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悄悄的去我的屋子,它靠近角门,不容易被人发现,但我的行踪仍是暴露的很快——
小麦和大麦跟我拼了命的亲热,当真要把两条小命拼在我身上。用力的拱着我,直到把我拱在地上,兀自拿脖子在我腰里蹭来蹭去。现在可知道到哪儿决不能拉下动物,它们才是最记得你的人。唉,要不是它们不能去现代,我绝不会丢下它们独自回家。
好容易安抚下来,小麦的大眼里还涌着泪珠儿。我发现它们俩养得挺好,毛色光润,膘也出得不错。最近伙食挺好啊,是谁在替我喂着它们?
推开屋门,又是一怔,屋里一应家设都在原处,一丝也没有改动,但各处都没有蒙灰。谁在细心照料,等我回来?
我将小果儿交给安妈妈登记,让她仍跟着我做事。就去半日园找公子。
傍晚时分,天空铺满暮紫苍红,天边燃烧的暮意已经很暖了,色泽不停变幻,正在渐渐熄灭。公子冉冉自花间站起,长草没膝及腰,暮色中他背影孤独清瘦如一只鹤。云团低垂,如沉重锦被压在他双肩。我眼中涨满了泪水。
这就是我一生再也出不去的梦境,我如盲眼蝙蝠一样亡命跟随,不顾身前身后一意孤行扑火的,就是这个背影啊,就是这一片无休止的花田。
“麝奴,你回来了?”他不回身,忽地问。
“是。我回来了。”
我说我回家了一趟,看过了父母,又再回来。我急着把编好的话说出,似乎是怕他过多询问。他转过身,深深看了我一眼,神色恬淡从容,似乎我们昨天还站在这里。
可不可以有一点想念呢?如果你有喜悦,可不可以透露一点让我看到?
“你不在,这里无人侍弄。连草也长野了。”他说。
我眼睛又痛了,似乎风声突然尖厉,剜着我的眼。他的袍子上垂着一块白玉鱼佩,那玉佩我曾见过,是晴初腰上的。
“晴初姑娘好么?”我冲口而出,
他微微一愕,随即笑了,“是晴初少夫人。”
是的,是的。他们果然已经成婚。我的公子雱,和他的新娘。
我瞧着自己的足尖,似乎该讲一句恭喜的话?脚边的草尖上有只小甲虫爬过去,另一根小草儿被石块压弯了腰,我蹲下去拣开。就是不吭声。
这时小幺儿来了,看到我,登时挤眉弄眼,眼睛里有一千句话,然后对公子说,邓琯大人来见。
公子冷冷的笑了一声,邓琯那弯虾一般的身子已经出现在紫藤长廊外。
邓琯这官儿还是那样,耸着肩,堆着笑,八字眉灵活的挑上挑下,藏着偌大秘密似的。这时候的公子也换了一副面孔,又陌生,又亲切。他这以这幅陌生亲切的面孔与邓琯轻声交谈,不时的互相会心笑一笑,甚至还拍着他的肩膀,万分投契似的。我迷惑的站在一边,公子以前不是这样,他提到邓琯,总是不屑的从牙缝里啐出这两个字。
我在一边听他们讲话,果然跟史书上一样,相国卷入的谋反案很快澄清,几乎是火速复官。这时吕惠卿仍在任副相,相国仍与他共事。相国这个脑壳硬一根筋的老先生,始终不信旁人所言,始终认为吕惠卿是生平最大知己。但老大人经过这一场,也清醒了不少,变法的手腕更厉害,节奏更急迫。摆明了要在最短时间内将一众保守派的反对之人清除干净,要无阻碍的实施新法。
公子又和邓琯细谈目前要清理的名单,其中吕惠卿的名字仍时时出现。吕惠卿在谋反案中的反目,其中就有邓琯的出力,现在相国复官,邓琯又来向公子示好出卖吕惠卿。这人果然是个骑墙派的小人。
好容易等到他们谈完,邓琯告辞。公子才对我说,来吧。带你去个地方。
他说完就自己向着内府去,还是那样笃定,脚步不快不慢,拿定了我会一如既往的跟随。我咬牙切齿,老天,你不是存心要我命么。
后头新起了一座院子,静悄悄三四间房,耸起飞翘的楼檐,格局精巧。大片芭蕉高出墙头,正是阳光最丰裕的时候,波浪型的粉墙被阳光照得通透如玻璃。绿叶锃亮,光斑一地。墙格内可见枝叶间悬着晾衣绳,粉蓝粉紫的裙子晾着。
公子和我站在那院门外的石桥彼端,一两声琴音从那深深的小院内飘出来,悠悠两个旋,降落了。同时落下的还有一小片柳叶,在风里转着,忽然就跌到了脚下。公子弯腰,捡起那片柳叶凝视了一会。
“这是……晴初住的院子。”他说。
什么意思,晴初的院子,不是他的院子?他们明明新婚,却分楼居住。为什么?
