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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兮城遍地是黄金,只要有本事,何处不发财?锦哩如此这般安慰自己。
锦沭轻笑薄薄,看来这小子是吃了秤砣铁了心,赖定了。
扫了眼丞相府,总觉着它在老去,再也掩不住衰败零落的迹象。天子高居庙堂,却时时心疑天下,自是想要丰内贫外、肥君瘦臣。此番回朝,须不知又会掀出几多风浪。
仰首一叹,眸深似海,几缕清寒。
弹指一瞬,便过去了十来日。期间,锦哩整天不见人影,朝出暮归,每夜回府都在戌时之后。
风尘仆仆,虽微感倦乏,但仍旧精神奕奕。踏门而入,锦哩伸了伸酸痛的腰,打算回房歇息。
“回来了?”锦沭坐于正厅,独自弈棋,神情悠闲。
锦哩吓了一跳,府里仆人本就不多,这个时辰大堂很少有人。定睛一看,原是锦沭他老人家,立时不免抱怨:“爹,你咋那么喜 欢'炫。书。网'玩阴的呢?”
“呵!贼喊捉贼呢。今天又跑哪混去了?”口气不善,带着抹责问。锦沭并未抬头看他,只顾着下棋。
锦哩佯装没听见,一个翻身贴着锦沭坐下。鸿眉跳飞,谄媚的笑道:“爹,哪天带我去宫里头转转吧。”
眼皮一挑,锦沭哼道:“怎么,整个京城都玩腻了,想转移阵地了?”
“你儿子就这点出息么?”锦哩哼了回去,一下子严肃起来,“月兮城以宫城为中心,沿中轴对称呈方块状,城中有城,城中套城。前朝后市,左祖右社,日月天地四坛分设其间,总体为棋盘放射式布局。外有护城河,内有隘口关防,大型集贸商地有三处,北首“闹斛”最盛。”
锦哩停了一停,执起白子数枚置于棋盘之上,意图困住黑子,制敌取胜的意图昭然若揭。
锦沭微微抬头,淡笑一声。原来这小子十来日都干了这些个事情。斜眼一提,黑子落盘,来了一招围魏救赵,自救的同时还吞了周边一团白子:“随随便便就是一招,也不看看是否死棋。急功近利,捡芝麻而丢西瓜。你这急躁的性子何时能收收?”
锦哩气馁,却不想妥协:“爹,带我进宫吧,不会给你添事的。”
“为何非要进宫?”锦沭漫不经心的问。
“因为……”锦哩心虚,硬着头皮答,“这其它的地方我都转遍了,就差皇宫没去了。爹难道不希望我多接触一些王公贵族,以备将来施展抱负建功立业光耀门楣?”
“不想。”锦沭答的简短却直接,语气几分决绝。
“爹,娘亲的死只是一场意外,你不必如此耿耿于怀。”自懂事以来,他从不提自己的娘亲,因为明白在锦沭心里,这是多大的一个遗憾。
伤感之色渐浓,眼底已是一片灰白。往事重返脑海,如雷鼓敲击锦沭的心房,一声声一阵阵,落下密密麻麻的创痕。再看看眼前的儿子,和当年的自己真是一个模样。初生牛犊不怕虎,以为凭着一个好脑袋瓜子、一腔报国热血,便能叱咤风云,有所作为。谷月国一统天下,干戈暂时平息,创建了一番太平景象。而他锦沭有幸帮着皇帝安国定邦出谋划策,最后官拜宰相一职。事业如日中天,他豪情满怀、壮志凌云,却不料遭人嫉恨被奸臣诬陷以至于家途中变,虽自己未被牵连,可妻子却被后宫设计,轻易便丢了卿卿性命。
目露痛色,心口被插了利刃,撕皮切肉般的感觉。锦沭不愿再想,只知自那以后他方才彻底的明了何为伴君如伴虎。堂堂大丈夫,一国之君主,只因奸人谗言了几句,宁可错杀也不放过。甚至借女人之手,杀鸡儆猴。
妻子死前的一幕他至死难忘。为保住腹中胎儿,她苦苦撑着最后一口气,尽管痛的死去活来仍固执的想要平安诞下孩儿方肯撒手。血流了一地,整整五个时辰,痛号之声从未间断……
他如何忘记,锦哩出生的那一刻,如花似玉的妻子是笑着断气的!
