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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嫁-第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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里的丁家有点不清楚。陌生就更是不言而喻的了。
  丁姀低下头,习惯性地看了一眼右手手腕上那串五眼六通的手珠。棕褐色的椭圆珠子原本是被打磨过的,但这几年戴下来也透露出许多属于木质的原始光泽。顶上的五个牙孔就是这种念珠的名字由来。
  这串五眼六通是当年丁姀的母亲上山来,亲手戴到她手腕上的,哭着转述了二太太的又一个决定。说孝期虽满,但唯恐祖父大人在天之灵仍有余气,耽误了六道轮回的时间,故请求丁姀再抄三年的经。
  她那会儿欣然同意,能不回那个丁家就最好不要回。但是丁姀的母亲却是哭着来又哭着去的。她心底第一次泛起了对这个妇人的愧疚之感。煦哥儿是柳姨娘所出,自然与母亲又隔着一层,说起来母亲跟她一样,在这个世界上都无依无靠。丁八小姐是她唯一的女儿,自己这么想是不是自私了一点呢?
  想着这些时,四个人已经慢慢移步到了她们位于庵院后罩房西厢的寝居。
  庵院整体说来是个三进的院子,只有后罩房是住人的,西厢略大,六年前就隔出来给了她们主仆三人。这里极为简单,一张简式木床,浮雕拙劣并不似以前在各地旅游时看到的那些遗留古董那般赏心悦目。屋里的其他陈设就更不用说了。
  进门左手靠窗便是一张实木八仙桌,上头笔墨纸砚,大摞大摞的宣纸,就是她平日里抄经的一角。若撤了上头的文房四宝,就成了张餐桌,在上头吃饭或者夜里三个人窝在一起做些女红。右手边隔了个净室,盥洗如厕都在那里头。地方是简陋了些,不过弄得却很干净,丁姀还特意移了几株竹子放在屋子的东南角,装点一下,透着一股子品性有节的清悦,更添几分隐修之士独离凡世的味道。
  张妈妈里外张望了几眼,夏枝就把刚刚挑来的经书搁到了八仙桌上,分别是《大宝积经》、《三世因果经》、《往生论》、《佛说盂兰盆经》。其实这些经书丁姀都抄过一回了,每本经书是七七四十九遍,四本的话就已经将近两百遍了。无非是不同大师的译本,她闲得出鸟的时候再翻翻罢了。
  经书都积了灰,书页侧面的粉尘已经沁入了纸张,黑斑斑的像一些零散的烙印永远在经书上,与那些经文融为了一体。
  “张妈妈?”丁姀的表情有点木讷,随意翻着那本《佛说盂兰盆经》,眼睛里却已经闪起了水光,“母亲,她好吗?”
  “好好,天天盼着你回去呢!”张妈妈说道,眉宇飞扬。丁姀心想,看样子母亲应该没出什么事。可是这样骤然让她回丁家,她根本无所准备啊!丁家的一切,她还没想过如何去熟悉去接受,她好像莫名其妙被人打了记闷棍,心里说不出地堵。
  望着将近一年多没见的丁姀,张妈妈心头浮起了怜悯。皱着眉头“啧”了一声:“瞧瞧,上次随三太太上来,小姐的个头还没有春草高,现在却已经追了春草小半个头了。三太太看见,定会高兴坏了的。”
  丁姀嘴角蠕动,脸色微红。
  张妈妈又指着外头的天色说道:“瞧我老婆子,说起话来就没个完的。八小姐,还是赶紧收拾收拾下山吧,要不然天暗下来,咱们下山就不易了。”
  这么急?丁姀心头狐惑,但嘴上已经对春草夏枝说道:“那就收拾收拾吧……”
  春草早等着这句呢,立马开始动起了手。
  丁姀对张妈妈微笑:“妈妈,坐会儿吧。我们要不要等师父们回来,也好打声招呼。”
  “不用了,”张妈妈一摆手,红光满面,“方才来的时候就在镇上碰到了,奴婢已经跟师父们都交代好了,八小姐您就放心吧!”
