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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手下不停地画着小人——这是叶婉婷从小养成的习惯,只要用心地琢磨什么事情,手里就会画些不明所以的线条,直到那些线条,蔓延至整张白纸。画完再去细看,可能是猫咪可能是狐狸还有可能是小猪,总会有些意外的惊喜。
而今天,叶婉婷画完最后一笔,将纸稍微倾斜,眯起眼睛端详。
只一眼,就吓得她簌簌发抖,奋力地把纸揉成一团,扔进了纸篓。
稍微定下神来,叶婉婷站起来,让冰冷的血液逐渐回流到空洞的心房。她捡回来那个纸团,细细地展开来——那是一个男人的侧脸,那个让她睡梦也难安的男人。
她拿起块橡皮,不停地擦着,仿佛这样就擦掉了那个人留在心底的痕迹。纸上模糊一片的时候,叶婉婷终于停了下来,咬住笔杆。
心神不宁的她,还不知道,隔壁正在假寐的爸爸,心中也充满了烦躁与矛盾。
叶婉婷的爸爸,叶宽,是一家国营企业的工程师。他是恢复高考之后的第一批大学生,学习机械制造专业,毕业后就分配到了这家工厂,一干就是十几年。“我都经是一匹老马啦,不用扬鞭自奋蹄……”这是叶宽的口头禅。正琢磨着新设备需要多高强度的铝合金和合金钢的他,这几天很有些烦心。
就在几天前,叶宽一个在外地工作的同学来出差,会着几个留在这儿的同学,一起吃顿晚饭。这些同学里面,有几个早就办了停薪留职,下海在外面投资做生意的,已经开着自己的私家车来赴宴。
最成功的就是李诚民,他早两年就开始倒腾钢材,什么冷轧热轧螺纹钢无缝管的,从三亚一直卖到了加格达奇。
叶宽骑着他的自行车到了酒店的时候,正看到李诚民从他那辆进口的凯迪拉克上下来,口中对着手机讲着他的普通话加粤语:“好的啦,我的货质量过得硬的啦……你要相信我的啦,改天去一起洗脚的啦……”
叶宽听说过关于李诚民的一些风言风语,说他现在包养着诸多情人,分散在各个城市。眼前的李诚民对此毫不掩饰,大方地承认下来,还谦虚地解释:“我倒没有他们说得那么严重,什么天天做新郎,夜夜换新娘,哪里都有丈母娘。我就是去哪里办事,都有个现成的家,舒服,省事,带出去也好看不是?女人嘛,还不就那样啦……”
几杯酒下肚,他的脑门发亮,用夹着烟的手指点着叶宽:“哥们,别总给你们单位干啊,现在这些大企业可都是朝不保夕的,你不早做打算可太傻啦。当初你是我们班学习最拔尖的,脑子聪明得跟个什么似的,怎么着,现在竟然就卖给你们厂子啦?一个月给你开几个钱的工资?”
他揽上叶宽的肩膀,喷出一口烟来:“够养活老婆孩子不?要不跟我干吧,怎么样?我保证给你高于现在五倍的工资,还要让你过不上一年就能买个宽敞的房子,开上个差不多的车!”