锦沭弃棋,负手而立长叹不已。他如何不知,皇帝并不是舍不得杀他,只不过他还有利用的价值罢了。
“爹。”锦哩知道捅了锦沭的伤口,面目自责。其实关于娘亲,他知晓的并不很多,虽然多番想要细问,却又怕父亲触景伤怀,心有不忍。
“爹常说,娘亲被东宫妃嫔设计陷害,皇帝连身怀六甲之人都不肯放过。因此,不肯让孩儿入世,不想让孩儿卷入刀光剑影之中。这些我都懂。但是爹,不经一番寒彻骨,哪得梅花扑鼻香。若不是出世为官,您又如何知道帝王的为人、权位的可怕,如何认识娘亲并与之相许相惜,如何明白身为凡夫俗子也是天大福气。”凝眉静视锦沭,他郑重附道,“爹,若无所失,岂有所获?”
许久的静默,锦沭不敢呼气。儿子太像他了,像的令人生畏,像的令人心生怜惜。烛火摇曳,照的锦沭几分苍老,认真的问锦哩:“真的下定了决心?不会后悔?”
锦哩点头:“爹若是我,也会如此。”
转背不见他,锦沭闭目暗殇:“罗浮不在公主府,你又四处找她不着,所以要入宫一探。我说的可对?”未等回话,锦沭接着言道:“郡主不在城内,你进了宫也是徒劳。”
“这是为何,她比我们早先出发的。”一股气流窜上心头,来势迅疾,他也没来得及掩饰。
“前日早朝便听其他公卿们说了,皇上有意用小郡主招安于启,肖旭已领着她去谈和亲一事,半月之后才能回朝。陛下这招恩威并施,若能成功便是最好。即使不成,正反小郡主也不亲,即便将来真与弈王兵戎相见,小小郡主有何足惜。”
“那罗浮岂不成了鱼肉工具,任人宰割?”眼睫一扫,薄怒顿生。
“是也不是。”锦沭打起了哑谜,只道是,“一切皆未成定数,就谁也说不准。”
皇帝与弈王定了个五年之约,不费吹灰之力顺手牵回了一位“质子”。这一箭双雕之计,妙也却又险也。
说到这位质子,听说天赋异能,乃百年难得一遇的奇才。如此神乎的人物,他锦沭倒也想见上一见。
“爹可以允你入世,但有一事你务必遵从。”锦沭正色,气定神若的盯着锦哩,紧紧锁住他的双眸:“现下抑或将来,勿对罗浮动念!她不仅仅是郡主,更是落在天子棋盘上的一粒子,你若近之,则必害己害她。可记下否?”
心中一凛,寒气从脚尖延至全身,仿佛被泼了一盆冷水,模样些许狼狈。锦哩比谁都明白,锦沭这般作为是为了自己着想,但若是真给了他允诺,却又心有不甘。
脸转向窗外,明月悬空而挂,倒垂于夜幕,撒下缕缕如缎似绸的光,如此清淡幽冷的色泽,像极了某人的眼神,美得让人着迷。
玉大武葬后,花大婶一病不起,君谦带她去寻访名医,此后便再无音讯。若是罗浮知晓了,会是怎样的反应?
“只要我活着,就不能让你有危险。”对罗浮所说的话仍在耳窝里回荡,久久徘徊不往,他从来不曾忘记。
俯首瞧了瞧自己曾向她伸出的手,犹记得被决绝打落的那一刻,仍有种不被欣赏的失落。唇角撕开一抹复杂的笑,锦哩扪心自问:若我不变,罗浮你会不会变,为如此这般固执的我而变?