  丁姀闻言就不再说什么了。张妈妈这回来显然是有过准备的,看来丁家她是不得不回了。想到这里,她心中弥漫起了一层淡淡的伤怀。掩月庵可谓是她的重生之地,这六年来她虽回过几次丁家,但都只是蜻蜓点水似地,人走时茶却还未凉。那样极短的接触当中,何来感情可言?倒是这掩月庵,有着一份亲切之感。
  夏枝先给张妈妈倒了盏茶,笑容里略显因拮据的尴尬:“张妈妈,还没烧水,您就将就着喝口温的吧。”又说道,“许久不见了,您身子还好吗?这里山不说陡峭,即便有那些石阶却也年久失修难走得很,一路上辛苦了。”
  张妈妈就赞开来:“夏枝真是越来越水灵了,你瞧这腰是腰屁股是屁股的,越发出落地标致了,真叫人羡慕。”
  夏枝的脸赫然赧红,抬眼看了丁姀一眼,微微敛衽:“奴婢去帮春草一起收拾。”
  张妈妈捂着嘴便笑了。
  西厢里并无什么东西可收拾的,两人转了一圈儿,除了三个人的衣服之外,另带了几本丁姀的手抄。至于所抄下的经文前一批都已交给了庵里的师父化渡焚烧去了,剩余的仅只有几张,春草见了早给一并揉成了一团,从窗户里扔了出去。
  两人收拾停当就各背了个藏青呢布的包裹。张妈妈一刻也停不得,忙让两人搀上丁姀,一道走出了掩月庵。
  庵门内开,在山顶寒峭的风中“吱嘎吱嘎”地作响,上面的铜锁尤为沉重得撞击着门板,两种声音协奏,一年四季的风天都在山谷里回荡。
  门外已经站了四名抬藤架的小厮,见张妈妈出来,殷勤上前:“张妈妈……”说着眼睛已经瞟到了丁姀身上。见夏枝跟春草搀着她,都心知肚明,这就是丁家当了六年俗家尼姑的八小姐丁姀了。于是相继打千问好,让两个丫鬟把丁姀安安稳稳扶上垫了青色条毡的藤椅就起程了。
  丁姀诚然不知,她竟然会离开地如此仓促。回眸时,山间空荡回想着铜锁撞击门板以及老旧木门“吱嘎吱嘎”的声音,她忽然眼眶一热,收回了目光再不敢看。夏枝上前,将锥帽复又盖住丁姀的大半张脸。
  下山约莫花了近一个时辰,期间歇了两回,因天色实在不早了,张妈妈就紧着催。到了山下,山脚早停了架黑漆蒙青绸的平头马车,车夫带着遮露的斗笠,见到藤架下来,赶紧下了马车:“丁八小姐,张妈妈……”
  丁姀微微点头,就见张妈妈给了车夫一块银子,然后从车里拿了脚凳打起帘子让夏枝两人把丁姀扶上马车。
  看来那车夫并非是丁家的人。丁姀思索间,就已见张妈妈也钻了进来。
  “张妈妈,二太太真的让我们回去了吗?”春草简直不敢相信,那二太太难道良心发现了?
  张妈妈干笑:“人都坐这儿了,还能假的么?”
  她在避开春草的问题。丁姀闭起眼睛,既然回丁家已经是既定的事实了,她该好好想想如何应付后头的事情。传说中,那二太太可极为不好惹啊……
  春草“哦”了一声,然后就开始跟张妈妈拉了丁家以及她们在庵院里的一些家常。听闻丁姀不光在庵院里抄经书,平日里还做女红绣了些许荷包,张妈妈就不停地夸起丁姀来。
  丁姀让夏枝从包袱里拣了只淡色青粉的荷包出来,送给张妈妈,张妈妈摸着荷包上简约的莲花纹,眼角就湿了。幽幽说道:“四小姐七小姐,哪怕是五小姐,这几年来都有师父领着教各式各样的本领,偏就我们的八小姐活活被冷落了这么多年,都耽误了下来。”语气里是不尽的幽怨。
  丁姀知道,自己这双手再配上这颗脑袋,学抄经文倒是简单,不过要学这针黹功夫却还得下一番苦心。各行各业都是师父领进门修行在个人的,但是她连个师父都没有,无怪张妈妈这么替自己鸣不平了。
  春草有点不服气:“四小姐她们,往年都学了些什么?”
