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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立刻乖乖把弓箭放下,再也不提一句要杀要赶的话,不但不杀,我们还去找了些剩的馒头和肉菜抛在院子外供它们啄食。晴初最近脾气大得吓人,从那次中毒险些流产后她对任何一点风吹草动都噤若寒蝉,我们也加倍小心,什么事都小心翼翼顺着她。
于是这群乌鸦天天来了,有时候也不聒噪,只是静静栖息在树枝间。我渐渐发现这些不讨喜的鸟儿自有一种美感,叶片掉的光秃秃的枝头,没有了繁琐的喧扰,树冠铁枝银划般格外清爽整洁,在这各有方向和姿态的枝干间,一动不动的立着一只黑色的鸦,便有了铁艺般的肃穆格调。
这些悄无声的鸟儿高高低低列在枝头,像一句句箴言,冬的气息扑面而来。几天后,降了入冬的第一场雪。
晴初的早饭刚刚送上去,我们现在不让她下床,不让她下楼,不让她走到院子外,谁也不敢掉以轻心。医生嘱咐她有滑胎之虞,轻易不能动,偶一动弹,伍妈妈就要大呼小叫一番。公子早有交代若少夫人有个闪失,大家都不要再过日子。因此所有丫鬟组成一个防御队,严防死守的只有少夫人一人。我不再去楼下的小屋,每天只是不离她左右。问诊时,进食时,入睡时,我都得在旁边,所有膳食与调补我都亲自监督,但我已不觉得这是负担。
我和晴初越来越默契,她静水流深的眼波一转,我便知她心意。每日里的往来人物基本都是家中人,这阵子公子的两个婶婶,三夫人和管事的五夫人来的更是密切,几乎隔个两日就要登门来嘘寒问暖一次。晴初很怕与她们说话,也不得不打起精神应付,这时候我便捧碗药催她快喝,或者立在她身后,绷着一张脸。
两位夫人见我这样严肃,也有点坐不住,就笑,你看麝奴这小丫头,这髻儿配着这衣服,乍看倒真像个俊小子!这么护着你家少夫人是怕我们吃了她?
我说可不是么。我说的时候笑也不笑,反正我从来也不怕她们。晴初也笑,她是笑着打圆场,
“婶婶见笑,麝奴是上次被吓着了,她一个小人儿懂什么,无非是不敢有差池。”
对着我这一丝不苟的脸色,两位夫人终于坐不下去了,她们刚起身,我便抢上一步打起帘子,看着她们出去。晴初笑吟吟的看着我。
“麝奴,你这好惹事的!又得罪了她们,看将来不给你指个癞头酒鬼让你去嫁!”
“我明天就去嫁,还得让你给我备嫁妆送我出门。”我说着帮她换家常衣服,她又问,“你说公子为什么要你来照顾我?”
她指的是这几天,公子忽然态度又转为冷淡,他自己不再来霁月楼,只是让喜姐儿或者琳铛送东西,有时东西也不送,每日的信也少了。
我心里当然明白怎么回事,公子要保护她,惟有冷淡她。越是爱她,越要让旁人以为不重视她,咳,何苦。
这样蹊跷的情况,晴初自己自然也想得到,但是要做母亲的女人,心思自然转移了重心,她现在异常的絮叨,从前的不在乎的劲儿收了不少,时时只忧虑孩子生下会更受其扰,又指望凭着这孩子,两家能摈弃前嫌,从此安生过日。
“听说公公推得新法条又受了阻,听说皇上这次连看也不想看了,这几天想必大家日子不好过。”
我想说何止日子不好过,简直是如履薄冰。公子先除吕惠卿,再铲邓琯的计划很顺利,吕惠卿倒台后邓琯那个小人立刻又上了一表,对皇帝说如今朝堂最为可用之人就是相国的儿子和女婿,王雱与蔡卞,他建议皇帝将这二人予以重用。但公子向来厌他,相国也对邓绾的反复变节背信颇为不齿,于是邓琯被罢官斥退。
