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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刻我正在看商陆写字,就有那么一个不识相的凑过来招人烦:“商陆,宋先生是白玉京响当当的文士,教你这种人写字真是屈才了,我看你还是去当你的小混混,不要拖我们后腿了。”
商陆很淡定,连手都不抖一下,想来是听惯了这些闲言碎语,我猜那招人烦这种程度的讽刺还不足以打击到商陆。啧,所以说读那么多书做什么,读到连和人吵架都不会了。
我冷笑,刚想反唇相讥,却听到一声很柔弱的女声响起来:“商大哥虽然起步晚了些,可天资聪颖,我看这几个字已经很有了些峥嵘的风骨,假以时日,必定能教人刮目相看。”
我一回头,看见方汀兰正站在我们身后,巧笑倩兮地看着商陆,并且继续大言不惭地称赞商陆那几个狗爬一样的字。
我简直大惊失色,立马四处搜罗商清珏,果真在一个角落里逮着他了,然后我开始与他在空中用眼神交流:“什么情况?她怎么不缠着你了?”
商清珏的表情有一种如释重负,一丝欣喜若狂,一抹幸灾乐祸,然后带着这贱样朝我抽风似的眨着眼睛:“不知道。总之她转移目标了,啊哈哈!”
我霎时对方汀兰涌上一种很复杂的感情,既有“咦,原来你也这么好眼光,看上他了”的惺惺相惜的知音之情,又有一种恨不得她胖成猪头的敌对感,最终后者战胜了前者,我在心里念了三遍“方汀兰变成死胖子”以后,才勉强抑制住把商陆的脸遮起来不让人看的冲动。
其实方汀兰在学堂里挺有人气的,她长得婉约,性格“温柔”,不像我既彪悍又阴沉,还会夸人家的字有“峥嵘的风骨”,所以学堂里那帮毛都没长齐的臭小子们很待见她,暗地里统一口径,给方汀兰送上了一顶桂冠:田螺女神。
如今既然田螺女神都开口了,那惹人厌的货也就不说什么了。
我冷笑:“哼。”
方汀兰又说:“商大哥,姨父说我刚到白玉京,哪里都还不熟,你在外头见识广交游多,所以让你带我去白玉京玩儿,行吗?”
我撇嘴:“哼。”
商陆眼也不抬:“我没空。”
这回我不哼了,我喜笑颜开,乐呵呵地看着方汀兰的脸黑成了一只锅底,可田螺女神的拥戴者就不乐意了:“商陆,汀兰让你带她玩儿,那是看得起你,你给我嘴巴放客气点!”
然后他又瞥了我一眼:“不要成天和不三不四的人在一起。”
我愣了半秒才反应过来他说的不三不四的人是我,好吧,我长这么大,宫里坏心眼的人也曾诋毁过我,总结起来有如下词汇:放浪形骸,不遵礼教,色胆包天,但说我不三不四的,他倒是第一个。
这个词和从前那些形容我的词相比真是清新脱俗,有一种别具一格的新意,我笑了一声,狠狠甩上他的脸:“放肆!”
“你……你算是什么葱,也敢打大爷!”他猛地跳起来,一挥拳向我扑过来。
我其实欺软怕硬又胆小,看着他猛扑过来时露出的红艳艳的牙肉里嵌着的绿油油的韭菜,如此鲜艳又别致的场景差点儿吓得我抱头蹲地,这时忽然有人把我往后面一拽,我眼前一花,便看见商陆不知道什么时候挡在我前头了。
啊哈哈!我立刻缩在商陆背后,探出头来朝那个二货挤眉弄眼,显然那小屁孩定力不够,立马被激怒了,待要再扑过来,商陆身形一动,他的拳头便被攥在了商陆手心里,我继续躲在商陆背后幸灾乐祸,眼见着商陆将那人推开几步之远,低声道:“别动她。”
嗷嗷!我忍不住在心里嚎,此时的商陆,简直符合了一切少女心中梦幻爱郎的标准嘛。
可是我的得意没有持续多久,很快我惊恐地发现我们成了学堂里的众矢之的。那些平常看商陆不顺眼的,成心想欺负商陆的,可算是逮着机会浑水摸鱼了。
果然,不知道是谁从角落里扔了个什么黑乎乎的东西过来,我与商陆十分灵光地侧身闪过,于是那东西便直直砸向了不知道谁的书桌,一身脆响后,墨汁四溅,原来是一方已经摔成八瓣的砚。
学堂里有那么一瞬间,陷入了一种十分微妙十分诡谲的宁静,大家都很茫然地看着对方,可是伴随着田螺女神的一声惊叫,这一场混战,正式开幕了!
