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蒋佑昌所认所识的都是高官大员,巡街御史不过是六品官,他还不放在眼里,当下从鼻子里轻嗤一声,连理都懒得理,见司马家烧得差不多了,周围邻人有些在搬东西,有些在往自家房顶浇水,冷哼一声带着人策马走了。
第二日早朝,果然有巡城御史吴文道,参蒋佑昌当街纵火,烧毁民房十余间。
只是天昭帝并未临朝,奏章到了秉笔的太监那里,太监看了一眼直接扔到了废奏章堆里。
可那吴文道竟似是跟蒋佑昌杠上了似的,第三日写了三份奏章,依旧是石沉大海,到了第四日奏章成了十份——
竟连太子都知道了有个巡城的御史在找蒋佑昌的麻烦——
☆、常安宁
京城街市热闹非凡,南来北往熙熙嚷嚷,十月里的天气晌午人穿着夹衣也会出汗,蒋佑方站在酒楼的窗前望着街市,心中颇有些感叹,蒋家如今冷风苦雨倒似是已入寒冬了一般,蒋家外面架子还在,内里早已经朽烂不堪,父亲的病时好时坏,好时尚能跟他们说几句闲话,下一盘棋解闷,坏时整日昏睡,偶尔醒过来,连眼皮都懒得抬。
如今人人都知道掌家的是蒋佑昌,偏偏二哥是个霸道的,一开始还能听父亲的话夹着尾巴做人,如今——
“唉,不入衙门不知道,世态炎凉啊。”他的身后一个人幽幽地说道,蒋佑方一激灵,这才想起来他正在跟常安宁在外面吃饭,他不似从前般只知玩闹,只觉得每日头晕脑涨,时常的神游。
常安宁见他这样子就是一笑,夹了块火腿吃,“我也就是跟你出来能吃点好的,衙门里的供的中饭,吃一顿两顿还行,吃多了——”他打了个哆嗦。
“嗯。”蒋佑方坐了下来,喝了一口酒,蒋家先丧长子后又丧老祖,子孙守孝二十七个月,如今已然过了大半年了,这还是蒋佑方头一回喝酒。
“怎么许久不见佑荣兄和佑伍兄?”
“他们丧了妻子,不喜见人正在家里闭门静修呢。”蒋佑方还能怎么说?蒋吕氏将这两个人软禁,如同囚犯一般。
“蒋家啊,丧事也太多了——”常安宁说道,见蒋佑方面色不好也就没有深说,如今京城里都在传蒋家气数将尽,可谁都不敢摆在台面上说,“对了,那个吴文道的事你知道吗?”
“他怎么了?前阵子追着我二哥咬着不放,这阵子消停了。”
常安宁把椅子往蒋佑昌那边挪了挪,“你劝劝你二哥吧,做事要留余地,他派人抓了吴文道的小儿子和爱妾,吴文道爱妾情深,为了这个妾都不肯娶正妻,所谓祸不延子女亲眷——”
“什么?”蒋佑方一拍桌子,“这事儿还有谁知道?”
他虽离朝堂堪远,也听过吴文道的名号,那是个铁骨铮铮的真汉子,两榜进士出身,正经的清流,官虽不大,但颇有些青天的美誉,蒋佑昌真的是怕天下人不恨蒋家,才做下如此恶事!
“不瞒你说,吴文道不知道从哪儿知道我跟你有些交情,来求我牵线来了,他已经服软了,你哥又何必赶尽杀绝呢。”
“他还不放人?”吴文道竟对二哥服软了——显是极爱妾室跟儿子,二哥得了便宜就该将人放了,吴文道为妾与儿子服软必然会自觉羞愧,自会避开蒋家——
“吴文道的妾——颇有些姿色——”
蒋佑方听到这里,脸色更加难看,原来又是为了女色!想到二哥为女色惹的那些祸事,气就不打一处来,“我如今想着,我倒不如当初好好念书得个功名或者习武,跟父亲说一声远远的外放了或者从了军,血里火里拼前程,倒也好过如今这样!”
“唉,提那些有什么用,这事儿你帮是不帮?”