我一不留神就将疑问送出了口,塞也塞不回去了。公子苦笑一下。麝奴,你看这片紫藤,不是更好了么?
大束紫藤哗然涌下,如帘落,如垂瀑,被阳光照出迷幻的紫,蒸腾出温热的香味,使人仰头便眩晕。连缀成幕的紫藤,连着墙衣般的爬墙虎,那静悄悄的小楼,便像一枚悬垂的果子。
晴初就在那深暗一片里吧,像一枚白色的果核。
喜姐儿出现在身后,手上一只大花盘,公子,请过目。
喜姐儿还是那么娇娇媚媚的样子,穿着杏色八副裙,挽着双环高髻。怎么看,她都是个小姐的气派。喜姐儿吃惊的看着我,接着将嘴角翘成月牙儿,眼中却是殊无笑意。我去而复返,这小妞必然心里打突。
我笑嘻嘻对她招呼,密斯喜,你好呀。我是真的挺高兴,再见到她,我对她的反感消了大半,我吃惊的发现我竟然也想念她,几乎想去抱一抱。
这种想念在见到琳铛儿时就完全不掩饰了,我大笑大跳着奔过去,一把抱住琳铛儿纤细的身子原地转了几圈。
“达令琳,想死你啦!”
达令琳穿着合身窄袖的衫子,窄窄的纱袖口直长到掌心。她啐一声,“麝奴,你去哪里转了一圈,公子急得亲卫队全派出去找了,各地官衙都贴了告示,悬赏千金之为找你一人。”
公子不耐的吁了一声,看一眼花盘中的各色花枝,伸手指拨拉一下。
“合huan的叶子太重,去掉一半,芍药去掉,只留丁香。”他一贯的态度,简洁而精细。喜姐儿答应着,他又说,“还有,麝奴已经回来,以后这事交给她。”
喜姐儿应一声,这回连一个勉强的笑也懒怠装了。我也绷着脸,我他妈难道想做这事?每天别别扭扭的给一个娘们挑花,还是个跟我犯冲的娘们?但我心里又转上另一个念头,公子欲晴初成婚应该是在相国病假之时,两个老头看看没什么好再斗的,不再挡着儿女的亲事,不料造化弄人,又复了官,公子与晴初的关系,登时又成了摆在桌面上的牺牲品。二人分居,应是为此。
我陪公子去更衣见相国。我给他披上素色外褂,又蹲下给他掖着鞋。这套功夫我不常做,这是贴身侍女的活,贴身,侍女,这两个词让我同时感受着酸楚和甜蜜,在这自觉的伏低下,竟是一片骄傲。
我一丝不乱的做着这些事,心里翻来覆去只是琳铛儿刚才的话:公子派了所有亲卫队全去找你,各地官衙都贴了告示,悬赏千金只为找你一人。
第十八章、思你所思
相国看到一身朴素的公子,果然和颜悦色。老大人还是那样,事事煞有介事,眼中很重的忧虑。公子说什么,他都重重顿一下头,问了水利,又问军需。
“本朝自太祖以来,重文轻武,致使兵力不举,”公子缓缓的应答,“当年太祖试图以二十匹绢换契丹人头,可有能实行?我朝物质丰厚但后遗症严重,若不及早改善,只怕难以为继。”
“改善这一茬,吕惠卿已在着手。”相国从桌上拾起一个单子,“惠卿昨天呈给我一个单子,是新近可用的人员,你也拿去看看,大家理个最后的名额出来。”
公子眉心一紧,相国经过这一场事,仍是执迷不悟,连我都觉得好笑。但公子不再像以前那样与相国正面冲突了,他略略颔首,躬身接过那一张单子,扫了一眼,
“有一项正要与父亲斟酌。”公子说,“目前官员太多,真正办事的却少。如今财政负担已太大,若是开源而不节流,朝廷内耗必然增加。当此情形,急需精兵简政、压缩开支。父亲不宜多提新人。”
唔,唔,相国又重重点头,显然认为公子说的有道理,接着就问当前可用谁?
