制?干预园政?她可真会想!
第二条,王妃因服用夜茜草之故,体弱多病,少气乏力,无需过问芷蘅院之外的王府内务事,亦无义务侍奉陪伴王爷,不承受恩宠,王爷不得入宿芷蘅院,芷蘅院不安排王爷膳食,无紧急事体,王爷王妃无须见面……
就是说芷蘅院从此没他安王什么事了,不过是他王府里一个独立小王国,而且不容侵犯,王妃可以当没他这个丈夫,半年十个月的不见他都行……
岂有此理!
安王的心没来由地一沉,面色越来越难看,也不管下面那几条了,刷地一下将那张素笺团成一团,狠狠摔下地去——可恶!她真当自己是一回事了!
两个时辰前还跟太子做了保证,要与她和平共处,试着做一对相敬如宾的夫妻,她那里却在筹谋着将他彻底摈离,她当她是谁?就凭那块凤牌,那份尊荣,以为无所不能!
无知的悍妃,肆意妄为的刁蛮女子!还是得教教她,让她知道做了他的王妃,在他的地盘,什么可以,什么不可以!
今天那一巴掌,把他原先对她的好感全部打掉,他正式将她归类于悍妻恶妇行列,他是憎恶这类女人的,但眼下不是丢开她的时候,还必须得与她做这个夫妻,而且照今天的情形来看,他还得就着她,不能冷落她,如果不趁早修复夫妻间的“感情”,只怕那裂缝越来越大,若再弄出点什么事情来,被她利用,再闹将起来,到时就真的无法收拾了!
太子不会容许那样,他自己也不容许。他不相信,哄不下小小一个董明珠!
想了想,把纸团捡起来,收进袖笼——要让人看到这样的屈辱条例,他就真的一点脸面都没有了!
唤来福至,福至手里正拿着一盒香胰子:“王爷,该沐浴了!”
安王说:“不急。你不是想去芷蘅院吗?走吧!”
她那里轻歌曼舞,自己也不该独坐一隅生闷气,大家一起来乐乐吧!
福至张大嘴巴表示惊讶,确认王爷没开玩笑,便跑去安排了一下,主仆二人又走出德辉院,快步朝芷蘅院而去。
一位婆子开门见是王爷来了,吃惊地张了张嘴,不等她转头往后通报,安王抬手制止了她:
“休得吵嚷!”
前院所有仆妇婢女都噤声,垂首站着,安王说:“知道你们芷蘅院的规矩,只听王妃的是吧?不用怕,王妃总还得听本王的,她不会怪你们,各个忙去吧,本王自己进去!”
无人通报,安王带了福至,却不走正中甬道,绕过偏厅,沿着花墙藤架走入去,在一小丛紫竹林边停下,竹影婆裟,刚好掩映住他们两人的身影。
福至望着分列于院中空地和花树枝条间的几排明亮硕大的灯笼,心道难怪这么亮堂,敢情满院的灯都集中在一处点起来了的。
空地上四处铺设了草席,摆满了时鲜果品,美酒香茶,灯光辉映下,几个俏美的年轻女孩子手持各种乐器,或席地而坐,或倚坐绣镦木椅,吹拉弹击,姿态优雅,手法娴熟,弦乐声婉转清丽,曲折美妙,令人听之神志迷醉。又有几个女孩儿身着绮丽轻裳,在场中轻歌曼舞,歌声清扬,身段柔美,观之赏心悦目。
明珠显然沐浴过了,系一条浅紫色细纺软绸长裙,粉色小襦袄,配件雪色绣花缀了蕾丝边的披袍,一条凝烟纱帛轻拢香肩,云髻轻挽,耳边垂下束发,不着珠钗金钿,鬓旁仅饰以两朵初绽的紫色菊花,那样一个绝色风华的玉雪佳人,斜倚在美人榻上,偏偏不肯安生躺着,不时地翻身坐起,或抬手指向错了弦音的操琴女孩,或美目凝神,扫向落了拍子的击鼓少女,看到哪个女孩伺弄乐器手法稍有不对,就想要跳下地跑去纠正……那神采奕奕,精力充沛的模样,哪里看出是个有病之身?
倒是她身边站着的听琴观棋,大概是听了秦妈妈的话,拼力按着她就是不让下去,因美人榻上撑有油伞挡着夜露,恐怕她出去沾了露水着凉,当真把她当病弱的人看顾着呢。
芷蘅院不当值的婆子仆妇们都得了许可,在一旁围坐观望,吃着鲜果,饮酒品茶,个个脸上喜笑颜开。
安王看那些操弄乐器,唱歌跳舞的女孩子们,都是王妃带来的陪嫁婢女,那弹着锦瑟的是她在娘家时的贴身大丫头秋痕,有着一副好身段,歌喉柔腻诱人,怀抱琵琶反弹跳舞的是另一个贴身丫头雪儿。
这一批能歌善舞会弹唱的陪嫁丫头,想来是她在娘家时惯常相伴的,也不知费了多少心机才将她们训练到这种地步,难怪她不舍不弃。这才几日不见,一朝寻得回来,看她欣喜欢乐得两眼放光。
雪儿放下琵琶,转身对着众女孩拍拍手:“大家听好:咱们前段练了好一阵子的那首曲子,得尽快练熟了。现今芳儿病着,无人弄筝……”
话没说话,正咬着一个大苹果的明珠举起手:“我可以替一替!”
雪儿说:“可王妃您是舞者……”
“无妨!今夜只是演练曲子,又不跳舞。”
“那好,各就各位,练一遍吧!”
