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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不来告诉我?”丁姀暗恼自己一直为其他事情揪心,却没有顾虑到三太太的前后差异。回想起来,似乎从到盛京开始,三太太便有些足不出户,甚少接触旁人了。自己也没去多瞧她几次,每次去的时候也不曾察觉出异样来。如今她既然已经看得出来了,想必是再遮掩不住,只能拿着凉风寒什么的来搪塞自己。
想到此,她真有说不出来的怨悔。
“现在如何?可曾有请过大夫?”
琴依拼命点头,正要细说,里头三太太似乎发现了端倪,竟自己扶墙出来了,在那屋门前唤:“琴依?咳咳……你还不回来?在那里跟谁闲说话呢?快给我倒茶来……咳咳咳……”
琴依忙应了声“哎”,就仓促地又说了几句:“大夫来了没瞧出什么毛病,三太太就坚持不让咱们告诉八小姐。奴婢跟重锦都怀疑……都怀疑是姨太太走得不干净。”似乎另有所隐瞒地说完这些话,她便匆匆跑了回去。
丁姀想叫也叫不出口。柳姨娘走得不干净?这又挨着三太太什么事了?难道柳姨娘的死,真是三太太逼的?
丁婠哼了一声:“不知轻重的丫头,满嘴胡言。八妹,你休听她胡说,那柳姨娘都死了多久了,就是走得不干净也是危害姑苏,哪里会跟来盛京她认得路嘛……”
丁姀此时并不想说话,只在心中暗暗寻思。不是怕鬼,怕的是人心。三太太若是真做了亏心事,想必这就是她自己过不了心里那关。难怪嗬……难怪来到郎中府,二太太会这么好心安了这处宅院让她独居,原来是不想自己发现什么。
丁婠见此刻是个难得的机会。丁姀正在犹疑期间,甚能重修旧好,于是赶紧挽起丁姀的胳膊,慢慢地循着石子路穿过竹林,依旧往二太太那里去。
在二太太处正碰见关缕儿为二太太梳头,信之在屋里跟丫头们跑来跑去,玩得一个劲儿“咯咯咯咯”地笑。丁姀丁婠一进门,“突”地一下就撞上了丁婠。
“矮油”一声几要跌倒,被丁婠一捞抱进了怀里:“哎呀信之,一大早地就满地跑呢?怎不去读书写字?”
关缕儿一面为二太太插上一支湛黄镶翠的金簪,一面笑道:“信之还小,他爹说再让他玩一年。”
丁婠“啧啧啧”地,在信之脸上亲了几下,又道:“像信之这个年龄的时候,咱们冉之早就让大哥捆在案前读书了。”
关缕儿嗤笑:“哦?大哥竟这么管教孩子的?”说罢已经洗了手过来,从丁婠怀里将信之接了过去。
信之纯真无邪一脸欢乐的笑容,对着丁婠奶声奶气地喊“姑姑,姑姑……”。这么小便已能识人了。
丁婠倾前又逗着丁信之粉嫩嫩的小嘴,让关缕儿失礼抱走孩子不行,要出口阻止丁婠也不行。只得尴尬地由她逗弄,心中好不怨气。
说到管教儿子,关缕儿早就听说丁凤寅碰到丁冉之不听话的时候,还出手打儿子呢她家丁朗寅可不是如此蛮横之人。自己打从嫁入丁家起就没见过丁凤寅的真面目,便老在心里琢磨,丁凤寅该是个一脸横肉四肢发达头脑又极其简单的人物。可每每从丈夫嘴里听到的,偏偏是这位大哥是如何地温文儒雅,命运多舛。她偏不信,待丁凤寅来盛京的时候可得让她家信之离得远一些,免得在这莽夫面前遭殃。