当宋子远和商敬之赶到的时候,两块从天而降的抹布刚好前赴后继地糊在他们脸上,在一片漫天飞舞的袜子、扫帚、被扯烂的衣服等种种匪夷所思的物件中,宋子远一把扯下抹布,冷笑连连,淡若轻柳道:“所有人,把昨日讲的功课抄五十遍,明日交上来。”
啧,他昨日讲的可不是孝经这种一千来字的东西,他昨日讲的是西厢记和牡丹亭哪!没想到宋子远看着弱不禁风仙风道骨,原来内里是如此毒辣和阴险,于是我们一同停了手里的动作,停止内讧一致对外,哀嚎的哀嚎,反抗的反抗,质疑的质疑,梨花带雨的……那是方汀兰。
宋子远充耳不闻,脸上有一抹很慈悲的微笑:“一百遍。”
我们登时噤声,相信我,宋子远什么事情都干得出来。
等到宋子远把局势控制下来,商敬之出场了。
他刚要开口,还没来得及教育我们,只听嘤咛一声,田螺女神梨花带雨地哭倒在商敬之面前:“姨父,和其他人没有关系,都是我不好,如果不是我和公……我和堂姐起冲突,大家也不会打起来。堂姐,这次是汀兰错了,看在大家都是一家人的份上,就原谅汀兰这一回吧!”
我先是有点惊讶:怎么扯到我身上了?然后有点恶心:谁和你是一家人!最后醒悟:老子他娘的被这朵白莲花坑了!
我一时无语哽咽,只恨自己内心彪悍神经粗大,不能像方汀兰那样随时随地分泌猫尿,可我云家也从没教过我,堂堂一个公主要用眼泪来博同情,所以我只是扭了一下身子,翻了个白眼。
方汀兰其实挺笨的,如果我身边有这种傻人,我早就一巴掌拍死她了。她这么陷害我有什么好处呢?商敬之不会为了这么一个远房姑表亲戚来得罪我这个公主,果然,他只是象征性地发表了一些和谐为贵的言论,对这件事便这么不了了之了。反倒是当天夜里,还派了丫鬟来给我送药赔罪。
我让听了这事后狂性大发的丑八冷静下来,把药给商陆送去,那场混战,我就是一个拴在他腰带上的拖油瓶,没少拖累他。
不过丑八走的时候表情很狰狞,让我很有些担心方汀兰的人身安全,然而后来我才知道,我要担心的不是看上去柔弱的方汀兰,而是丑八。
丑八这一去,一个时辰都没有回来。她跟在我身边被惯坏了,有些时候经常会出其不意地出溜,又出其不意地出现。所以她没回来,我也没放在心上,只当她给商陆送完药,不知道又跑哪儿去玩了。
今天白天这一闹腾,我实在是有些累了。所以也就没有等丑八回来,而是唤了别的丫鬟服侍我就寝,我躺下去的时候特甜蜜,因为白日里跟着商陆混战时,没有少揩他油,所以我便怀着这思春的回味睡过去了。
第二日我习惯性地喊丑八服侍我起床,喊了几声没见丑八,倒是昨夜服侍我的那个丫鬟进来说丑八一夜未归,我心里一沉,她固然贪玩却从未这样没有分寸过,难道真的去杀方汀兰灭口了?
