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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这病也有些年头了。”他喝了口茶,道:“马上就要过年,我想着先把她挪出去。免得临到要过年了,家里人再生病了就不好了。”
外面的雨声淅淅沥沥下个不停。
他昨天晚上的话是认真的?张宪薇不知道自己现在是什么滋味,高兴?兴灾乐祸?都没有,反而有些……难过。
当年,就是在过了年后,朱锦儿病重,大夫说只是在熬日子了,让他们家准备后事。
离现在还有四个月。
虽然她一直病病歪歪的,也有五、六年李显没理过她了,就像忘了家里还有这么一个人。
张宪薇没有让人糟蹋她,请医问药从无懈怠,也没有可惜银子。良缘以前挺恨她的,连称呼她也只是‘那边的’。可上次她去送药,回来也叹道:“可怜啊。”
是挺可怜的。
一直病着,都没了人形。身边只有丫头侍候。李显不管她,李克也不去看她,赵氏更是早就把她忘到脑后了。
“上次……她说想看看小少爷呢。”良缘试探道。
朱锦儿想见见赵氏生的儿子,可是现在早不是以前了。李显和李克她都见不着,结果只能来求她。
“……问你们大奶奶去吧。”张宪薇虽然可怜她,但也记得那是赵氏的儿子。赵氏现在只把李真看成眼珠子,如果她想见李克,赵氏倒是能替她传这个话,就是张宪薇说了也不会有事。但她想见李真,赵氏却未必愿意。
良缘去见赵氏后,果然赵氏当面是答应了,回头就让李真‘生病’了。这一病当然就不能见外人去,在屋里养吧。
朱锦儿只是姨娘,虽然她生了李克,但这个儿子却不能算做她的,赵氏生的李真也不是她的‘孙子’。让她见是情份,不让她见了应该的。
可她现在跟谁都说不上情份了。
赵氏厌恶她,张宪薇也厌恶她,李克大概是把她忘了,李显……把她抛到脑后了。
现在这个家里已经没有人管她了。
张宪薇放下茶杯,良缘一直在小心翼翼看着她,问:“太太,是不是有什么事?”
“老爷说……”她道,“说……想把朱氏挪出去。”
良缘手上还拿着针线,一针插到手指上:“现在?她病成这个样子,挪出去那不是要了她的命吗?”
她的心里也不安。明知道她这样出去是死路一条,她怎么忍心……?
虽然几个月后可能就是她的死期,但现在挪出去的话,她不可能在外面熬上十天。
良缘也不绣了,她把针线收起来后就去给朱锦儿收拾东西。首先是炭和被褥这些保暖的东西,然后是她能用得着的各种药材。
晚上,李显回来吃晚饭时问起给贞儿找丫头的事,张宪薇道:“正好是年前,张婆子那里收了不少小丫头,都是他们的爹娘卖过来的。先挑一挑后再送到咱们家来选。”
“宁缺毋滥。”他叮嘱道,“咱们时间够,不必急在一时。好丫头不是那么快就能找到的。你告诉张婆子,有好的就给咱们留下来。”
“知道了,毕竟是要先尽着咱们自己家人用。”她道。
“对了,”他给她挟了一筷子菜,说:“我今天下午让人去西山的静心庵看了看,那里的主持素来有慈悲心。我在那里给朱氏租了个院子,庵堂里不闻杂声,让她去那里养着,听一听佛音,吃一吃素斋,说不定佛祖保佑,她的病能有点起色。”
“……”她停下筷子,不知道该说什么。