丁姀倒从丁婠的眼里看出来,丁婠是真正喜欢孩子的。无论是在家时对丁冉之,还是舒公府的淳哥儿,每每接触从眼里透出来的那份喜爱是假不了的。或许连丁婠自己都不曾发觉,她其实可以很单纯。褪去身上那层急功近利攀龙附凤的伪装,那些胭脂华丽掩盖下的真实,是何其珍贵。
错就错在,她不认为这璞玉珍贵,反以为耻。丁婠心里其实日日夜夜盼望着能摆脱因大老爷带来的耻辱吧。
几人正各有所思,也没料到二太太已经从妆台那里站了起来。步履极轻,慢悠悠拢着新梳的发髻两鬓踱过来,问道:“今儿怎么得空来了?”往日只怕请都请不来呢丁姀发怔,愣了一下方道:“几日不曾来看望二伯母,心中实感愧疚。正巧今日无事,便与五姐一同过来了。”
她虽未提及是特意来给二老爷请安的,但二太太也不是什么傻货,心里当然明白。于是自己就说道:“前儿老爷还夸你呢,说咱们老丁家也总算出了个出息的。我就说,皇上还没赐官儿呢,虽拿着俸禄,但也是挂个名儿的。不过,说不定一朝进宫当差,那才叫威风。后来啊我想想,姀姐儿你已是有婚约的,哪里还能再进宫去。这辈子,恐怕也就这么算咯……”
这话说得可有技巧,将丁姀一会儿捧上天一会儿又踩在地上。既有说不上的那种酸不溜丢,又揣着一份不屑一顾。是羡慕也是嫉妒,更是无可奈何。
丁姀干干笑着:“让二伯母取笑,小姀哪里这么大的能耐。”
“能耐?”二太太刹时间拔高了嗓音,“我看你的能耐可大得很呢”
“……”二太太说话已没好气,看样子果真不出自己所料。丁姀暗叹,自己还没想好怎么应付她,今早上被丁婠一催就给忘了这正事了。
信之“依依呀呀”地把玩丁婠的头发,丁婠虽跟信之挤眉弄眼的,可那两只耳朵可是竖地老长老长,一颗心全扑在丁姀跟二太太身上。关缕儿自然也不例外,跟小姑子两个心照不宣,连门外的丫头都听出来,二太太跟丁姀说话似吃了枪药似地,哪里不想窥个端倪,好让自己的好奇心爽一把。
可是二太太心里早就已经打响了算盘,估摸一阵就蹙眉对关缕儿道:“我同你八妹有事说,你带信之下去吧。”
明着让关缕儿下去了,她当然不敢留,只能抱着丁信之退到屋外。儿媳妇都下去了,丁婠也就没有继续呆着的理由。被刘妈妈推推搡搡也赶到了门外,“嘭”地一声被门隔绝。还想凑耳朵听,被刘妈妈瞪了一眼,就给缩到台阶下的小花园里去了。
隐隐约约听到二太太的口气,似乎有些歇斯底里的。这正是自己想要的结果呐待门一阖上,二太太立刻拉下脸,斥道:“你给我跪下。”
这又是以一个当家主母的身份命令她如此了?丁姀苦笑,只能照做,在她面前贴膝跪下。那神情却依旧风平浪静的,是温和、从容,更像是以这平和的心态对二太太的抓狂进行了狠狠的嘲弄。
二太太猛地捶桌,坠落鬓边的金簪垂珠划过金丝一线:“你知不知道自己的错处?”
丁姀摇头:“小姀原本不知二伯母意欲何为。若是责怪小姀这几日不曾来给二伯父磕头,那么小姀自认有愧。除此之外,小姀不知道自己错在哪里。”
“你还嘴硬?”二太太突地瞪起眼睛,那般犀利,似乎能恫吓别人做出让步。
第两百五十六章 予取予求?
丁姀沉默。
二太太从怀里掏出那一方绢帕掷到她跟前:“瞧瞧,可认得这个?”
“认得。”丁姀答道,“是我先前在船上时赠予一名宫女的。”
“嗯?”二太太狐惑,“你可知道这条汗巾是从谁手上得来的?如此贴身之物,竟从一个男人身上拿到,你难道没有半分警觉?”