但相国大人自己也很不顺,神宗皇帝对他日益失去信心,他每日自中书省回来便是全府严格戒备之时,相国大人浓眉黑面,一点伺候不周到便惹他发一顿火,下人们人人自危,连夫人也不敢轻易与他讲话。他一般回来便关书房,与公子及一班门客谋士密议。还有件事我更要瞒住晴初,她的父亲庞大人上书参了相国大人,列出数十条罪状,相国大人回来大发雷霆,又发悲叹,兔死狐悲,忽又冷笑,“虎毒不食子,他倒是一点不顾及。”
说到“虎毒不食子”这几个字,身周人人惊动,俱不敢言。相国很少有这么明显的暗示。因为最近悄悄有一种可怕的流言,据说相国手下的人,查处了一件使人恐惧的事,重阳夜那晚的刺客郑源,其实正是晴初的父亲庞大人密使的。庞大人以女儿身在相府做儿媳,却一点不顾及骨肉的行此一着,使人惊惧之余,又一阵阵的胆寒。
那天公子脸色惨白,出来便找人严加保护霁月楼。因此一事,相国与他之间也生了点嫌隙,公子忽然内忧外困。我去了几次,都见他每回出了书房都疲惫得马上就要倒下去一般,除了问晴初,再顾不上也没力气多讲一句话。
我的日子也不好过。从内府到霁月楼,大家见我便夸,身手了得,应变及时,硬是从歹人手中救了少夫人。相国府几百卫士,梓博和桂杨那样绝世的身手,也没见他们立下这样大功,你小丫头轻轻松松,就能手刃歹人。这份胆气,须眉也要服输。真是真人不露相,公子和少夫人果然没有白器重你。云云。
但我一转身议论便换成另一种。
“这样的身手,谁能知道她到底什么来历?”
“她不是家生的,是公子道上救的。”
“她就是个来历不明的野丫头,穿衣行事又不伦不类,保不准是个异党。”
流言越来越荒谬,我不在乎。只要霁月楼周全,只要公子安心,我一堂堂现代人,难道会介意1000年前的眼光与口舌?
我又被叫去问话,不再是五夫人,专门问话的是相国幕府里那位著名的谋士,庄思楷。
庄先生比重阳那晚见到时瘦槁不少,坐在椅中,不停咳嗽,说是着了风寒,一名丫鬟拿木縋轻轻给他捶着,他据说是早年习武的,摔坏了脚踝,常年坐在椅上,见到相国能不起身的,只有他一人。
他咳了一阵,才看我,“丫头,几岁?”
我说19。他又点头,“哪里人啊?”
还是那几个老问题,我也还是那一套老说法。他忽然说,你们那里谁是县令?
这就把我问住了,除了摇头。我不敢杜撰。他一双眼虽老,却绝不昏花,忽然射出精光来。
“公子与少夫人都器重你,连相国大人也说你是人才。做丫头委屈了,要不要动一动?”
什么叫动一动?我茫然不知如何应对。这时外头有人报,公子来了。
我已听到公子特有的,柔软的脚步声,自我身后靠近,他瘦瘦的身子贴在我身边,给了我暖流与力量,他没有瞧我,只对着庄先生作了一揖。
两人有礼有节的寒暄,公子尊敬而客气,话倒是一句不错,说庄先生近日小恙,早该来看,无奈公务缠身,这时候才来真是失礼。庄先生以抱病之身,还体察入微,连个小小花奴的身世也亲自过问,实在让大伙儿汗颜。庄先生说半世都跟着相国,实在是责任在肩,不敢不为。两人都似乎在打机锋。庄先生终于又咳一阵,终于说,乏了。便要丫头推自己下去。公子带我一路走出那间深长的阴森的屋子。才长吁一口气。
“麝奴,以后别来这里。”
我说我可不想来,我躲还躲不及呢!
他神色郑重,又有些不忍似的,“这几天,也别来内府。如果是父亲的人叫你,更不要去。”
出了什么事?我知道问也问不出来。但我明白,自从手刃了那郑源,我已惹祸上身。
我们沿着长廊一路走,再往前就是府外,半日园的花草气息一阵阵被风吹来,我们不约而同的向那里去,绕过一道坡,就是我那个小小的竹林,海棠树兀自在风中,花早已落尽,只余枝条轻轻颤动。
“几时又多了棵海棠?你种的?”