李显看了她一眼,叹道:“我也是为了咱们家里人好。你我倒是都没关系,可家里还有两个孩子呢。朱氏这病一直不见好,最近又越来越重了,让她在家里,万一两个孩子染上了病,到那时后悔都来不及了。再说,过两天南儿就该回来了,家里三个孩子,不能不考虑他们啊。”“……那我让人给她收拾。再多给庵里点银子,让她在那里能过得舒服些。”张宪薇木然的说。
“我让柳大多给庵十两银子,再送些粮食过去,主持会好好照顾她的。”他放下筷子,握住她放在桌子上的手,“你就别多想了。”
第二天一大早,车就套好了。柳大站在驴车旁边给驴顺毛,良缘带着小丫头把被褥和衣服抱出来放到车里。
赵氏也带着人过来帮忙,提着两个大篮子,里面都是吃的东西。因为是去庵堂里,准备的都是素点心。
只有一个晚上的时间,东西准备的不够多。炭也只能从家里用的暂时分出来了五十斤。这些东西送上去当然不可能都让朱锦儿一个人用了,庵里的尼姑会分走一大半。要先把她们喂饱了才有她的好日子过。
朱锦儿是被两个婆子扶出来了,她自己已经完全不能走了。她只是简单的在头上挽了一个髻,身上裹着一件看着崭新,其实过大的大棉袍。婆子们把她扶进车里,其中一个接过小丫头手里的包袱跟着也坐了进去。
本来侍候她的大丫头甜歌不肯去庵堂,她还没嫁人呢。早几天特地求她娘家的人来赎她出去,今天前脚送走朱锦儿,后脚她就回家嫁人去了。因为她侍候朱锦儿多年,赵氏还特地免了她的身价银,又送了她二两银子的妆裹。
前头一辆车是送人,后面跟着一辆车是给庵堂里送的东西,除了炭还有几袋粮食和一口袋盐。
张宪薇也出来送她。
婆子掀开车帘,朱锦儿裹着厚棉袍,歪靠在车厢壁上。她使劲睁开发黄的眼睛,颤抖着手紧紧握住她的手。
“太太……”只叫了这一声,她的眼泪就下来了,然后慢慢的摇头。
张宪薇的眼睛也发潮,物伤其类。她和朱锦儿何其相似?生与死都在他的一念之间。
她掏出怀里的荷包塞到她手里,里面有十几两的碎银子。
“带在身上,好歹有个傍身的东西。”她道。
朱锦儿握住荷包泪如雨下,哆嗦的嘴唇想说什么,最后只化为一串哽咽。
婆子笑道:“太太放心吧,小的会好好侍候姨太太的。天冷,您快进去吧,留神一会儿雨大湿了鞋,该着凉了。”
柳大驾车向西山走,吱吱哑哑的渐渐远去。
她站在门前看着走远的车,良久才转身向回走。
晚上,李显回来时只问了一句人走了没?她说:“走了,柳大早上给送过去的。我让他们带了五十斤炭,这点只怕不够用,还是要再买点送过去。”
“她一个人能用多少斤炭?”他皱眉道。
以前都是这样。她说要给朱锦儿东西的时候,不管是吃的、喝的还是用的,他都要说上一两句。她以前觉得他那就像父母在别人夸孩子时总要谦虚一下,是客套话,是为了让她能安心给她更多才说的。
可现在再听到,却让她心凉。
她低头吃饭,没有接腔。
“你看着办吧。”他最后道,然后转头提起了贞儿买丫头的事,“什么时候张婆子来?挑好的人别直接往贞儿身边放,先搁到你身边看看。”
“我知道。”她道。接下来他说的都是家中琐事,再也没有提起朱锦儿。
一个月后,静心庵送过来话,朱锦儿病逝。
话送到的时候他正好在,听了只一顿,然后道:“给庵里再送十两银子,让他们发送了吧。咱们家要过年,没时间再去折腾这个。”
她把李克叫来,让他替家里去送银子,也好送一送他娘。
可下午良缘过来说,“大爷让大奶奶去了,他要去铺里,没空。”
良缘的脸色也不太好看,她嘀咕道:“没良心的东西!”