……完……
13 趁浪逐波
“噗”几声咳嗽之后,菱昱脸色煞白,口吐血沫。一连三日,天天如此,身子酥软的如同棉絮,风可摧之。
肖旭是何等人物,怎会凭着几句传言便轻信他菱昱身染恶疾。幸亏他早有防范,秘密吩咐人配置了“仟烈散”,为保万无一失,宴前已将此药服用了五日。虽搪塞了狡猾的肖旭,却也真伤了玉体。大夫明言此药余劲甚猛,伤肝脾。虽可调理,但恐会存有后遗症。
“王爷此举不智!”这声叱责十分不客气,菱梦璃脸沉如灰,死死盯着菱昱看,目中含痛。怕小太监伺候的不周全,便自己上前依着床榻,亲身喂他服药。
“哦?梦璃倒是说说,如何不智法?”菱昱心里清楚,只有在真生气的时候,菱梦璃才会以君臣相称。他没喊王兄,而叫了声王爷,这般明显的责怪,自己怎会听不出来。
“不智就是不智!”耍起了性子,寸步之距,菱梦璃却都肯不正眼看他。气就气他瞒着自己瞎逞能。若是有个闪失,叫自己如何面对死去的父母亲。
勉力撑起了重如沉铁的身子,从未比此刻更觉它的累赘。菱昱对着弟弟,心生怜意。他二人自来感情甚好,这几年彼此照顾着相依为命。想他们小小年纪却身负着国仇家恨,面对奸人设下的无数个圈套和陷阱,曾一步步走向泥沼,一次次备受欺凌。
之所以能够一直不舍不弃的走到现在,是因为对方。因为血肉相连,因为深深怜惜!心下一酸,泪滑到了眼眶却又不敢让它滴落,只好拿眼瞟了瞟立在一侧的孟允梁。
眸光深沉,孟允梁会意的点了点头。踱步上前,对着菱梦璃便是一笑,怪腔怪调的道:“臣听下人们说,连阎王老子都不放眼里的小侯爷被这机灵小郡主好生戏耍了一通,不知可真有此事?”见他愣了一愣,孟太傅接着说,“依老臣看,都是瞎扯淡。我们靖远侯是多厉害的角色啊,岂会被一黄口小儿戏弄。不信,绝对不信。”
“哼!”菱梦璃闷着一口气,拿眼去瞪他,“别跟我打马虎眼。以为我不知么,敢传靖远侯大小便失禁的人,舍孟太傅其谁?”竟还好意思提!王兄让你散播消息,可没让你败坏我名声。
“惑敌之术,完全是惑敌之术!”孟允梁故作尴尬的笑了笑。苦乎乎的想,这注意力是给转移了,可怎就将自己也给搭进去了?
“小郡主不是凡人,其心智才思不可小觑。恐怕日后也不得不防。”轻声叹息,菱梦璃想起罗浮那玲珑狡黠的俏眸,忍不住问自己,该以她为敌还是为友?
“天子以郡主为棋,欲招安于启,此其一。囚质子于京都,缚我等手脚,此其二。彻柳州刺史,着小侯爷接手定鞍城,看似嘉奖,实则欲擒故纵查我之忠奸,此其三。王爷,切不可掉以轻心哪。”孟允梁老奸巨猾,早看出了个中真谛。此时一语道破朝廷的险恶用心,却又不得不令人几番毛骨悚然。
菱昱点头,唇无颜色:“孟太傅所言深得我心,定鞍虽有七郡十二县,但都是老弱残兵,城防不固民心涣散。去年夏末大发旱灾,岁末百姓颗粒无收,现已乱成一团。狗皇帝岂安好心,不过是让梦璃接了个烂摊子,心里早巴不得那里天翻地覆民不聊生。这样他才能安稳的坐好自己的宝座,不至于日日如履薄冰。”
“王爷所言极是,那日盛宴,老臣瞧那肖旭对二公子可是欢喜的很。”孟允梁笑的冷然。
“他哪里是欢喜我,他是欢喜我放荡不羁的性格。”菱梦璃顺势接过话头,也打起趣儿来。
“别忘了,定鞍虽交到了本王手中,但肖旭的细作仍在其内。太傅,烦劳你手拟一份清单,将这些个蛇虫鼠蚁全数列,交给梦璃。另外,遣人去平宣城刘貉将军那,将实情一一言明与他,请他暗中协助。”菱昱隐忍痛楚,额间已有碎汗溢出。
“诺,老臣遵命。”
忍了很久,有些话觉得不说不快。菱梦璃犹豫着问菱昱:“真要将三弟交给他们?臣弟不舍。”
“本王也不舍,可又能耐几何?”缓缓躺了下去,菱昱叹着气闭上了眼,饮恨道,“梦璃啊,不入虎穴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