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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到如今,只有一件事可能有变数。程钧让程钰先回去准备,自己回到静室,将张清麓的玉简放出来。
玉简一闪,一道光芒亮起,一身青衫的张清麓虚影出现在室内。
张清麓出现还罢了,程钧对他的打扮稍感惊讶。张清麓自继任宫主以来,加倍重视自身形象,即使不穿华贵的礼服,也是一身玄金道袍,峨冠博带,以示贵重。今日出现时,却见他一身样式简单的青色道袍,头上只束了一根发带,仿佛青年道童一般的打扮,看着倒是年轻了几分,只是素净的有些过了分。
这分魂传影,传出来的是真实的景象,程钧一见,还以为他被紫霄宫赶出来落魄了,但见他笑吟吟的神色轻松,却也不像。不管心中转了什么念头,程钧还是恭敬行礼道:“拜见宫主真人。”
张清麓笑道:“小程免礼。好久不见。这么说你已经回到云州了?好快啊。九雁山之行顺利么?”
程钧笑道:“托宫主洪福,倒也顺利。与九雁山诸位同门。相处也算相得。”
张清麓道:“我与九雁山麒麟、天机都有交情,就知道他们不会难为你。你已经入主剑阁,想必知道剑阁的职责了?”
程钧道:“知道。剑阁就是九雁山门户的门闩。”
张清麓道:“是的。所以我让你去做剑阁,就是为了大计……”他说到这里,微微一皱眉。看着程钧,似乎在犹豫什么。
程钧暗自诧异,抬头看着他。
张清麓眉头微挑,轻声道:“这几日我回到上清宫,正好赶上恩师出关,便留在宫中侍奉恩师几日。”
程钧道:“原来您现在在上清宫。我可曾打扰您师徒相聚?”
张清麓笑道:“那倒不曾。我恩师无罪老祖……”
程钧听得无罪老祖,神色微微一变,只是变动甚微。张清麓并没看出来,接着道:“他老人家最不喜欢吵闹,因此除了我之外,周围百里之内不得有闲杂人等。就是我虽说侍奉他老人家,不得他召唤,也不可进入他的洞府之内。我现在还在临清峰我临时洞府之内,可算得上清宫最清净的地方了。咱们在此说话。倒也方便。”
程钧道:“无罪老祖……定是上清宫了不起的人物。”心中暗道:原来张清麓是无罪的弟子,我倒不知道。怪不得他有小诛仙剑阵,我早该想到的。
说起来,无罪乃是上清宫最顶尖的人物之一,程钧前世与他虽然只有一面之缘。但对他印象很深,也是他少数留有好印象的上清宫修士之一。可惜了,无罪和他的弟子张清麓一般,都没有好下场。而且和张清麓多少咎由自取相比,无罪死的更加无谓,也更加惨烈。
若不是他横死,天台之战的九大修士之中,理应有他一个的。
当时,泊夜站在天台上,曾经说道:“咱们九个能站在此地,确实是最幸运的九个人,却并非是最合适的九个人,倘若无罪在此,他不逊于你我之中任何一个。即使是我,也要让他三分。缺了无罪,连天台怕也有遗憾吧。”
程钧当时曾经暗暗作呕——明明是你亲手斩杀的自己的老友,也断送了上清宫除你之外唯一有希望参战的天台大修,祸起萧墙,自毁干城,居然还在这里惺惺作态,还嫌脸皮修得不够厚么?