“唯尽人事而已!”这事儿不能告到父亲和母亲那里,蒋佑昌为人刚愎自用,他这个做弟弟的话——“他若不听,也只能硬抢了。”
“莫要为此事伤了兄弟和气才好。”常安宁从酒杯边缘瞅着蒋佑方,眼里却是一片寒冰,他自是知道蒋佑方的,有他这句话,蒋佑方怕是——
“哼,他如此倒行逆施,可曾想过蒋家?可曾想过父亲?我怕蒋家要在他手里败坏了!我虽不才,也知道木秀于林风必摧之的道理,大哥在时对谁都是笑脸相迎,竹林党人当面骂他,他也无非是笑笑了事,到了二哥这里——”蒋佑方一想到大哥一家的死因与母亲有关就又说不下去了,真的是家门不幸啊,他倒不如似八弟般,是个傻子,倒也省心。
常安宁见他连个告辞都不说,旋风般的出了单间的门,冷笑也懒得遮掩了,他就是个傻子也知道蒋佑昌打从心眼里看不起他,觉得他是个打秋风的,迫于母命又不得不应付着他。
他原也觉得为了五斗米舍了脸就舍了脸吧,可是三个月前,锦凤回来说起的蒋家秘辛让他起了疑心。
在锦凤的窜叨之下私下里问了母亲苗氏,苗氏一听他问这些事,立刻就哭了,“你这个傻孩子,你道我为何一直劝你与蒋家往来?你也是蒋家的少爷啊!蒋家凭什么不养你!你也是金尊玉贵的大少爷,凭什么让人说成是打秋风的,只是往日我不敢告诉你,怕你行动之间露了出来,被蒋吕氏那个毒妇知道,你如今问了我便告诉了你,当初我嫁入常家数年无子,常受婆婆欺凌,我与蒋吕氏自幼是手帕之交,她常接我去蒋家散心,一来二去的,我与你父亲就——有了你,你父亲也是知道你的身世的,本想让你认祖归宗,谁知蒋吕氏不肯,几番打压之下,差点害了你的性命,幸亏我当年知道她的烂污事,拿来胁迫于她,这才保了咱们母子的性命,我们约定,我再不见你父亲,她供养你一生一世花用,她这些年供你银子花倒也算是守信,只是平白让你担了打秋风的名声——”
“母亲!你好糊涂啊!”常安宁不是傻的,思想前因,心中早已了然,当初他是一心只读圣贤书的,想要重振常家,却不想认得了蒋佑方,被他勾引得学了坏,提笼架鸟飞鹰走狗,爱吃爱穿,因银子来得容易,他说要蒋佑方就给,再无进取之心,如今想来,竟是中了蒋吕氏的计了!“我若是早知身世,对蒋佑方有些防备,怎会是今日的下场啊!”
苗氏也暗恨自己糊涂,当初她只觉得蒋佑方的日子才该是常安宁过得,蒋家拿银子给常安宁花用也是应当,将来自有蒋至先替常安宁操心前程,却不想——
常安宁离了苗氏那里,心中更加愤愤,幸好得了锦凤的软语安慰,“常言道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大爷既是金凤凰早晚有一朝成名天下知的时候,不瞒大爷说,我在蒋家的时候曾借着六奶奶的光,让涤尘上人算了一卦,他说我啊——”锦凤说着脸红了,“是诰命夫人的命,我说您这是拿我耍笑,他却说命数如此。”
常安宁也觉得好笑,“你这话可不能让大奶奶听见了,仔细她捶你。”
“大爷,妾这是在跟您说体己话呢,妾也没当成一回事,倒是六奶奶上了心——”锦凤说到这里叹了口气,“谁叫我命不好呢。”
“难怪她会将你送给我。”常安宁点了点头,“如今总算知道了前因。”
“瞧我,今日就是话多,这么大的事,大爷还是跟大奶奶商量吧。”
“让她管着孩子吧,她知道了她娘家的人就都知道了,没过三天满京城的人都知道我常安宁是蒋至先的私生子了,说出去好听啊?”他若是两榜进士蟾宫折桂此事传出去与他也算佳话,他如今这个样子,传出去——知道实情的嘲笑他几句,不知道的怕是要笑他痴心枉想穷疯了。
锦凤站了起来,“说到孩子,我还要去给他洗衣服呢。”
“这活也要你做,不是有婆子吗?”