  注:丁家姑娘们的名都念右半边的音,丁妘(yun),丁婠(wan),丁妙(miao),丁姀(he),丁姈(ling)
  
  第一卷 第三章 家门
  
  张妈妈想了想,就一一道来,说道:“四小姐没嫁人之前,姑苏城里都知道四小姐有一双巧手,丝线能飞,尺头能翻,做出来的东西精精细细的,即便是做大礼送出去,也丢不了人。哎……若是我们八小姐也跟着盛京来的师父学,能学得更好也不定。”她的声音低了几分,似乎这番话是压在她心头的,“就四小姐到这份上,梁师傅还说四小姐差强人意。”
  春草顿时飞眉,似乎极爱听张妈妈这么说二房的人。
  四姐丁妘的绣品她见过,那回赵家迎亲,她回家吃她的喜酒,在丁妘待嫁的闺阁内见着那对缀金丝流苏,绣彩鸳戏水的枕头时,就已经知道这活不是一般两般的人能做精细的了。说到底,是张妈妈跟春草的心里对大房的人有怨,所以才这么磨嘴皮子瞎幸灾乐祸的。
  丁姀心下叹气,微微拨开窗帘,外头竟然不知不觉已经天黑了。马蹄得得得地在路面回想,帘子的外面一侧已经沾了暮雾,凉湿地像庵院里墙壁上的青苔。
  张妈妈已经开始说起了七小姐丁妙:“……一双眼睛长头顶上去的,整日里拿着棋盒子央大爷陪着下棋。大爷去年在姑苏县衙谋了个缺,哪里有那等闲工夫……”
  字字组合成句经由丁姀的耳朵,又一字一字被拆成了各种偏旁比划,仿佛那一句句话落到她心里,却形不成任何有力的画面。印象当中,大爷丁凤寅是个极为寡言的人,上回母亲去掩月庵看她时,还说丁凤寅一举得男,把大房李氏给乐坏了,可偏就是他却只是笑笑,不曾狂喜过。初为人父,却全然没有那份喜悦,怕是心中还在因大老爷而耿耿于怀吧。
  丁姀支肘托腮,张妈妈的话她已经听得云里雾里了。视线里,夏枝正静静陪她坐着,一声不吭。既不像春草那般兴奋,也不像自己那样心里潜藏着一份焦躁,看起来她似乎很能接受忽然回丁家的事。
  “夏枝……”她小声唤了夏枝一声。
  夏枝立刻回道:“小姐,您需要什么?”
  丁姀摇头,去握夏枝的手时,才发现她已将自己的裤管都捏皱了。她一下松了心,其实夏枝并不似看起来那般镇定,她心里应该也在忐忑害怕吧?这算起来才是人之常情,她就不用担心夏枝在压抑着什么了。通常人经历过极坏之后,对于极好就会抱有一种怀疑的态度,会觉得任何变化都是不安全的。
  她握紧夏枝的手,捏了捏。
  夏枝似乎明白了丁姀给予的力量,垂下头去,低声问:“小姐……您知道二太太为什么肯让我们回去了吗?”
  丁姀想了一下:“我不知道。”因为让她们回去的,恐怕不是二太太。若这些真是母亲自己的一番意思的话,不知道二太太看到她们三人毫无预兆地出现在丁家的时候,会给予怎样的反击?
  这时,春草回过头来,眨着那双乌黑的眼睛,说道:“那有什么,咱们八小姐会的那些字,五小姐能比吗?单是这几年写下来的字,都能煮粥喂活一个姑苏城的人了。”
  “春草。”丁姀蹙眉,不喜欢春草这副比拼思想。张妈妈虽说是母亲的人,可那家里谁是谁的耳报神,谁又能十分清楚呢?不说不做,才是不为人抓辫子的唯一法宝。她当即打断了春草的这席话,没有忘记马车后头其实还跟着四个小厮。
  春草吐了吐舌,平常在丁姀面前自由惯了不受约束,这回回到丁家她自觉也是不能这么直肠子了,否则会害死八小姐的。不过藏在心里的话不说难受,她咬了半天嘴巴,最终还是说了:“小姐,您就让奴婢把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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