不过后来他倒能懂得一点,泊夜杀了无罪,那是情势在此,非杀不可,但不代表他不遗憾,也不代表他言不由衷,泊夜确实有那样的心胸和眼界,可以超脱立场,不带感情,公正评价一个人物。他以高屋建瓴的眼光和大悲大悯的胸怀,去审视去感慨任何一个生命存在。无关善恶,无关利害,那是他的气魄。
程钧在前世,依旧达不到他的层次,无需否认。
原来这两个悲剧人物倒是师徒。程钧心中突然一动,仿佛抓到了什么,前世的记忆出现了一道裂痕,但转瞬便消失不见,再不能看得明白。
张清麓笑道:“我恩师算是高祖以下,道宫第一人吧。只是向来以追求大道为要,不理会宫中事务,也只有我一个亲传弟子。前日我将北国这边的情势禀告给了他老人家。恩师提醒我……”他皱了皱眉,似乎在琢磨怎么措辞,道“倘若果然要派心腹去九雁山,无论如何不应该是剑阁。”
程钧心中一跳,暗道:泊夜在剑阁埋伏的布置,无罪也知道。上清宫若论剑法,无罪原是第一人,说不定剑阁种种布置,还是他亲手种下。在泊夜和无罪反目之前,两人本来是刎劲之交,狼狈为奸也不算什么——嘿嘿,后来一个刎了另一个的颈,当真是讽刺的紧。
就听张清麓问道:“虽然我不知道恩师的深意,但他老人家的劝告总是没错的。要不然给你换个麒麟阁当当?”
程钧嘴角一抽,道:“您说真的,还是跟我玩笑?”
张清麓道:“可惜了,现在再让你当麒麟阁,那也来不及了。你在九雁山呆着,你看他们哪位像是就要出缺的?”
程钧道:“我看他们一个个活蹦乱跳的,倒没像要完的。”
张清麓摇了摇头。道:“是么?既然如此,你就先在剑阁呆着吧。应当没什么事。”他想了想,道。“恩师言道,你在剑阁若是有机缘化气为精,千万不可轻举妄动。等大功告成之日。恩师会召见你,到时候再助你一臂之力,化气为精轻而易举。”
程钧深深一礼,道:“多谢老祖厚爱。”心中暗道:听他的口气,泊夜的布置他不知道。无罪的意思,似乎是我若立下功劳,看在他的面子上,倒也不是不可帮我化解大祸。也不知道是真是假。恐怕还是随口许愿的多,不能当真。况且虽然允诺帮我化解残念,却不告诉张清麓实情,看来上清宫要把九雁山攥在手中,半点也不放松,连对张清麓也守口如瓶,防备极深。
张清麓道:“还有一点。你既然拿到了玉简。想必也看到了递送玉简的人了?”
程钧道:“是,是道宫的飞鸿子上人。”
张清麓嘿嘿一笑,道:“飞鸿子上人,他这个上人,倒也跟我当初的职位一般。你觉得他怎么样?”
程钧道:“作风果敢。雷厉风行。”
张清麓道:“少跟我皮里阳秋的。他是剑昊的徒儿,你可记得?”
程钧刚才想了半日,已经想起在哪里听说过这个人了,道:“我记得当初就在青龙观,您第一次召集会议的时候,有一个赵凌赵道友,对您横加指责,甚是无礼,好像也是剑昊前辈的弟子。这飞鸿子上人,莫非是他的同门么?”
张清麓点头道:“你的记忆力很不错。赵凌与飞鸿子比不算什么,他不过是剑昊的记名弟子,这飞鸿子却是剑昊的亲传弟子,也是他俗世的后人。剑昊此人在紫霄宫呆的时间很长,他的弟子一个个也要走上要职了。偏偏他交出来的都是飞鸿子一般的人物,我紫霄宫是这些人混饭吃的地方么?”他当程钧是心腹,说话便也不加掩饰。
程钧心道:果然,这是要借机清洗了么?便道:“那您是故意纵容他闹事,然后抓住他的把柄么?”