李诚民在上学期间学习成绩是比较差的,总是在后十名里面晃悠,几乎每次考试都要借着叶宽的光才能凑合个及格。不过借着他家里的关系,毕业后分配到机关坐了办公室,手中掌握着紧俏资源的批件,又早早开始经商,现如今的风光,与往昔打小抄的他,已经完全不可同日而语。
叶宽皱着眉头,直接躲开他:“我觉得我们单位挺好,我就一搞技术的,也不会做买卖。”
叶宽才三十多岁,勤奋、清高,却不知变通。虽然看着别人过得好,他多少也觉得有一点羡慕,但是能够做一份自己喜欢的工作,单位又分了房子有住的地方,夫妻两人都有工资够养活自己和孩子,他觉得也就可以了。
可拒绝了李诚民的邀请,再回到工厂上班的叶宽,听见有些消息灵通的同事在底下窃窃私语,工厂现在产品不好销,上面也不给订单了,别说奖金什么的,工资恐怕都只能开到百分之八十……
果真如李诚民所说的那样吗?叶宽不相信,这么大的单位,国家怎么可能说不管就不管了呢?这上万号的人,一下子都送到哪里去?向来只管自己图纸的叶宽,也为着单位发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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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婉婷,你最近学习怎么进步那么快呢?”在汪老师公布月考排名,叶婉婷又拿了一次第一名之后,赵琦下了课就踢她的椅子。
“可能是我爸爸辅导的好吧,”叶婉婷回头:“我爸他思路特别清晰,一讲我就明白了,所以……”
“要是我爸也能辅导我就好了,哎,他就知道喝酒打麻将……”赵琦眼中全是羡慕。
“那你可以晚上去我家啊,也让我爸教。”叶婉婷说得不着痕迹。
“真的呀,我回家跟我爸妈说说去,晚上等我,吃过饭我去你家,咱们一起写作业。”赵琦兴奋了。
“我吃过饭就去你~家,跟你一起写作~业。”刘天宇不知道什么时候跑回来了,捏着鼻子学赵琦说话。
“刘天宇,你去洗干净脸再来。”叶婉婷抬头就见刘天宇挂的鼻涕的脸。
“不去!”那黄毛小子一甩头,鼻涕差点儿没跟着飞出去。
“你要是把手和脸都洗干净了,我今天借你用我的西瓜橡皮。”叶婉婷循循善诱。水果橡皮是当时最受欢迎的文具,擦得干净而且还能在本上还留有余香。
“一整天都借我?”看着叶婉婷点头,刘天宇嗷了一声就往水房跑。
只眨眼的工夫,刘天宇带着水珠已经回到座位,洗干净脸的他还能看出来,是个清秀的小子。在叶婉婷天天反复的教育和利诱之下,刘天宇不再欺负她,而且已经干净得多,也知道提笔写写作业什么的。
刘天宇的爸爸每天在医院门口卖鸡蛋饼,一大早儿就出门,晚上很晚才会收摊回家。他从不肯说自己的妈妈,可叶婉婷也已经听说,刘天宇的妈妈早就跟人跑了,只留下腿脚有些残疾的爸爸和当时三岁的他。他爸爸能顾得上他的温饱没让他饿死,大概已经是刘天宇的福气了。
“刘天宇,你要是围着操场跑两圈,八百米用时两分半,我把这块橡皮切一半儿送你。”叶婉婷举着红彤彤的橡皮,用小刀比划着中间的位置,“给你西瓜子多的这一半,你觉得怎么样?”
“真的?那我下课就去跑,让你看看我的绝杀计!”刘天宇瞪着眼,直直地望着那块诱人的散发着香味的橡皮,又一撇嘴:“不过我不信你说的,我也没有手表,怎么知道时间?”
“我有!”赵琦欠起身来,拄着叶婉婷的肩膀,不屑一顾地看着刘天宇,伸出她雪白的胳膊:“你是跑不到就找借口!我有电子手表,还可以计时的,等大课间的时候,你跑,我们给你记时!”
大课间到了,周围的十几个同学听说刘天宇要跑八百米,都跟着跑到操场上看热闹。
赵琦把手臂伸到刘天宇的头上方,学着体育老师的样子,按下手表上的按钮:“预备——跑!”
一声口令,那个男孩就迈开他的长腿,阳光下的他,犹如在森林里穿梭的小兽。
黄毛小子抬脚之时,加油的、喝倒彩的声音,此起彼伏。
“两分五十六秒!”刘天宇呼哧呼哧地跑回来,赵琦水灵灵的嗓音报着时间:“鼻涕虫,你差得好远呢!”
刘天宇甩着他的细胳膊细腿:“明天的,再跑,我今天状态不好。我就不信了,我跑不进两分半!”