我这边思维还在无限发散,一直想到她是不是趁夜去调戏街口那个卖馕饼的英俊小哥了,那边商敬之前所未有地候在我院门口要求见。
我便是再迟钝也隐约明白事态大概严重了,心里已经作了无数个最坏的打算,可我却怎么也猜不中,商敬之会说出这样的话。
他说:“公主,在下管教不严,昨夜犬子商陆……那小畜牲强|暴丑八姑娘未遂,意图杀人灭口,幸好被汀兰撞见才救下丑八姑娘一命,如今丑八姑娘还昏迷着,在下……罪该万死!”
正文 八
我不知道你有没有体会过这种感受,三伏天里冷得打寒战,左手也止不住右手的颤抖,此刻我便是这种感觉,不得不说,很糟糕。
商清珏关切地看着我:“小茴,没事的。大哥不是那样的人。”
我瞅了瞅他,可怜他比我还受打击,我挺能理解,毕竟商陆在他心里头是图腾一样的存在,可这事儿彻底让商清珏明白了,图腾也是要吃饭要拉屎要打嗝的,也不过是一个凡人。
但我还是很感激他在此刻的安慰。
商敬之在前头带路,一张老脸严肃得仿佛他下一秒就要自刎以谢天下,何必呢,我都还没想去死呢。
商敬之先带我去看丑八,这个从小跟着我长大的丫头此刻躺在床上一动不动,脖子间有一道勒痕,但是呼吸尚平稳,面容也安详,我放下心来,她果然还是如同往常那般健壮彪悍,不愧是神一般的存在。
接着商敬之带我去“审讯”商陆,我的心肝在路上就开始扑通扑通地折腾,等见到商陆的那一刻,却突然停了。
我深深吸一口气,顿了好几秒才缓缓地吐出来,以抑制住我内心把商敬之抽死的愤慨。
商陆跪在地上,全身就没有一处完整的地方,鲜血淋漓啊!惨不忍睹啊!他听到脚步声,反射性地抬头朝这边看来,娘的,结果我看到了一张血糊糊的脸,吓得我一瞬间以为自己到了剥皮地狱。
我言语有些艰难:“你……我……把商陆先弄起来,商大人在朝为官,岂不知按我朝律法,动用私刑乃是死罪?”
死老头子很狡猾:“启禀公主,这是我商家家法,不是私刑,只是为了让那小畜牲说出事情经过,届时画押的画押,收审的收审,老夫绝不徇私。”
我瞥了他一眼,谁家的家法是把子子孙孙往死里打的?搞得我很想脱口而出祝福商敬之千秋万代断子绝孙。
“我也以为不妥。如此行刑,商大人就不怕屈打成招?”
这话说得极好!我决定欣赏这个说话的人,结果我循声望去,却看到了宋子远。
我无声地瞪他:你怎么会在这里?
他回我一个飘渺莫测的笑容,道:“商大人,如今方小姐和出云公主都到场了,这事儿可以开始问了吧?”
我怀疑商敬之是打定主意要把商陆弄死,死了个碍眼的不说,还能博个大义灭亲的美誉,简直太完美了。于是只见他夺下下人手里的竹板,劈头盖脑往商陆身上打:“小畜牲!还不说实话吗!”
商陆的骨头很硬,这样都还坚持着不软倒在地,辩道:“不是我。”
我知道不是他。这里面的疑点太多,头一个该怀疑的就是方汀兰。
我恨得咬牙切齿:“商大人,本公主见不得这些血污,您这是特意想恶心我呢?”
所以说贱|人都有一个共通点,不撂狠话不见好。我都把话说成这样了,商敬之才恋恋不舍地放手,那样子居然还有些遗憾。
宋子远摇了摇头,问方汀兰:“方小姐,你可是亲眼见着商公子对丑八姑娘实施暴行了?”
方汀兰点头:“嗯,我亲眼见着的。”
他娘的,我一边摸下巴一边上下打量方汀兰那细皮嫩肉,心里揣摩用什么刑才能让她说实话,结果大概是我的眼神太凶残,方汀兰抖了抖,缩到了商敬之后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