“她嫌婆子洗得不干净。”锦凤搓了搓手,常安宁见上面满是老茧也是暗暗心疼,锦凤姿色虽不如在蒋家时,在平民百姓家却也是极出佻的,如今这个可怜样子,让常安宁止不住得心疼。
“大爷不必心疼我,我只盼着大爷真能搏个前程回来,我……我就是折寿十年……”锦凤说着流下泪来。
“锦凤,我绝不会负你!”常安宁去拉锦凤的手,锦凤拉着他的手哭得厉害。
“有大爷这句话就成了,只是大爷,您想好要怎么办了吗?”
如今常安宁习文他自认已然坐不住板凳了,习武更是没那个本领——
“妾为大爷想了许久,如今圣上最喜道士、太监,太监大爷做不得,道士——”锦凤从怀里取出一个纸包,“这个是涤尘上人送我的灵符,说是我前世帮过他一回,他日我若有事,拿着这符他能帮我一次,如今看来倒是大爷更用得上,大爷拿着去求求他,大爷是识文断字的,怎么样也要比那些游方的道士强些,若是得了通天观的庇佑,锦绣前程就在眼前!”
常安宁本就是好逸恶劳的,也曾想过攀上通天观,只是那通天观岂是一般人能攀上的,没想到自己的妾室,竟是天大的贵人!
蒋佑方走了没多大一会儿,单间的门就被一个人给推开了,来人眉目俊秀出尘,一身文士打扮却有说不出的脱俗气质,正是涤尘无疑,“好徒儿,你此事办得果然妙极。”
“他们兄弟生隙与咱们有何好处?”
“佛曰不可说——”涤尘笑道。
“师父你何时带我进观?”
“今日日子就不错。”涤尘继续笑,“我与观主商议过你的事,你已成婚,年龄又已经大了,总不能从小道士做起,先做俗家弟子吧,过个三年两载你学有所成,再说其他。”
“是。”通天观的俗家弟子,也不是一般人物啊!若是得了通天观的腰牌,明日再去衙门应卯,怕是侍郎都不敢轻易开罪与他,更不用说那些瞧不起他的同仁了,常安宁喜得似是自己一步登天了一般!
涤尘心道,蒋至先啊蒋至先,你的骨血进了通天观,你恶事做尽,可知报应?
☆、白羊
闵四娘将药丸含在口中,用温酒送服,喝下去之后只觉得从里凉到外的身上渐渐有了暖意,这十红丸效用虽好却是停不得的,今日她只不过稍稍吃得迟了些,就觉得气虚头晕。
她做“陈雨霖”的时候谁都信,偏偏结果信错了太多人,她做“闵四娘”的时候谁都不信,满府里却都说她好,人人都信她,这世上若不是还有涤尘知道她的本性,知道要防备她这条毒蛇,她真的要信自己骗尽世人了。
正这个时候锦环一撩帘子进了屋,福了一福“六奶奶,二奶奶听说您又病了,来瞧您了。”
闵四娘站了起来,她什么时候病的?她怎么都不知道?她心里这么想的嘴上却没停“快请。”要说朱么娘这个人也算是个奇人了,初嫁进蒋家时锋芒毕露,如今倒温婉起来了,公主府出来的人,到底还是有点子本事,见势不对收敛本性暂避锋芒,她要不是嫁到了蒋家,倒是个有前程的。
“二嫂子您今个儿怎么这么得闲?”闵四娘往她身后看了看,朱么娘是自己来的,这倒是极不寻常,她跟秦玉珠掰了?是了,想必是为了秦玉珠贪没了家用银子的事,两个人交情再好,也经不起一个“钱”字。
“听说你病了,早就该来看看你,我在佛堂时多劳你的照应。”朱么娘这话说得极自然,她在佛堂时闵四娘至多也就是送过几样寻常东西,是满府都有的,没落下她那一份罢了,可是如今秦玉珠跟她生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