放学前,叶婉婷收回她的西瓜橡皮,小声地对刘天宇说:“我听说可以在腿上绑沙带,两步一呼吸,就能跑得快了。”
刘天宇眨巴着眼睛,满是希翼:“绑沙袋……”
周欣就在校门口等着,站在树荫下,阳光细碎地打在她的身上,更显然她眉眼朦胧美丽。叶婉婷和同学们一起出来,看到妈妈就扑过去:“妈,我想让同学晚上去咱家学习,让我爸一起给我们辅导,行不?”
周欣是个大方爽快的人:“那有什么不行的!都去都去!”
“妈,要是我期末考试考得好,你给我买条新裙子,行不?”叶婉婷继续请求。
“行啊,等你考完试咱们就去商场。”周欣还急着回家做饭,当下满口答应。
“不要去商场,我听同学说,新开的那个服装批发城挺好的,便宜还好看。”叶婉婷坐上了周欣的自行车后座。
“哟,我女儿不大点儿,这都知道啦。”周欣笑道,跨上了自行车:“那等你放假,咱们好好去逛逛。”
叶婉婷恍惚记起,在她小学将要毕业时,曾经因为要买一条新裙子妈妈不同意,自己就和她生气十几天。妈妈最爱漂亮,总是喜欢把她打扮得跟洋娃娃一样,怎么可能舍不得买件新衣服呢?一定是家里那时已经到了捉襟见肘的地步,可父母却不肯讲诉实情。
抓紧时间,叶婉婷!你要加油!
舞裙
期末考试,叶婉婷拿了年级第一。
周欣请假去开家长会。会上,除了叶婉婷本人,连带着他们做父母的,都受到汪老师给予的高度评价。
因为汪老师听说,叶婉婷平日还带着同学一起回家学习,接受叶宽的课外辅导,这几名同学也都多多少少有些进步。
“叶婉婷同学不仅自己学习有大幅度的进步,还热心地帮助同学,这种无私的品质,值得大家好好学习……”
这可是自打叶婉婷上学以来,破天荒的头一次。原来的她,总是对学习心不在焉,在班里的二三十名处晃悠,最好的一次不过是排到第十二名。
周欣看在眼里急在心里,倒是叶宽不甚在意。他说,孩子还小呢,等到她长大了就会明白事理,自然就会努力。
每当夫妻两个为女儿学习的事情争论,周欣总是争不过叶宽的,因为叶宽是大学生,而周欣只高中毕业就进厂当了化验员,对于学习方面的经验,周欣暗地里还是认为叶宽要比自己高明许多。
全年级三百名学生的第一,再加上家长会上的一通表扬,把周欣乐得找不着北了。
“婷婷,妈今天晚上带你去吃肯德基。”周欣从学校回到家,先去女儿的小房间,叫着正坐在书桌前,照着本杂志画美人图的叶婉婷。
“妈,现在吃肯德基上火,”叶婉婷回头看着满头都是汗水,却笑得如盛开的花朵般的周欣,她知道妈妈这么热的天也一定舍不得自己买个雪糕吃:“还不如去碗冷面好了。”
一家人去吃肯德基,七八十块钱都只能是半饱,不如三碗冷面九块钱,就算再加一个拌菜,十几块钱也够了。叶婉婷在心里拨拉着小算盘。
“你不是一直喜欢吃那炸鸡翅和鸡腿汉堡吗?每次经过那家店,都要流口水的小样儿,”周欣看着叶婉婷坐在原地不动,奇怪地问道:“婷婷这次考得这样好,妈妈一定要奖励你的!不吃肯德基,要么咱们去吃点别的?”
“我不要吃的,我就想要新裙子,你不记得了吗?”叶婉婷转回去拿起自己画的穿着单肩小礼服的美女:“妈,你看我画得好不好看?”
“我家婷婷现在知道美了啊!裙子是一定要买的,不过吃的也不能少,不用给妈妈省钱,妈妈今天高兴!走吧,一会儿让你爸爸直接过去。”周欣拉起了叶婉婷,直奔三条街之外的肯德基店。
叶婉婷不忍心拂了妈妈的快乐心情,而且她也知道,这种无忧无虑的日子即将结束。一路上,母女两个兴奋异常,从考题的题目一至讨论到最新流行的裙装款式。
没过多久,坐在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