鼓声一起,明珠左右看看听琴观棋刚好不在,不及放下手中苹果,索性咬住,叼在嘴上,跳下榻,也不着鞋,灵巧地在草席上闪跳几步,急忙冲到摆放古筝的案桌前,跪坐下来,伸出纤巧玉指,轻拢慢捻,筝声如淙淙流水,与众音和谐融汇,待过了她这一段旋律,又可以腾出手抓了苹果咬一口。
宰相府过来的丫头们对明珠的随意行径早已见惯不怪,王府芷蘅院的婢仆们却是惊奇不已,只觉得这王妃有趣可爱。听琴回转来,见王妃竟然边弄筝边吃果,情形混乱,也不怕手脏,吓得丢了手中的披风,赶紧上去抢明珠手里的苹果,不让她再吃,明珠躲了两下没躲开,也就作罢,放了苹果给她,自己复又投入乐曲演练中。
紫竹林边,福至撑不住笑出声来,安王咬了唇隐忍,不待一曲终了,走出竹林,直接现身明亮灯光下。
正文 第六十章 谈判
王爷从天而降,吓坏了一干奴仆,婆子仆妇侍女们跪伏在草席上,恭迎安王。
优美的音乐声嘎然而止,宰相府的陪嫁丫头们也都丢了乐器,跟着草席上的婢仆跪下。
明珠意外地眨了眨眼,远远地看着安王,有点想不通他这会竟有心情出现在这里,又抬头遥望一下前院,因为没穿鞋,只好沿着草席走近前来,这回她没有跳,很斯文地慢慢走来,在距离安王六七尺远的一张草席上站住,没有下跪,只是福了一福,淡淡说道:
“不知王爷大驾光临,有失远迎,请恕罪!”
眼前面容皎姣,安静娴雅风摆柳一般的女子,就是白天那个横眉怒目挥掌向夫君的刁蛮悍妃!若不是亲身经历,谁会相信?
安王不动声色:“王妃这么客气做什么?自己家里,来便来,去便去,何用迎送?”
“王爷没看我的信吗?”
明珠颇有深意地看着他,安王不回答,收回目光,对着地下一众婢仆说声:“起吧!”
然后径直走向正房,一边吩咐:“本王累了,侍候沐浴更衣吧!”
明珠眼睛瞪大了,一俟听琴帮助她穿上绣花布鞋,便匆忙跟了上去,两人赶在侍女们前面进了屋子。
“王爷!您说了允我五个条件,不能言而无信——我信上说得明白:不能在这儿住下,没有理由在这儿沐浴更衣!”
安王坐到软榻上,看着紧跟在后,面带急色的明珠,微微一笑:“急什么呢?先拿一杯茶来!”
走来走去,他早渴坏了。
赏画呈上茶,安王却不接:“王妃久不见我,不该亲自献茶吗?”
明珠看他一眼:装什么装?今天撕破了脸,吵也吵了,打也打了,现在做出这样子有什么意思!
但还是伸手端了赏画递上的细瓷盖碗茶,双手奉上:“王爷请用茶!”
安王盯着她:“王妃再说一遍!称谓上出错了吧?想是秦妈妈年纪大了,教导不力,明日是不是让阮妈妈再配送几个教导妈妈过来!”
明珠楞了一下,看向赏画:“我说错什么了?”
赏画垂下了头不言语,她也一时想不通呢。
安王笑笑:“王妃该说‘夫君请用茶’!”
明珠微眯起眼,抿了唇,将那茶碗往前一送,就要递放到榻上矮桌,安王快速出手,接了过去,揭盖喝了一口,笑望着赏画:
“一样的茶叶,芷蘅院却能沏出如此好好味道,王爷我很喜欢!”
赏画低头:“回王爷话:这茶叶原不是王府常用的,是今日傍晚宫内送来,说是新近才进贡的秋茶!”
安王怔了一下:“是吗?那是何人送来?”
明珠答:“昭华宫,皇后娘娘的近身女官郑玉儿!除了茶叶,还有时鲜佳果,锦缎绣绸,珍玩珠宝,不计其数,都在那边儿,王爷想看自去看吧!”
安王把那杯茶往桌上一顿:“赏画!明日还换上咱们原来的茶叶,喝着舒服。现在先给我来杯白开水!”
知书走过来:“温水调试好了,王爷可是现在沐浴?”
“好!你们忙去吧,王妃来为我宽衣……”
安王接过侍女递上的凉水,一气喝干,站起来走到明珠面前,看着她。
明珠哪里理他,扭头便走。安王一把抓住她,拉到内室门前,她挣脱了:“王爷,你还想像今天那样?我们不是说好了……”
安王表情淡定,语气温和:“当着侍女们的面,你不要任性,这里没有太子,你会吃亏的!乖乖服侍我沐浴更衣,我自会和你好好商量那五个条件。”
明珠气得面色绯红,扭头看见雪儿站在门边,睁着双桃花眼看定了安王,便指着她说道:
“本王妃没那闲空,让雪儿服侍你吧!”
转身拂袖而去,安王没去追她,看了雪儿一眼,跨进内室,雪儿顿了一顿,随着进去,返身轻轻掩上门扇。
雪儿以前服侍过宰相府二公子董明政,为男子宽衣解带对她来说不是难事,况且那董明政也是个气宇轩昂的美男,因而她站在身材健壮颀长、俊美不凡的安王面前尽力不让自己表现紧张,却觉得有股强烈的压迫感,她没明白过来那是一种与生俱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