我说少夫人和我一起种的,他又问为什么喜欢海棠呢?
我要说话,却见几个人急急而来,公子才不过清闲了这一小会,就有人到处找他。
我背过身,用自己才能听见的小小声说,“因为,我的名字,叫海棠。”
我和晴初坐在房中,几大盏的羊角灯架点着十几排明亮烛火,光晕一圈一圈摇曳在厚厚的地毯上,铜炉里炭火旺的满室是春。外面是余兴未尽的张灯结彩,新年里她和大伙儿一起祭祖,拜神,盛装接旨,该参与的都参与,相国与夫人倒也不难为她,仍是客气中带着生分,我们早早回来,我开出小厨房,在她房里摆出白菜牛杂小火锅,豆角甘蓝炖豆腐,葱香小鲤鱼,一大盘手抓腌羊肉,还有油滋滋甜丝丝的喜饼。她最近胃口好了点,我们每晚都都在灯火下暖暖的喝上两杯。陪她斟上两杯,她不能喝酒,杯子里是早就晒好的橘梗,桂皮,泡出微醺的酒意。
“等孩子生下来就好了,我要带他走的远远,去西域,新疆,麝奴,你陪不陪我?”
“你去哪里我都陪。”
白砂小火锅舔出暖融融的火苗,圆肚的红陶瓶酒已见底,熏熏然的醉意和氤氲的热气里,她终于有了红晕,
“明年过年,咱们还一起。麝奴,你回家不?”
“我回哪个家?”我把剩的一点酒给她斟上,“我就在你这里。”
远处噼啪的烟炮声,天空炸起一小团焰火,转瞬垂下无数条ju花的丝瓣,一条条拉长垂降,落下细纷纷的,嫣红灿蓝的流焰。
第三十五章、拼死相救
几场雨一过,震了春雷,惊蛰过后,空气中又开始混杂泥土腥香,渐渐风越来越软,什么地方飘来一点两点柳絮,沾上新换的薄衫襦裙。
这样的日子,像漫漫过不到头,那阵子我总是恍惚,似乎已在这里一辈子了。我又万分的矛盾,希望晴初赶紧顺顺当当生下孩子,又总是怕,莫可测的未来,冥冥中我隐约觉得,就这么一直下去也很好。
年后有了件喜事,相国的著作三经新义,经公子多年修订,终于编修完成。神宗皇帝大悦之余,特加了相国王安石为尚书右仆射兼门下侍郎,公子王雱为龙图阁直学士。父子二人同日受命。
祝贺的人又踩塌了相国府的门槛,稍有远虑的人都看出皇帝对相国已不似往日,相国虽还管事,其实新法已是强弩之末。这时来不过是应景而已。相国自己对于这次褒奖,也提不起兴致,新法到了第六个年头,战战兢兢举步维艰,始终难以放手一搏,其中无数阻挠,又有吕惠卿变节,老大人实在已是意兴阑珊。近来我的大头东坡兄写给我的信里,破例的对我谈到朝政,提到他弟弟子由新近给皇帝上的奏章,里面提到“惠卿诡变多端,王安石强狠傲诞,惠卿又兴起大狱,欲株连蔓引,涂污无辜。安常守道之士无不受株。”这样措辞厉害的奏章,现在是越来越多了,大头东坡兄在信中劝我,“此间事了,早做打算。弟非常人,常人无处可去,但你却自有另一片世界。”
我看着信也只有苦笑,迎接我的自有千年之后的世界,那里样样高级,是这里的人梦也梦不到的生活,但那里没有浩瀚花海的半日园,没有世外桃源的霁月楼,没有白豆蔻,没有紫丁香,没有那一棵海棠。
公子早已叮嘱我,别再自己一人出门,但他既不来,我见他的机会也就愈发稀了。皇帝颁旨那天,送来白马金带,我偷偷混在人群里,去看了一回热闹,不敢让他看到我,只能远远的看着,公子欲相国并肩而立,公子稍稍错后一步,他表情不见喜色,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