公子闲闲报出几个人,他随口说出人名,并不往手中那张吕惠卿拟的单子看上一眼,可见心里早有人选。相国细细的听着,不时问一句,这人可信否?可见相国也警惕了不少,现在除了公子为他综理庶务,以及他蒙了眼去相信的吕惠卿,他所能放心的也只有亲家谢景温,女婿蔡卞这样的自家人。
两人又围着这张单子议论良久,相国说一个名字,公子就提笔亲自记录。我在旁研着墨,看着公子那一笔流畅的字,从他修长执管的指下流出,轻微的勾,点,提,捺,让他手腕轻舒,细微动作,给他做得那么好看,有时候连笔写得流畅,有时候微微犹豫,墨迹便会稍顿一顿……我心中只是满溢着欢喜,欢喜……
公子的笔忽然不动了,我从梦一般的陶醉里醒来,听到相国正说到晴初,问这几日晴初如何?
墨笔在玉版纸上顿成了一个小小墨团,公子提起笔,轻轻搁到笔托上。又将那一张新拟的名单,拿了镇纸压了,才说,“父亲不用挂怀,我与晴初相敬如宾。庞家那边,也无丝毫遗漏。”
相国脸一窘,欲言又止,公子语调恭敬,却明明是有一堵墙的。相国踱了几个圈,想想,又说,“可笑世间人,但有纤毫即是尘。此事说出来,实在是不通人情,但你既是我儿子,也不得不委屈了。”
“父亲错了,”公子朗朗的说,“父亲变法为苍生,大善大业,元泽虽万力不及一指,何来委屈。”
相国叹口气,不说了。对于儿子与儿媳分居,他心里明白而放任不管。纵有一万种大道理在前,于情理上也到底是违了人伦。
后来我听说晴初嫁过来不到一月就搬去了霁月楼。这一月内她陪嫁过来的一小队侍从日日与相府侍卫发生争执,陪过来的二十名丫头婆子也难以融入内府,弄得几个管事的媳妇叫苦不迭。
这矛盾在公子随差去野围的那几日更加的爆发。据说晴初某个夜里忽然自己开了房门,门外来不及回避的值夜媳妇被她正碰个照面。晴初手上拿了一把剪刀,冷笑,各位嫂子姐姐们是嫌这帘子太厚看不分明,我今日铰了它,让大家瞧个仔细。
晴初真的动手开始剪帘子,唬的几个婆娘在门外磕头不止,连老太太也赶来劝说无用。最后到底惊动了相国,老公公不能亲自进媳妇房间,只托人带话,请她“大局为重”。晴初第二天一早自己带了人去相国书房外长跪,说,媳妇自知性情乖戾,难以相容,致使府内失和。兼之旧疾复发,愿搬出清养,闭门静省。
公子从围场回来,晴初已去了霁月楼。据说公子去楼外站了一夜,晴初只是不开门。公子也不再勉强,只每日亲自挑选半日园中初放鲜花着人送去,晴初的药方他也亲自监督调药。一应生活用具,料理玩物,愈加贵重。晴初也一一笑纳,只是始终规避不见。
他们到底有没有再见过?这是最隐秘之处,任谁都缄口,我也问不出来了。
琳铛儿停下针线,朝我叹口气,意思似乎是,你何苦?大家都不问,你问来有何用?
我很想问一问琳铛儿,你喜欢公子么?当然我不会问。她也是公子的女人,怎会不喜欢?只是我不常看到她去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