张清麓道:“胡作非为算什么把柄?就算飞鸿子闹顶了天了,能把他一人拿下就罢了,要是指望通过一个弟子来拿下剑昊,那是休想。再说,就算拿下了剑昊,也不过是我紫霄宫内部的事,与大计无益。”
程钧道:“那您是想……”
张清麓道:“剑昊和西岭剑派勾结,我早就知道。在云州有西岭剑派的几个棋子,我通过这次登记的大事将他们挤一挤,叫他们呆不下去。飞鸿子一下云州,必定要与他们联系,到时我点一把火,这居心叵测的罪名,他不认也不行。若是顺利,这一番就能一石二鸟,内外一起剪除。剑昊还罢了,西岭剑派,我是一定要动手的。”
程钧道:“您这么快就出手了?”太急了吧?西岭剑派也不是什么小势力,张清麓当上宫主不过几个月,这么早出手,怕是根基不稳。
张清麓笑道:“我不着急,你也别替我着急。这一次也就是拿到一个把柄。西岭剑派在云州的布置,在盛天,在北国各处的羽翼,哪有那么容易剪除?一两年的时间总是要的。到时候云州许多事情还要你来帮衬。”
程钧道:“那我这一次……”
张清麓笑了笑,道:“我就是给你交个底。你现在主要工作在九雁山那边,云州引诱他出手的我另有安排,你么……现在最要紧的就是忍着他,随他怎么折腾去吧。别说你了,你看我这个样子……”他指了指身上那单薄的青衣,道“我可像是随时发兵找人麻烦的样子?有句言语怎么说来着?正是——忍他、让他、避他、由他、耐他、敬他、不要理他;再过几年你且看他……”念了几句偈子,身形淡淡隐没,消失在空中。
程钧摇头笑道:“这几句劝人跳出纷争,大彻大悟,你偏偏用在勾心斗角这里,真是愧煞古人也。不过你这么说,那就是没我什么事了。我出去玩玩,也没什么问题吧?”
二六四 金风玉露
夏州虽紧邻云州,但不比邻居荒僻,乃是盛天最大的几个州府之一,也是除了帝都之外,道门最繁盛的地方。太昌府是夏州首府,一条金玉河穿城而过,满城烟柳,笙歌处处,繁华之外,加了十二分的奢靡,十二分的香艳。
有人曾笑谈,太昌府有两个地方人最多,一个是道观,一个是瓦舍。
三瓦两舍,烟花柳地,是纸醉金迷的销金窟。这里最多的就是好吃的,好玩的,好看的。若是再风雅一些的客人,往往去金玉河上撑一只小船,叫两个歌女远远弹唱,一面游览两岸风月,一面吟诗作对,夜宿河上画舫,与花魁共度**,也是一件极风流的美事。
一只竹篙在岸上一点,小船如离弦的箭一般荡开,登时离岸数丈,可见这一下力气十足,整个金玉河上,没有这么出色的船夫。
这也是自然,修士么,总是比寻常人的力气大些。
程钧撑开竹篙,小船如游鱼一般,再次向前灵活的滑行了数尺,然后——在原地打转。
程钧脸色一窘,再次撑船,竹篙划了两划,小船比刚才转的更厉害了。
河面开阔,水流平缓,有一条小舟打横也不碍事。几只小船从程钧身边掠过,其中一船离着他极近,船上几个游客闲汉见到这边的情形,不免嘻嘻哈哈,指着他道:“兀那后生,你不会划船吧?”
程钧老脸一红,旁边那小船已经划过去一个船身。有个游客笑道:“不会划船逞什么能?要说你没钱吧,穿的还是人五人六的,说你有钱吧——那边舟子半两银子雇一天。虽然花费钱财,但是省时省力,总好过你把时间都花在转磨上去了。”
程钧突然笑出声来。把船桨靠在甲板上,拱手道:“多谢兄台指点。”然后抄起竹篙一点水,小船陡然打直了船身,顺流而下,比前面那船更快,不过眨眼间,便掠过前船,将身后小舟甩的不见踪影。
抱膝坐在船头的程钰突然回过头来。笑吟吟道:“大哥,你用催浪术了吧?这可是作弊哟。”
程钧嘿了一声,道:“哪个看见我作弊了?叫他站出来。”
立刻有两个声音一起道:“我!”只见声音来处,却是船尾一琴一剑,琴剑发人声,煞是