“倘或小姀说,这条汗巾早在船上时就被宫女遗失,二伯母信吗?二伯母若不信,欲加之罪何患无辞,小姀也无从解释来去。我想,要追究汗巾究竟从何而来,还是得追根溯源,二伯母从谁手上得来的,问此人就不会错了。”丁姀不疾不徐,仿佛是在帮二太太出谋划策。
二太太喉中一哽,心道这小丫头脑子真是活络,这么一来自己也就达不到目的了。于是见好就收,立马起身去扶她:“二伯母也不是那等不分青红皂白之人,随口听信他人胡言乱语几句就当真了。但是……你可要知道,无风不起浪,今日既然有人会拿此事冤枉你,他日必定还会有人就此事编派你。”
丁姀随她起身,静静在心中揣度二太太究竟为了何事,要下这么一个套让她钻。
见她未反驳自己,二太太稍稍舒了心:“适才只是想瞧瞧你心虚不心虚,看来此事,真的与你无关的了。”
好个试探虚实,分明是词穷了才是。丁姀冷笑。
“不过……人无远虑必有近忧。”二太太满面忧愁,“你要去的是国公府,这往后日子娘家的面子也靠不上。若是让人拿此事造谣,恐怕……”
“二伯母的意思?”单刀直入言简意赅,她不喜欢拐弯抹角。
“二伯母是这么想的。你独身在舒公府势单力薄,万一受了委屈也无人撑腰实在可怜。”
这意思丁姀就明白了。立马堆上笑:“姊妹若都在盛京,得空常聚聚就成了。”
“……”二太太愣了愣,嘴里原本准备的话竟然也说不出来了。她总不能说,让丁姀为丁妙包办桩婚事吧?眼瞅着丁妙搁家里都快过了女子最妙的年龄,丁妙丁妙的名儿叫得倒好,这下成了滞销货。
偏在家中成日闹这个闹那个,丫头死了一双也再不要新的。她怎么就生出了这么个祸害来?
回头去跟丁妘打商量,丁妘的脑筋里却又另有打算。她已有一回让丁妘自己做主了,谁想偏不得成,还没等赵修泽回来丁妙就被丁朗寅带回了丁家。所以说,赵修泽与丁妙是无缘的,丁妙也不是个做小的命。正好丁婠来她面前扯丁姀的小辫子,说是那柳常青身上的汗巾是丁姀的。这下可有了门路,眼瞅着丁姀与舒公府的关系,让舒公府出面讨桩看得过眼的婚事,那还是有的吧?
二太太是这么打算的。没成想丁姀预先有了发觉,偏不买这帐。她是好话歹话都说尽,黑脸白脸也都做全了,实在没法子。眼圈一红,就差个苦肉计没使上来。
丁姀倒不是不想成这个美,只是按丁妙如今状况,赶鸭子上架之类的事情,只恐惹她做出更为极端的事情来。再来,自己也许并没有这个能耐。盛京就算是姑苏,也没见拿她丁姀的名字出去好使了的。
于是只笑了笑:“天下父母心,七姐会懂的。当前却不是时候,她的性子,二伯母该比小姀了解地透。”
二太太一听,便连最后一丝希望也破灭了。那眼泪突地一下又收了回去,神色自然冷淡下来。微微撇唇讥诮:“夫妻尚是同林鸟,大难临头各自飞。何言这不是同父同母的姊妹呢嗬……我也不过这么一说,本来也没这个打算。你若能帮自然是好,你若不能帮的话,也没什么。这盛京这么大,总有个匹配的人家。”
丁姀苦笑:“小姀留意就是。”
二太太这才舒坦一些:“妙姐儿如今也不搭理我,你得空还跟泙寅去瞅瞅她,劝劝她也好。”
丁姀点头:“小姀自当尽力。”
“哎……”二太太鲜少地叹了口气,似乎是真拿丁妙没辙了。
丁姀默默起身,一句话憋在胸口踟蹰许久,才道:“小姀斗胆问一句,为何二伯母与二伯父始终不肯答应七姐?柳解元既然能在一省夺魁,必然有其独到之处,而且想他年纪轻轻,即便明年会试失策也还有后年大后年。前途仍然无可限量……”
二太太摇头:“你只知其一不知其二。”顿了一下,似乎想到什么似地犹如触电般愣住,呆呆看着丁姀连叹了两口气。
“是……因为容阁老?”
丁姀才问,二太太那厉眸登时睃了过来:“去把她们叫进来吧,别在外头让日头给晒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