她看着窗外已经掉光叶子的树,说:“咱们再送十两过去,给她多念几卷经,多点几盏灯吧。”
良缘立刻去拿银子,让柳二去追已经走了的赵氏。
窗外孤零零几根树枝在风雨中摇动。
第 43 章
一晃眼,贞儿快及笄了。
曹家这两年常常接贞儿过去住,一住就是十几天,不到李家催不会把人送回来。张宪薇一开始还着急,怕贞儿在那边让人欺负了,可每回贞儿回来都双眼明亮,不像在曹家受了委屈的样子。
据贞儿说,她在曹家单独住一个院子,就挨着曹家大太太的院子后面。只是平常吃喝都是跟大太太一起,就这她的院子里也单配了一个小厨房和一个厨娘,为着她夜里吃夜宵或日常吃点心什么的。
从去年,她在曹家就有了两个专配给她的婆子,都是三十多岁的人,一个姓刘,一个姓孙。刘婆子擅长针线女红,孙婆子这人温和,又爱说话。这两个人都特地到李家见过张宪薇,要不是不合适,她们都愿意跟着贞儿留在李家,直到出嫁一起再回曹家去。
除了这两个婆子,她院子里的四个二等丫头和八个三等丫头都是从她头一次去曹家时就侍候她,日后她要是跟曹子学去任上的时候,这些人都会跟着她去。另外给她赶车的下人,院子里侍候的其他人也都是预备着日后跟着她一起走的。
提前接触也比等嫁过去再认人强。这一点张宪薇很感激曹家,他们挺周到的。
本来李家每年只做两次新衣,夏天一次,秋天一次。贞儿有张宪薇宠爱,自然是看到好布料就给她做,出了新样子也给她做。可自从定亲后,曹家每年都会给贞儿送衣服,每一季都有,每次两身。逢到过年和生辰还要加,有时曹家大太太给曹子学做的时候顺手也给她再添。
除了衣服,还有首饰。
李家并不算穷,但跟曹家这种积年富贵相比还是差太远了。
李显不愿意让人说女儿是曹家在替他养,卯足了劲给贞儿东西。曹家只要给了,他一定再给一份,还要再加了几分。
到现在全家一年花的钱中一多半都用在贞儿身上了。
这些年下来,他也要尽力给贞儿攒嫁妆。各地的稀罕东西,借着兴隆记进货的时候从外地拿过来,只要能给贞儿用的都留下,暂时用不了的也先留着好当嫁妆。
上次李显就对她说,打算把兴隆记拿来给贞儿当陪嫁。
“老爷,这也太厚了!”不是张宪薇矫情,虽然她觉得就算把整个李家都给贞儿带走也应该,但这话从李显嘴里说出来可就太奇怪了。
家里除了田庄上的田,只有两个店铺。兴隆记又是其中占大头的一个,每年送回来的银子就能抵得上两个升旺记。
“这算什么?”李显这些年越来越显老了,现在他坐在灯下,揉着额头说话时看起来就特别像老人。“咱们俩就只有贞儿一个孩子,要不是不能把家产都给贞儿当陪嫁,连升旺记我都想给她。”
她一开始觉得他这话夸张了,后来才慢慢看出来他说不定是说真的。因为除了兴隆记,他还打算给贞儿两百亩的良田,全都是李家最好的田。
他这是打算把李家的一半都给贞儿当陪嫁了。
等贞儿嫁出去,李家就只剩下一个升旺记和不到两百亩的良田,以及一些山坡地。
是曹家太富贵,他想配得上曹家才这样?
还是……他真的觉得给贞儿最好?
张宪薇不知道哪个是李显的想法。
自从朱锦儿去世后也过去四、五年了,这些年他对李克是越来越平淡。以前那种慈父般的循循善诱一点都看不到了,就连李华来他都能抱抱李华的儿子。可他对李克就像对一般人一样,该吩咐什么就吩咐,该骂就骂,该罚就罚,一点面子都不给。而且他这个二掌柜一当多年,再也没有向上走一步的意思。大掌柜牢牢霸着兴隆记的头把交椅,死活不下台。
结果这样一来,李克倒变得没那么讨人嫌了。
现在也会对张宪薇恭敬了,出门回来都知道先来这边打招呼。在外面也很少听见他又做了什么错事,但是好像也没有人再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